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正说到,老镖师乘跨雕鞍,正要领着一队人马出发,但突然间,一人一骑飞速赶回,边跑边喊,莫要再行。
“究竟是怎么了?”这问题不但老镖师心里有,程墨心里也有。毕竟,此人是程墨之前派出,向接下来各个山寨送通行信的瞭高伙计。
“大当家的,老达官爷!”这伙计行至切近,直接从马背上跳下,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双手作揖说道,“前面的路没法走了!”
“怎么?又有……”老镖师脱口而出,想要说出“匪患”二字,但联想到,自己的义子程墨和他们一家,实际上也是占这个“匪”字,于是把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达官爷,非是有匪患,实在是前路有些难行。您可知,前面戒严了。休说是这镖行车队,就是务农的当地居民,都没法子通行!”这名伙计说道。
“这又是为何?”程墨听了伙计的话,眉头皱成一团,他问道。
“实在是因为前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热河附近的时候,干脆有人把路封了!”伙计答言。
“怎么?老佛爷又到避暑山庄了?”老镖师问。
“非也,非也,据说是个翰林书生,给老佛爷递折子,说是‘时事多难,请皇太后励精勤政’,结果老佛爷当时身体有恙,批复奏折的时候大骂了这个翰林一顿,但他的建议,却深得老佛爷的心。于是,老佛爷就让这个上折子的翰林,好像是叫温绍棠主持,整顿八旗官学。温绍棠直接从驻守热河的八旗营开始整起,把附近的路全封了。”伙计说。
“哦,有此等怪事儿?老佛爷让汉人来整顿满八旗?”程墨问道。
“这不新鲜,世事多艰,现在不少八旗子弟已经享惯了福,如今上马不能骑,掌弓不能射,更多的重要任务,都交给了汉人。想来南乡你在山中日久,却不知世道正在经历‘山上仅一日,世上已千年’般的大变化!”老镖师说道。
“那义父,您看该怎么办?”程墨问道。
“这个……”老镖师有些进退维谷,毕竟,他是想要节省些时间,这才走冀州渔阳古镇,此刻若要返程,想起来,耽搁了几天的时间,这显然也是自己不甚愿意的。
可现在事实就在眼前,无论你愿意不愿意,保镖的达官即便再有能耐,也不能和官府斗,他只能选择绕道而行。如果不是瞭高的伙计来的及时,他真若走山路行至热河,也还要就此折返,再返回官道。
“既是如此,陈二,你不妨就告诉大家,做好准备,我们只能再行官道了!”老镖师坐在马背上再次拱手,说道,“南乡,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
说罢,老镖师和镖队一行,缕缕行行在此前进。
南乡站在山脚下的茶肆哨所,望着镖队的背影,目送了很久很久。
书归正传。俗话说“有书则长,无书则短。”老镖师带领着镖队,走官道,自是少了贼人的袭扰,虽说多耗费了几日的行程,但天气尚未转凉之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海关,这一日终抵奉天。
回到顺发镖局,老镖师和陈二交了镖,领了花红和赏银,回到自己在奉天购置的三进四合院的家中休息。
两月有余未返乡,家中仍是老样。多亏了管家王福照料。
在顺发镖局保镖多年,老镖师一直住在镖局子里。直到十年前,他才从一位落魄的书生处,购置了这处地产。购买之时,花费了不到200两纹银,如今,奉天一地物产民丰,这处地产价值已经翻了两番。王福本是落魄书生的官家,和老婆没有子嗣,住在门口的厢房。老镖师看这管家两口,为人本分,留作己用,一来给穷苦人一条生路,二来自己保镖外出之时,王福夫妇也能给自己看宅子。
正是因此,王福恪尽职守,格外知足。
得知老镖师回家,王福从老镖师最青睐的会友楼大饭庄打了三两酒,又让自己的夫人准备了四个顺口的小菜,摆在堂屋的小八仙桌上。
老镖师回家后,吧嗒一口菜,吱溜一口酒,吃的格外顺口。
内堂屋里,王福已经往大木桶里,灌了将近满满一桶热水。见老镖师将将吃饱喝足,对他说道:“达官爷,里屋的洗澡水放好了,您老忙活了这些日子,泡个澡解解乏?”
老镖师对这样的安排格外受用,欣慰的点了点头。
木桶里不仅有热水,王福还在烧水时,加入了几味中药。吃饱喝足,老镖师推开内堂屋的门,霎时就闻到了沁心脾的药香。
泡了将近一个时辰,又让王福加过两次热水后,老镖师把这个热水澡洗的舒舒服服,这才换上宽大的衣服,坐在堂屋里,饮着泡到温凉的“六安瓜片”茶休息。
王福忙了半天,终于又把屋里拾掇的一尘不染。
“王福,这些日子我不在奉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么?”王义顺问道。
“这个……”王福微做思索,马上走到老镖师身旁,他打开桌上木盒子的盒盖,拇指、食指捏起一封书信,毕恭毕敬的递到老镖师身前,说道,“达官爷,这是之前十来天,人家从天津卫捎来的信笺,我给您放着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看看!”王义顺接过信笺,点点头,“这没事儿了,你出去吧!”
“这个,老镖师,午饭已经用过了,咱晚上吃什么?我让我媳妇给您准备出来!”王福问道。
“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晚上吃捞面吧,让你媳妇给我勾点茄子卤,这个口味我很喜欢!”老镖师喝了一口茶,说道。
“没问题!我们这就去准备!”王福点点头,面朝着王义顺,倒退走出房屋。
王义顺打开信封,一抖手,把信笺打开。
“岳父泰山在上,笃信如晤,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家中近年光景不错,庄稼收成好。知您老事务繁忙,但忙亦有家。宅基地新盖三间瓦房,朝南向阳这屋为您留下,备您来住。长恩携妻女及幼子北叩,翘首以盼。”
王义顺读罢信,知道写信的是自己的姑爷。想想自己戎马半生,终于有了金盆洗手的意思,可到老来究竟是留在奉天养老,还是返乡养老,他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想到这里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让他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惆怅。
离家多年,王义顺乡音未改、故土难离,始终保持着家乡的习惯。
“或许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吧!”王义顺自顾自又呷了一口茶,望着这信有些出神。
正在这节骨眼,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回事!”有人在门外高声的喊着。
“王福!”王义顺高声招呼着管家,“去看看是谁敲门!”
王福走出厢房,点头称喏,迅疾向大门口走去。
打开门,王福显得有些惊讶,但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从王福的表现,王义顺看得出,来的客人必是贵客。
果如他所料,分开不足一日,顺发镖局的镖主李飞云已经亲自上门。
李飞云刚过而立之年,原本是老镖师王义顺看着长大的。这镖主的几手得以的能耐,原本也是老镖师亲手所传、亲手喂招,一个架势一个架势练出来的。
顺发镖局原本是李飞云之父李勋所建,作为少林门的得意门生,李勋如同武痴一般,在他40岁之前游历江湖,多多少少在关外一带闯出了些许名堂,他手中的虎尾钢鞭和那36路蛇形鞭,更是在江湖中为人称道。
40岁之后,在江湖朋友的帮助下,李勋这才在奉天成家落脚。可是一个把式匠,单单只会练武,没有营生,生活过的并没有多富足。总有江湖上的朋友心怀热忱之心,几位家境不错的朋友集资合股,帮助李勋成立了这个顺发镖局。成立之初,原本也没什么名堂,还是靠朋友保镖,一单买卖干成了,两单买卖干成了,在关外姑且就有了这么点名堂,一来二去,有了市场,生意越干越大。老镖师王义顺在年轻时,以来仰慕李勋的鞭法、二来敬佩李勋的为人,这才投靠到镖行来。
但李勋的年岁日益增长,再加上老年得子,老镖主有意的栽培自己的儿子李飞云。儿子长在镖局,终日和镖师、趟子手为伴,江湖规矩懂得多、功夫学的杂,为人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刚正不阿,却又有父亲不具备的灵活头脑。两年前老镖主李勋辞世后,独子李飞云理所应当的就继承下父亲的产业,继续经营起这座镖局。镖局的业务非但没有因为老镖主的逝世而萧条,反而越做越大,人丁兴旺、买卖兴隆。就冲这一点,王义顺甚是欣慰,认为自己当年没有看走眼,这个记名的徒弟,教授的值。
此刻与李飞云相别不足一日,他便又登门造访,想来是有要事相商。想到这里,王义顺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站起身走上前,迎接镖主。
“镖主造访寒舍,有失远迎,惭愧惭愧!”王义顺走上前迎着李飞云说道。
“师傅,您跟我在家,这还客套个啥!”李飞云并不见外,他走进堂屋,一屁股坐在客座上,朝王福要茶水喝,“王叔给我整杯水,我这来得急,大晌午的在太阳地走,都快给我烤化了,你给我整口水喝呗!”
“这就来这就来!”王福赶忙转身去沏茶。
“师傅,有个急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李飞云开门见山,向王义顺说道。
“怎么?是什么事情?”听了李飞云的话,王义顺却并不着急,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才张口问道,“有什么急事,非得亲自来我这儿商量?按理说,你二拇指宽一个纸条子,或是着伙计来送给信儿,我去镖局商量不就可以了么?”
“不成不成不成!”李飞云脑袋摇晃的起劲儿,“这事儿我心里没底,局子里的人又都太冒进,您帮我那个主意?”
“怎么?又有大生意了?”王义顺含笑,问道。
“可不么!”李飞云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毕恭毕敬的递到王义顺手中,“师傅您看,这买卖咱能不能接?我觉得太大了,不能接,可是镖局子里的伙计都劝我接。”
“什么买卖?”王义顺一边接过信纸一边问道,可当他看到这信的内容时,不由得也有些犹豫,“这个……从奉天去和田买玉,这买卖……”
老镖师竟然有些龃龉。
“我觉得这钱不好赚,关键是这趟路线咱过去没走过。您给拿拿主意,看看怎么才能行!”李飞云欠身问道。
“这个……这个……”王义顺有些进退维谷,他不知该如何张口,不得不凝神,再次思忖了片刻,这才露出了微笑,“好小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这弯弯绕的主意,我大概其都能猜出来!”
“嘿嘿!”李飞云也笑了,“那我就跟您直说了,您这趟刚从京城和直隶回来,按理说是应该歇息些日子的,但这趟买卖确实挺大,跑这一趟,能赶得上咱们累死累活干半年,我的意思是,师傅您亲自挑选人马,咱走上一趟。”
“嗨!小子!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后天也惦记去找你!”王义顺把信纸叠好,交还给李飞云,他面带笑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孩子,实不相瞒,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