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堂位于横渠镇上偏西的南华街边，店面不大，却极受人推崇。
暮色里，有位背负行囊的外来人踏着小镇门禁的号角声掐时踩点而至。进了小镇之后，他只是稍稍望了望小镇西面，然后就扭头进了小镇一家客栈。
南华街上，有一个少年同样背着行囊，正礼貌地对着街边的人打着招呼。
”陈大娘，今天的生意好吗？”一位大娘正背对着少年在收拾自己的摊点，但少年一眼就认出了她。
”挺好的。”陈大娘礼貌地回上一句，待她看清来人之时，她震惊得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
”怎么了？大娘，您不认识我了？”少年跑到陈大娘的身边，边说着话边帮陈大娘整理她的摊点。
”少爷，您回来了。”陈大娘显得很是激动，她立马就拉着少年的手往旁边走。
”大娘，您急些什么？您的摊子我还没收好呢。”少年笑着说道。
”那摊子放那就放那，也没人看得上。倒是您，自从上次您写信回来说近期就要回来，可把老爷高兴坏了，今天还跟我念叨了好一会呢。堂里其他人也是盼着您回来呢，老身可不要把您赶紧送回去？”
陈大娘是这南华街边卖草药的小贩，也是唯一敢在素问堂边卖草药的小贩。以前横渠镇有很多人上山去采集草药，然后卖于素问堂赚些钱财，用以贴补家用。陈大娘也是其中一个，但是她的年纪有些大了，家中也无其他劳力，只有一个以前上过战场的儿子。她儿子参军多年，军功没挣到什么，反倒惹了一身伤回来。因此陈大娘比不得其他人，她能采集到的草药往往是别人不要的，品相也比较差。
因为采集草药这种事完全是靠天吃饭，有人运气好，很快就能装满背囊下山来素问堂，但有些人运气差上一点，不要说要花更多时间了，甚至空手而归。所以素问堂总是要不定时的接待这些来卖药的采药人，这样颇为麻烦，有时也颇为不便。所以，后来素问堂的堂主颁了一个收购人的差事，这份差事最终落到了陈大娘的身上，而且后来她儿子也成为了素问堂里一位药工。
陈大娘的摊点离素问堂并不算太远，一来不会干扰到前来求医问药的，二来离素问堂不远也方便那些前来卖药的采药人去领银钱。平时陈大娘身边还有一位伙计，那人识得字，也懂算术，领钱的单子都是他来开的。现在收摊了，他也就回堂里了。
”六子，看看是谁回来了？”陈大娘火急火燎的回到堂里，看到在柜台上的吴小六激动地喊道。
”大娘，谁回来，您也不需要这般激动啊。您年纪可是大了，可不能再这样了，小心累到身子。”吴小六从柜台上拐出来，看到陈大娘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六子，别来无恙啊。”少年此时突然从陈大娘身后冒了出来。
”少爷，您回来啊！”吴小六可不比陈大娘差，他激动的直接过去一把抱住少年，然后大喊道：”快出来，快出来！少爷回来了！”
”六子，你能把我放来了么？抱那么紧干嘛。”少年也是不太习惯如此热情的见面方式。
”对不住，少爷，是我唐突了。”吴小六这才放开少年。
然后就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遮挡前店和后院的帘布被来人的身体阻挡，因此一直飘在空中。良久，方才落下。
”父亲，孩儿求学归来。”少年来到打头那人的身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快快起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中年人便是此代素问堂的堂主——顾闻，取”望闻问切“四字中的”闻“字。而少年的名字与他读音相近，少年单名一个”问“，名取于一处。
”少爷好！欢迎少爷回家！”顾闻身后所有人也是一拜，然后顾问与这一众人同时起身。吴小六也在此时拿过顾问的行囊，”少爷，您的房间已经提前收拾好了。这一路上鞍马劳顿，您也累了，要不先回去歇息片刻？”
”是啊，你就先去歇歇吧。吃饭时，我会让六子去叫你的。”顾问归来，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但是具体日期他们是不知的，所以这顿接风宴还需临时准备。六子是个明白人，顾堂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临时准备了，家常便饭就好。我只是回自己的家，又不是远来的客人。我肚子也饿了，就这样吃吧。”顾问求学以前就属六子与他最是相熟，六子的一言一行他还是有些准确的判断的。
”那好吧。那就现在开饭吧。”见顾问态度坚决，顾堂主也就随他了。
”可是大娘的摊子还没收拾好呢？”顾问到了这时依然不忘陈大娘的摊位。
”无妨，您先去吃饭吧。任务也不重，老身自己去收拾就好。”陈大娘急忙表示。
顾问自感失策，他本想让人去帮大娘收拾得，可没想到陈大娘先说话了。他只好看了一眼六子，六子立马就会意道：”不必了，大娘，刚才我就让人去收拾了。”
”有么？我可没看到有人出去呢？”陈大娘疑惑道。
”有，只是大娘没注意到。您还是先随我们去吃饭吧，那两人马上就回来了。”顾堂主同样很是了解他们两个，也是在一旁帮衬着。
”是啊，我们都看到了。”其他人也是这般说话，这让陈大娘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眼花了。于是这一行人又一同往后院而去，陈大娘走在偏前的位置。于是等她进去后，六子特意让人出去收拾摊位。他自己必然是去不得的，他太显眼了。
屋中只有顾堂主和顾问两人，身旁没有女婢在一旁侍候着。虽然他们和这两位主人有身份的从属关系，但顾堂主并没有刻意强调这种关系，他们是同吃同住的。不在一起吃，但是同时吃。不在一起睡，却在同时睡。所以素问堂晚上要是遭了贼，那可无人能反应的过来，但是自从素问堂设立至今从无梁上君子到访的痕迹。
当然他们吃的饭菜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主仆有别，但是要是和外面的下人比起来，这待遇已算得上是一个天一个地了。素问堂采用的是前店后屋的形式，顾府的大门还要在后面，因此这后院既是素问堂的后院，也是顾府的后院。
两人无声无息的吃着晚饭，突然顾堂主开口问道：”这次回来，能住上多久？”
虽然一回来就问顾问什么时候离开显得很不妥当，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想知道这一次他能和自己的孩子待上多久。
”书院里有些事，给我们放了挺久的假期，这一次我至少能待上几个月。”顾问有些不自然，他想了想，然后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也挺好的。书院里课业重，回了家，就好好放松放松，别绷的太紧了。”顾堂主听到顾问能留几个月时，一开始也是很高兴的，但是他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神态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毕竟，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好。”顾问低着个头，低声应道。
再度无言，这顿难得的团圆饭就这样无声地结束了。吃完饭之后，顾问也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还是他离家前的摆设，一点也未变，而且看起来是那种经常都会打扫的。
顾问坐到床上，解开六子放在他床上的背囊，然后从里面摸出一张令他感到不甘、委屈、无奈的纸张。曾经也是和这张纸张同属一处的一张纸让他踏上了去往云天州院求学的道路，曾经纸张右下角那鲜艳的书院印章让他笑得很是灿烂，可现在同样鲜艳的印章却让他失去了光彩。
他被云天州院退学了，被全雍州最令修行者向往的圣地——云天州院退学了！
雍州下辖九县，横渠镇就属于其中的郿县。郿县每年有两个前往云天州院求学的指标，而顾问却不在这指标之内，他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与天赋直接获得云天州院的求学资格的。但是他被退学了，成为了那一年的三人中最早”学成归来“的。无疑，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
客栈之中，之前那位外来人吃过晚饭之后，他紧闭门窗，甚至还在门前听了听动静。确定没人之后，他从行囊中拿出一枚铜镜。
他把铜镜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然后右手食中二指又从行囊中夹起一张符纸。嘴中念念有词，但是却没一个常人能听得懂的，而那张符纸也在这时无火自燃起来。
符纸虽然被烧成灰烬，但其上的符印却还飘在空中。那人一指面前铜镜，那飘在空中的符印极其听话的闯进铜镜之中。然后铜镜之中的人竟然不再是那个外来人。
即便只是铜镜这点大小，但却可以看得出来镜中之人的家世极为显赫。镜中之人身穿华贵之衣，面带贵气，屋中陈设虽只显出一角，但也足够让人做出判断了。
”老爷，我已到了横渠镇。”外来人向铜镜躬身而拜。
”好，盯好那小子！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上报！”镜中之人没有多言，说完铜镜复归原样。
外来人也是马上就收好铜镜，然后将行囊放在自己的枕头之下。
之后，他又换一身衣装，又点燃了一张符纸。趁着夜色，他变作黑夜中的飞鸟，从客栈窗口飞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