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金盆洗手”仪式现场,老镖师王义顺原本已经准备把手放入盆内水中,从此真真切切与江湖作别。就在那一刹那,一个年轻莽汉却身背着长条包袱,闯入望友楼的后庭天井,拦住了这仪式。须臾间,顺发镖局的镖主李飞云大怒,他一拍腰间的机关,解开了缠绕在腰带中的软剑,向前此去。
王义顺本要把手浸入水中,听闻莽汉的呵止时,他只道是当年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原本也是心生怒火的。但他抬头,看到门前站定之人时,心情却转怒为喜,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扭项回头,想要和年轻镖主李飞云说道之时,李飞云的身体却形同一道闪电,擎剑向前刺去。
“镖主,且慢……”老镖师王义顺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飞云的剑已经刺中了那莽汉的胸口。
在场见证“金盆洗手”的宾朋们,有的对李飞云极快的身法叹为观止,有的却微微皱眉,埋怨李飞云难免过于急躁。但王义顺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却如同被重重一击。
“哟,你这人,我来找我干爷爷的,你干嘛拿硬腰带扎我?”莽汉被李飞云这一扎,突然间有些恼怒,他伸直右臂,团起右掌,捋着剑锋找到剑柄,伸手便要夺剑。
软剑极其锋利,甚至可以说有切金断玉的锋口。但扎在这莽汉身上,非但没有伤及他,反而还引起了他的反制,这让李飞云也大感意外。
看到莽汉没受伤,王义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都别动手,自己人!”王义顺双膝微屈,稍一用力,已经向前纵出了一丈开外,他搭住正要夺剑的莽汉的肩头,喊道,“孩子,不可鲁莽无礼!”
听了王义顺这话,李飞云心里也是一惊。既然是朋友,他这样的举动,倒真真是显得鲁莽无礼了。但即便王义顺已经呵止,他毕竟也要提防着莽汉夺剑,于是抽剑,轻舞了个篆体“云”字剑花,化解了被夺剑之忧,他把软剑背到了身后。
李飞云刚刚用的,原本是他父亲李勋根据36路蛇形鞭演化出的“青蛇剑法”,是李飞云自己的得意的招数,占了一个“快”字、一个“毒”字,他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原以为这招数没人破解的了,没想到顷刻间,却被面前这莽汉以大智若愚的招式化解。
后庭内观礼之人,却在须臾之间,被李飞云、王义顺和这莽汉的招式所折服。
“怎么,王先生,这位少年是咱的朋友?”李飞云问道。
“怎么,干爷爷,拿腰带扎我这人是您朋友?”莽汉也问道。
“嗨!大水冲了龙王庙啊!”王义顺见二人已然分开,心里姑且稳定了下来,于是说道,“孩子,别没礼貌,这是我们镖主啊!”
“我说干爷爷,镖主是干嘛的?镖主就能拿腰带扎我?”莽汉揉了揉自己胸口,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前竟然被软剑的剑尖扎出个白点,有些不解,于是问道。
“镖主是干嘛的……镖主是我的饭东!”王义顺听了这莽汉的问话,知道他这些年没有见过世面,难免问出些天真的话来,于是用尽可能直白的话,对他说道,“镖主是我的饭辙,他要不给我开饷,我就没饭吃啦!”
“得,干爷爷,那他扎我就扎吧,扎不着我,他不给您钱吃饭,那您老饿着,就麻烦啦!”莽汉一边说,一边朝李飞云露出个讨好的笑模样,“不过话说回来,干爷爷,他要不给您钱吃饭,您就进山找我跟我爸来啊,我们山里好吃的多,我们养着你呗!”
“王先生,这位好朋友,是哪儿来的啊?给我们引荐引荐!”李飞云上三眼、下三眼、左三眼、右三眼打量着面前这莽汉,发觉这莽汉自觉不自觉的就带出了身上的匪气和痞气,脸上好像写着俩字,——“山贼”。
“嗨,前两天和陈二走镖,在渔阳遇到的就是这孩子和他们一家,我跟您那天是说过的啊!”王义顺毕恭毕敬,即便李飞云年纪尚小,毕竟是自己的镖主。
“哦,那我知道了,这位朋友,你姓程?”李飞云问道。
“没错,咱姓程!”莽汉答道,“咱叫程三牛,字义明,子不言父讳,恕个罪说,咱爸爸叫程墨,字南乡。”
“嗨,孩子,不是咱爸爸,是你爸爸!”王义顺说道。
“啊!对!我爸爸叫程南乡!”程三牛说道。
“哦,这样啊!三牛兄弟,刚刚我出手快了一些,幸亏没有伤到你,真是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李飞云说这话的时候,稍稍吃了点儿亏,按辈分,他喊老镖师王义顺叔叔、师傅、先生,程三牛却要喊王义顺干爷爷,他自己比程三牛是高上一辈的,但既然在江湖,肩膀头一边儿齐,他看程三牛比自己小上一些,但姑且没有隔辈,于是以兄弟相称,他继续问道,“既然如此,程兄弟,你刚刚呵住我们的‘金盆洗手’仪式,却又是为何啊?你不知道,拦住‘金盆洗手’仪式的,都是仇家么?”
“呃……这位,这位大哥,你伤不到我,咱爹打小儿就给我身上过糙,现在我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能耐。你要那你那皮带捅我身上,根本捅不。咱爹说,我这能耐就两处罩门,一处在双眼,一处在裤裆这儿!”程三牛说着这话,甚是得意,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把自己这身能耐的弱点,毫无保留的交待给外人,而且,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拦住你们,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找我干爷爷有事儿啊,是什么事儿,我得再想想!他娘的刚才一打架,我给忘了!”
“三牛,不可无礼,这是我们镖主,你要喊我干爷爷,就也应该喊他爷爷!”王义顺说道。
“不不不!王先生,老达官,江湖上肩膀一边儿齐,我们俩单论,您跟他单论,咱都单论。更何况,我得喊您叔,他又怎么能喊我爷呢!干脆咱爷仨儿都单论吧!”李飞云说道。
“镖主,按您这么说,那也成!”王义顺点点头,扭头向程三牛问道,“不过,对啊孩子,我们镖主想问,正是我想问,你刚才为何要拦住我,不让我‘金盆洗手’呢?你究竟有什么事儿啊?”
“嗨!想起来啦!”程三牛突然间恍然大悟,他挥起巴掌,在自己的额头处拍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啪”声,听到这声音,现场各位会武的不会武的,心里都是一惊,心里思忖着要是让这莽汉这样朝自己额头来一下,自己还能不能清醒。
“我刚才忘了,差点忘了,现在想起来啦!这节骨眼儿好在又想起来啦!我就是为了您老这‘金盆洗手’来的啊!我是受爹的差遣,来给您老送礼的啊!”程三牛说道,“我爹知道您要金盆洗手,让我来给您送礼啦!”
“那,你爹呢?你爹来了么?”王义顺问道。他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出来,他其实还想问,“你脑子有些不灵光,自己来这里,你爹不担心么?”
“我爹本来是要来的,但山里事儿多,最近又住进来几个受伤的农民,听说是洋人打的,我爹忙着照顾他们呢。”程三牛说道,“爹本来不惦记让我来的,怕我耽误事儿,但我非想来,一来想您了,二来想我那兄弟陈二了,我把奶奶搬出来,怹这才让我来的。话说到这儿,我那陈兄弟呢?我怎么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他?”
程三牛一边说,一边聒噪得大声喊了起来,“陈二!”“陈二吖,你小子哪儿那?”
“咳!咳!咳!孩子,别喊!”王义顺拦住程三牛,说道,“你陈二哥又有保镖的任务,他走镖去啦!他不在这里!”
“那得嘞,我先把礼物给您!”程三牛听了王义顺的话,情绪有些低落,毕竟他来找王义顺,心里其实是更想找陈二,于是他从自己的后背摘下长条包袱。
观礼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程三牛背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件礼物。
程三牛三下五除二,褪去了长条包袱上的布,把几截短棍组装成一根长棍,然后在长棍偏细的一端,自上往下套上一块布。程三牛忙的手忙脚乱,但姑且还算快。都忙活好之后,他擎起长棍,凭空“呼”的一展,原来是一面精致的大旗。
“呓!”观礼的宾客中,有心明眼亮的人,看见这面旗子,不由得衷心发出了声赞叹。
这面大旗,八尺见方,蓝底金字,绣着“景云峰·程”几个字,不仅绣字用的是金线,连旗杆,都是贴着金箔,组装好后旗杆要有将近两丈的长度。
“这……你父程墨程南乡这是何意啊?”王义顺看到这旗子,心里有些不解,于是向程三牛问道。
“咱爹说啦,您老是我们景云峰的贵人、恩人,您这镖局子便也是咱景云峰的贵人、恩人!”程三牛拍着胸脯、晃着脑袋,瞪着自己那一对雌雄大小眼,说道,“咱爹说,这是给您老的‘金盆儿洗手’的礼物,也是给您镖局子的礼物,是给您老在江湖里抬点儿、长面子哒!”
在场的宾朋、李飞云,甚至是王义顺,听了程三牛的话,都有些莞尔。
但程三牛滔滔不绝,他依旧摇头晃脑的说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看程三牛一身的匪气、痞气,但他说的话,却句句说到了在场人们的心坎儿里。
到最后,大家纷纷伸出了大拇指,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一家子山贼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