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周杰伦《晴天》
“如果三年前的自己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对他说什么？”
12年的冬天，墨桐不经意间在网上看到一个同学转发的这条状态。
左键转发，在输入框里敲出：“报考枫原二中吧。”
这样子，就不必眼睁睁地看着艾瞳姐渐行渐远，把这个弟弟狠狠抛弃，就不会遇见那个凌若萱，于是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伤的故事，不用在这里悲伤地怀念她了吧。
三年前的他，颇为得意自己的文笔，在初中校刊上连连发表的作文小有名气，被同龄人崇拜地叫做“大文豪”，故作谦虚却又十分虚荣，毕竟谦虚这种东西，总是被当做一种炫耀的方式。
命运还丝毫没有显露出魔鬼的利爪，表面看仍然是一个平静的充满泡沫的夏，殊不知不远处的前方，是寒冬的坟墓张口待噬。
只是因为一个她，丢掉了一切一切的骄傲。
他看着输入框里的文字半晌，忽然又全部删掉，重新敲出一行：
“还是……选理科吧。”
对于周墨桐而言，似乎在十四班的每一天，都开始演变成对他的折磨。
可命运偏偏是这样一种东西，施予你最残酷的虐待，同时却还展露给你美好的东西，给你继续忍受那折磨的理由。
凌若萱，仅仅是身处热恋之中而展现出更多的少女的嗔态。可她依旧是她，那个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吸引他的气质的凌若萱。
比如他在一次地理课测验时，看见她最先答完卷，交到那个有些木讷的男老师手里，他看着她交卷的身影，惊讶于决定学理的她答起复杂的地球运动题竟然也能这么得心应手。看着她经过他回座位时，这时却毫无预兆的，两人目光相撞。她那一刻的目光，竟是那么纯净，不带任何内容和心语的目光，懵懵的、迷糊的目光，仿佛忽然就在空中擦出一道暗色的电火花，一下子电到了他。
比如他那次看见她，坐在靠着开向走廊的窗子下，在安静的课上，手攥着水笔，拨弄着头顶窗子上垂下的挂帘，笔壳把漂亮的紫色水晶挂坠撞得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响，她转过头来对同桌的那个胖胖的女孩子笑着，于是他惊鸿一瞥地看见了她天真的笑容。她一定不知道，因为下一刻，他转过了头。
比如她在数学晚课留的最后一节自习，到讲台上问老师一道难题，结果下面太吵，数学老师不得不中止答疑，大声维持纪律，说着“都给我安静点儿”“怎么从一开始就一直安静不下来”“再这样以后不给时间答疑了啊”这类的话。
站在老师旁边的凌若萱此时就昂着头，扬起嘴角，红润的颊上一副得意洋洋又即将绽笑的神色，好像是她这么威风凛凛地训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样，那种狐假虎威式的得意简直可爱极了。
那股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和味道，总是一次次勾起他的心悸，又一次次让他不禁叹息自己不是那个能陪在她身边，给她快乐的男生。
周墨桐记得，当时自己在纸上写过这样一段话：“人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旅人，命运提着一个滴水的水袋走在前面，人就在后面像狗一样跟从，舔食那些滴落的馈赠，接受命运的嘲笑和折磨，直到水袋漏空，干渴而死。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低贱的跟从，宁愿高贵地死去，或许，命运终将宽容。”
这个想法一经萌生，立即迅速地在心中生长拔节。他要逃开，要逃得远远的，看不见命运阴险的“诱饵”，永远避开她，是不是命运的嘲弄与折磨，也会无从下手？
刚好是高一上学期，他想逃避，刚刚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高一上学期的期末就会进行文理分科。他决定学文，这样就一定会离开十四班，这个由化学老师做班主任的班级。
他喜欢写文章，又喜欢历史，虽然地理学得晕头转向，对政治的兴趣也不大，但他觉得那完全可以慢慢培养。虽然他确实很喜欢物理，喜欢做实验，喜欢去质疑那些早就被认定是权威的理论。
他曾经在物理课上，无聊地设计永动机——
当然不是那种早被证明过不可能存在的机器，而是所谓接近永动的永动机，至少和人类的寿命比起。还记得那是他从三维弹球的游戏里找到的灵感。还记得自己画过设计草图，靠漫长的轨道设计和弹簧的弹力，多次利用小球重力，能量耗尽便自由落体进入下一段轨道，重新获得重力，这样周而复始。也记得林佳音看见这张草图的时候曾经指出设计里各种各样的不科学。
于是他又继续修改，还说自己早晚会造出这架能运转九十九年的永动机。
可是，也许那永远只会是一个梦了吧，在梦醒时分，也随着梦中一切的希冀一起死去。他知道她一定会学理，所以只能放弃他喜欢的物理，放弃那架一直在探索的永动机，也放弃一直打心底喜欢的她。
别无他法，因为这个班级的每一处角落，都会让他不禁想起她的痕迹，他舍不得很多人，也舍不得很多事，但只能笑笑，欺骗自己，说是为了前途，才选择的离开，好像有多么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买了同学录，不是那种传统的活页同学录，只是那种漂亮的本子，交给每个他认为重要的人，更多的，是为了给让若萱写做铺垫，他觉得这样的本子可以让同学们写更多的话，而不是那种同学录，充满了调查问卷，只剩下一小块让人留言。其实更多的，也只是想期待凌若萱会对自己说什么。
他看着小人写的“会记住高中生活的第一个同桌——周墨桐”。看着张亦馨写的“如果要分班的话，姐姐会舍不得你啊。如果不是地理那么晕的话，姐姐也陪你去了”。看着林佳音写的“你那时候说的‘我跟你不熟！’这句话彻底把我雷倒了”结果连他也忘记了自己的那句话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时间地点。看着“网管”王铁源写的“你这孩子不错，就是偶尔话多点”，看着疯丫头李思晗用留下的各种颜色的字，前面华丽地签过名，到最后又再签了一下。看着老芦，含情脉脉地写的四篇小字，在最后写着“但愿当你成年回忆往事的时，记住我这个小芦就好，就好……”
当然还有若萱的那些好朋友们。王紫璇说自己可能要去学文，说他特别像蕉太狼。林溪说自己也会学文，又暗示性地写下“你貌似很朴实啊，实际有够奸诈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若萱的事情？狗崽崽汪雯在本子上画满了漫画，说自己是大妖怪，叫墨桐“自恋太狼”。
但是当最后一节晚课前交到若萱手里的时候，还是会紧张。“那个，帮我写下同学录呗。”他说。
“嗯，行。”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因为下节课是漫长的自习，他相信她有足够的时间写下许多许多的话。
最后那节课，他就坐在座位上，目光常常瞟过她的座位，看她有没有再写，却又隔着太远看不到。
终于响起了放学铃，他看见她着急放学回家，把他的本子放到桌角，单肩挂着书包的背带，看着走过来的他，说：“放桌子上了。”他点点头，倾过身子拿起那本同学录，努力抑制着好奇，但到了走廊就不禁打开看她写了什么。
她写的不多。字也算不上好看，是那种学理科的女生风格的字，扁扁的字体，歪歪扭扭。
她幽默地写着“性别：水”，记得那时他们总是开玩笑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小米是水泥做的。
俏皮地写着“三围就不用了吧哈！”“扣，你知道。”后面留了她神秘的手机号，后面打上括号说：周末用。
最后是简洁的三行留言：
“哈，写点什么……”
“呃，好。”
“嗯，可爱。”
是不是真的太简单了？墨桐看着她写下的内容，有些失落地想着。
是不是其实凌若萱，至少是那年的凌若萱，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