月光溶溶,清淡如霜。
面前是几乎可以将人淹没的草丛,许慕宽轻投一枚石子入草,顿时,荧光乍现,点点幽光有若繁星。慕容音投身奔入草丛,展袖旋转拍打着荆草,顿时流萤更甚,全萦绕她周身飞舞。
许慕宽看她面上一抹笑异常纯真动人,清冽的眸光一闪,唇角也逸出笑容。
流萤飘然而舞,风中蔓草摇曳,荧光和星辉交错一处,慕容音看着眼前令她醉心之景,迈步便往草丛深处奔去,转眼,身影便被草凐没了。
许慕宽片刻未听到声响,也拔足往草丛深处奔去:“阿音!当心别跑太快,前面是湖!”他的衣袂惊起更多流萤,在月下更是如梦如幻。
“啊!”
前方传来一声惊呼,正是慕容音的声音,紧随着便是重物坠湖的声响。
许慕宽顿时慌神,拨开挡在身前的丛丛荆草,却见她好端端站在湖边,拍着手上灰尘,眸中还带着狡黠的笑意,而湖中,一段树桩正在沉浮。
“你竟敢吓我?”许慕宽无奈而笑,心头却是一松。
月亮冰盘般挂在湖心,皎洁流光映入平静的湖面。
慕容音扬手拂过漫飞的流萤,却终未能捉住一只。许慕宽伸手一握,手指再松开时,掌心已有一点微光,于她眼中倒映。
夜风盈袖,慕容音伸出指尖去挟那只萤火虫,不妨小虫悠悠飞起,最后落在许慕宽发上。看着月下清俊雅然的他,慕容音恍然觉得,他若是不开口说话,也并不那么讨厌。
慕容音心神一动,又想起他说要离开雍京,忍不住低低问:“你什么时候走?”
“等姓柳的把文牒送来,后日一早便出发。”
他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宁王手下已有人日夜徘徊在他的住处,而大魏那边的很多事也还等着他去衔接,这次已在大燕雍京盘桓两月有余,若再不回去,大魏那边的替身也迟早要露馅,到时候,满盘皆输。
“罢了,你去吧。”慕容音仰头望月,冷月浸入她的眼眸,语声格外洒脱,“不过出了雍京,你要去哪呢?”
“南境,康州……也或许是毫州。”
“南境!?”慕容音霍然回头,“你知不知道那边在打仗?兵荒马乱之地,哪里有生意可做?”
许慕宽清淡一笑,整个人更是月白风清的气质:“打仗归打仗,可康、毫二州的百姓还是要过日子,我许合记生意遍布天下,兵荒马乱之地的生意,当然也要去做。”
“好啊,原来你竟是要去发国难财。”慕容音纤手指着他,狠狠顶回他的话,“仔细我告诉爹爹,让他封了你家铺子,到时候许家集体下大狱,我来给你送断头饭。”
许慕宽轻笑而望,全然不将这等要挟之语放在心上,半晌后方回应:“你不会,我也不怕。”
当然不怕,即使许家被灭族,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对了,听说还有小半月就是你的生辰?”许慕宽见她不答话,又径自道,“这段时间雍京没有你的朋友,我又要走了,不能来给你祝贺……”
“谁要你来了?”
“……”
许慕宽一句话被她噎在喉中,深吸一口气,还是尽可能平和道:“你笨得打紧,若是再碰上灵鹫寺那种事,可再没人来救你。这个梅花筒,权当是给你的生辰礼,遇到坏人,按下机括,可保得一条小命。”
说话间,他手中已多了样造型奇巧的暗器,看起来不过是个圆筒,手握之处有个凸起,若是按下去,筒中银针便会悉数暴雨般射出。
“我看看。”
慕容音巧笑盈然,伸手便接过梅花筒,拿在手中不住把玩。玩到高兴之处,慕容音纤指一伸,作势要去按机括,许慕宽一把将她的手按住,面上满是惊恐,“你做什么!针口还对着我呢!这针有毒!”
慕容音哈哈大笑:“我吓你呢……”
许慕宽将目光深琐身侧草丛中,原本清雅明澈的眸中霎时隐含丝丝寒芒,整个人气质一变,说不出的肃穆冷酷。
“你生气了?”慕容音强忍着笑去看他的脸,却又被他避过。
他轻轻整了整方才穿过草丛而凌了的衣袍,侧身朝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慕容音虽没他那么敏感,但他方才顿时冷凛的气质,她就是再钝感,也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
“是宁王?”踮起脚伏在他耳边低语,许慕宽却摇摇头,未抓到活口之前,做什么猜想都是徒然。
“你不怕?咱们不跑?”
许慕宽仍是摇头,一身从容安和,好整以暇,全然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
慕容音虽害怕,她又想起当日在灵鹫寺中遇险的那一幕,仿佛冰冷的刀又要架到她脖颈上,但不愿在许慕宽面前露怯,便一挺胸脯,反站到许慕宽身前。
许慕宽惊疑地垂眼瞧她,马上便猜到她的用意,心中更是暗暗好笑。
草木被践踏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慕容音紧握着手中梅花筒,一指早已叩上机括,只等贼人一到,马上就要他死在针下!
身后飒飒声倏然逼近,猛然回身迎敌,刚要发动梅花筒,许慕宽却已叩住她的手腕,仓皇往前一看,来的却是听雪。
听雪单膝触地,面色沉肃,许慕宽看他不发一言,只问:“都处理好了?”
听雪重重点头,终于开口:来的都是好手,属下等杀了十多人,只生擒到一个,已折了他双臂,但他就是不肯招。”
许慕宽眉心微一深琐,心中暗忖怀王的一众护卫,个个狠辣,不免又对他忌惮了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移步往外行去。
慕容音不敢落单,紧随着他离去,又想不通许多事,便拉住听雪:“等等等等,咱们身边只有你一个护卫,怎么能杀他们这么多?原来你功夫这么好!”
“小王爷过誉了。”听雪微微一笑,面对这位主子时,他身上的冷意总是会敛去些,“并非是在下能以一当十,只是怀王爷身边的影卫不止在下一人,此番王爷南征,除了在下外,还有王府七大高手也一并派来保护许公子,只是他们隐在暗处,只在下一人是在明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许慕宽敢如此托大!”
说说笑笑间,人已行至山涧中,远远便见十几具尸体堆在一起,慕容音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去瞧,转眼又见两一名背对着自己的黑衣刺客被紧缚住跪在地上,周围还有几名护卫,慕容音一数,果然是七个。
月下浅草中,一柄匕首晃出银光,慕容音见那匕首和当夜灵鹫寺中灰袍人用的一样,顿时心头火起,冲上去对着刺客兜屁股就是一脚,刺客向前摔了个狗啃屎,慕容音却也忍不住痛呼一声,眼中已泛起盈盈粉泪。
“怎么了?”许慕宽一个箭步上来将她扶住,隐含担忧的水眸不停在她身上打量,“他身上有暗器?伤哪了给我看看!”
慕容音咬紧牙摇摇头,右手向身后探去,轻抚在自己前些日子的伤处。
许慕宽脸一红,顿时明白过来,她方才定是用力过猛,虽踹得刺客扑倒在地,自己却也迸开了伤口,想到她伤的是那难以启齿之处,尴尬之色飞掠过眸,也暗暗懊悔方才为何要说帮她看看伤处。
“看看看!看个屁!”话一出口,慕容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她的伤处,不就是在那后翘的地方么?
许慕宽看她一张脸像染了明霞般红,便松开她双肩,转身去瞧刺客。
刺客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死死闭着眼,看得出听雪他们花了大功夫,但这刺客决不肯招。
许慕宽一打量,轻叹道:“何必呢?命难道就不是自己的?非要为别人卖命……”
刺客冷睇着许慕宽,嘶哑着剧烈喘息,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许慕宽冷冷一看,随即淡淡吩咐:“他既忠心为主,也不必再为难,杀了就是。”
说罢径自转身,再不去看刺客一眼,负手便要离开。
走出几步,忽想起慕容音还在身后,又忙着回过头去,看她额头早已涔出细汗,双手抓着裙摆微微颤抖,犹疑片刻,终还是伸出一只手:“前头路难走,我背你罢。”
虽明知前面一片坦途,但许慕宽顾及她的面子,还是找了托词。
慕容音张口就想拒绝,但屁股上的疼痛适时传来,只得拉下脸点了点头。
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刺客已然毙命,许慕宽俯身蹲下,身上一重,只觉得她软软压了上来,两条手臂也环在自己颈前,鬓边发丝在风中微凌,摩挲着脖颈,引起阵阵酥痒,心神微微一动,忍不住脱口道:“我若是走了,你会不会怀念我?”
“会啊,”慕容音不假思索,“你给我那么好使的暗器,总要时不时感念你一番。”
“……罢了,我就知道你是贪图我那梅花筒。”
“嘻嘻!”
月在山头,人已在青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