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正说到,程墨见老镖师出于侠义本分,不肯收下自己备下的真金白银,于是无计奈何,从怀中掏出一样宝物。这宝物甫一掏出,竟然在光线渐而幽暗的房间中,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即便是大半生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镖师王义顺,见到此等宝物,仍然不由得心生涟漪。
“这是何等宝物,焉能相赠于我!”老镖师连连摇头推辞。
“义父且慢,且听我说一说这宝物的来历。”程墨不待老镖师推辞,赶忙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一尊官印,是我父所留。太平军在云贵起势之时,南王冯云山,也就是绍光将军,曾经差人,到‘姐相’采买了一大批原石,采购之后便开石验宝,得到一尺见方的璞玉30余块。将军挑选了20块品相最好的玉石,赠与天王洪秀全,剩下的10块留作己用,挑选能工巧匠,雕刻成官印,送给了屡立战功的副将和偏将。我父因为在一次遭遇战中,恰巧识破了清军火攻之计,率小部奇兵夜袭,保护了大部队,受到南王的嘉奖,这才得到此块印信。”
程墨说道这里,把油腻温润的官印,放在自己的手里把玩,把玩只片刻,便摆在了老镖师的眼前。他继续说道:“义父,实不相瞒,我父对此等珠宝,并无觊觎之心,他只道这些资财都是身外之物,且视之为顽石之类,权当自己战功的记录。三十年之前您搭救我一家之后,我父颇感您的恩情,但奈何当时身受重伤,无法与您有过多的交流,怹视为平生大憾。后家父弥留之际,曾留下遗言,他日若能再见恩人,一定要将此玉石转赠,一来为了感谢您的恩情,二来玉石权当纪念,三来,更是一个信物,他日若无论是您,还是您的亲友子嗣有何差遣,只要持此玉,我程家刀山火海,断无所惧,决不推辞!”
老夫人听了程墨的话,不住点头。宝玉仍在眼前,夫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她把玉石向前推了推:“恩公收下吧,银钱您不肯收,自是习武之人的气节,如若这等薄礼再不肯收下,实在是瞧低了我们程氏一族了!”
事已至此,老镖师王义顺再无法推辞,只得点点头。“那我权且暂时收下,他日若有需要,定当赴蓟州渔阳。”
话虽如此,老镖师心里想的却是,“碍于一家情面,这礼物姑且收下,但礼物太过贵重,待我金盆洗手之后,定然再回此处,到时候,完璧归赵便是了。”
觥筹交错已久,已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完完全全暗淡了下来。
程墨端起了酒杯,晃悠悠站起身,看的出已然不胜酒力。“义父,光景已经晚了些,今夜还请您早些安睡,我已经差人给您和您的手下,准备下上好的客房,请您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自当差人送您等出发。”
“如此说来,真是叨扰了!”王义顺点点头,他手端酒盅,往前伸了伸,和程墨、老夫人各自碰了杯子,把满满的一盅酒一饮而尽,这才站起身,抖擞了下精神,在程墨的指引下向屋外走去。
夜色已深,繁星点点,山谷幽深,竟然有几分清爽凉意。
王义顺做了几次深呼吸,吐纳之余,发现身体有说不出的舒爽,这才知道山间的泉水、饮食,竟然有独特的养生之道。
油灯如豆。
老镖师走进自己的客房,好歹用房间内铜盆里的水洗了把脸,又饮下两杯温凉的酽茶。有下人端来泡脚的热水,老镖师对此格外受用。
风吹、虫鸣,隔壁的几件房内,传来甚是轻微的鼾声。老镖师在这环境里,终于有了几分睡意,竟然在保镖途中,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一觉到黎明。
直到他闻到了浓烈的柴火燃烧之味。
多年来行走江湖的警觉性,让老镖师从梦中惊醒。
是有匪患火攻?是意外失火?
老镖师蓦然从床榻上起身,他迅疾抄起自己的宝刀,大步流星走到房门口。他屏气凝神,竖耳倾听,院子里却并无聒噪。
只是断断续续的,传来了烹饪的声音。
“嘿,特意的多疑了,原是这主人家,开始为我们一行准备早餐了!”想到这一点,老镖师可发一笑,他把宝刀还匣。
脚步由远及近,有人轻叩屋门。
“义父?您老起床了么?我是南乡,早餐已经备好,家母特着我来请您!”程墨已然早起,此刻他正在屋门外小心伺候。
“劳烦老夫人了!我已然起了多时,这就出来!”老镖师答言道。说罢,他穿戴整齐,走出房门。
桌上摆布的,是几样小菜,虽比不上大饭庄的精工细作,但俗语有言“若饱家常菜,若暖粗布衣”,这一席饭菜,自有他的诱人之处。炒到金黄的鸡蛋、码放整齐的酱菜、油条、糖饼、稀粥、豆浆,样样都甚和老镖师的口味。
头一夜饮酒,主食吃的少了些,这一餐,老镖师风卷残云一般,多用了一些。
“达官爷,车马已经套好了,马都吃了夜草料豆,饮饱了水,车老板都歇息好了,这位山主每人还给了五两银子的压惊钱,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陈二见老镖师已然吃饱,抖擞精神走进餐厅,他精神矍铄、彬彬有礼,朝老夫人、程墨作揖行礼后,这才朝王义顺说道。
“嗯,陈二!”陈二的繁琐礼数,在王义顺看来,显得格外重要,江湖走镖,唯独缺不得这样的细节,即便如今,镖行已经走到了末路,但只要有一天仍在吃这碗饭,就要把碗端平,把饭吃的规规矩矩,王义顺朝陈二点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了,我和程大当家的、老夫人作别后,即刻就出发,稍安勿躁!”
“啊,义父,不知您早餐用的如何了?”程墨问道。
“很好,镖行走镖,难免会风餐露宿,能吃上您这样一顿热热乎乎、解饱、扛饿的早餐,确实是非常不错。还要谢谢大当家的了!”王义顺说道。
“嗨,义父,既然已经相认,您就别叫我大当家的了,您就叫我‘南乡’吧!”程墨说道。
“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南乡,我们叨扰了一宿,今天必须要赶路了,待我忙完了这趟生意,把心里的事情缕缕清楚,自然还会再来拜访!”王义顺双手作揖,朝老夫人行了个礼。
老夫人见状,赶忙欠身离座。
“恩人,我知道您有要务在身,确实难以留住您,这样吧,待到您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一定要再到我们这寨子里来,住上几日,您们父子好好盘桓盘桓。南乡和我小孙孙义明的功夫,还得要您老指点指点呢!”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特意的谦虚了,南乡和义明父子的功夫,都练的十分精纯,指点确确实实是谈不上,我们倒是可以互相取长补短呢!”王义顺听了老夫人的话,笑了,但他突然间若有所思,扭项回头问道,“话说到这里,对了,义明呢?还没睡醒呢?”
“这小子,昨日里贪杯,多喝了些,一醉不醒,吐了大半夜,现在恐怕还没起床呢!”程墨听了老镖师的问话,无奈的笑了笑。
老镖师王义顺,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埋怨之情,他使劲瞪了陈二一眼。
“嗨,义父,别怪这位陈兄弟。他和我家三牛的年龄相仿,三牛自幼身边没有多少同龄人,少了乐趣。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自是要尽兴。等您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这位陈兄弟,让他们小兄弟之间,也有个交往!”程墨说道。
听了这话,陈二颇感兴奋,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眼神始终不离开让自己敬畏的达官爷。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只要镖局子不给陈二安排生意,我再来的时候,定会带着他!”老镖师再次拱手行礼,拜别老夫人。
王义顺、程墨父子,携手揽腕走出山寨。
山脚下,镖旗偃去,大家排成一列。
“这是干什么?镖行走镖,要的就是气势。往后,只要是顺发镖局从我这里过,你们就把镖旗打开,切莫再偃旗而过。”程墨说道。
“这怎么行?不能坏了规矩,往后不但要偃旗而过,还要准备好五彩的礼物,拜山而过,陈二你以后要是独当一面的话,可切莫坏了规矩!”老镖师王义顺朝陈二说道,他满脸堆笑。
“不不不,不必偃旗,定要让我远远的看到顺发的旗号,我们定然好好招待各位达官!”程墨也是笑容可掬,“对了义父,那枚玉印,您一定要保管好,往后我们见印如见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南乡你客套了,这份厚礼我定要好好保存的!”
客套话不在少数,时辰却已经接近了辰时。
看时间不早,老镖师双手抱拳,再次向程墨告别。
程墨却双膝跪倒在地。
镖车缕缕行行,慢慢前行。
老镖师目力所及范围内,却有一骑快马,由远及近,极速跑来。
“危险!危险!莫要再行!莫要再行!前路走不得!前路走不得!”策马之人一边走,一边朝镖队挥手,这叫喊声远远的传来,声声入耳。
听了这警告,老镖师情不自禁的有些心跳加速,他凝心聚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
但直觉告诉他,前路或是仍有不少的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