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理解“六合”这个词,是在读书的时候。贾谊在《过秦论》中有云:“及至始皇……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在老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讲析中,我渐渐明白了它的含义:六合者,上下和东西南北四方,即天地四方,泛指天下或宇宙也。
知道了六合的含义后,另外一件事情却又让我感到困惑不已,一个用于定义如此气势恢宏的博大时空的名词,何以成了仪陇北部一个偏远之地的乡名了呢?
那里本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地带,海拔约三四百米,但它却不幸被四周比它更高的山峰所围困,难见山外天日。就像打群架时,一个小学生被几名中学生团团围住那样无助。明清时期,那里没有场镇,就连进出的道路也常常被肆意疯长的荒草与瞎生的蒿莱湮没,难见踪迹,这样的地利条件不仅让它侥幸躲过了张献忠进剿四川的猎猎兵燹,还将不远万里而来的客家人也挡在了山外,一群原著居民在那里恬淡地过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至于那样的生活是像桃花源里“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般的和谐,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样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山外的人似不得而知,因为直到1940年以前,仪陇县志对那里的记载仅有一句:“清同治年间,设六合场。”
六合就这样空穴来风一般地出现在了仪陇的县志与版图中,至于它为什么叫六合,有了六合这个名号之后又怎么样,却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寻觅不出只言片语。后来人中有好事者猜测说,历史的缺失大抵是那里山峰不伟、名胜稀缺,读书人几无,又离群索居、不与外界通往来的缘故。
正是在这种不起眼的平淡中,六合场踌躇着走进了1915年。这一年,老家距六合场仅二十公里的仪陇老乡朱德已经二十九岁,且远在云南蒙自地区的剿匪战场上以一个中级军官的身份探索着他后来成为红军之父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战术战略。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在这一年的谷雨节,与他家乡马鞍场毗邻的六合场一个叫韩家湾的山沟里,一个张姓婴儿呱呱坠地了。
因为生在谷雨节,家人便将孩子的乳名唤作谷娃子。
在农谚中,谷雨有雨,就意味着风调雨顺。但这一时序的规律与亲人的美好祝福却没有在这个叫谷娃子的人的身上体现出来。
生他的时候,母亲难产,并在他嗷嗷待哺的第七个月时闭上了痛苦而又慈祥的双眼,他对他的母亲没有任何感性的认知,只是一个亲情的符号而已。
童年的岁月,养母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割草、锄地、放牛、挑水、推磨、舂米等农事活动,过早地压在了他瘦弱而稚嫩的肩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然让他与童趣和天真无缘。
该读书了,但天下之大,却没有属于他的那一张课桌。为了养母,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在本村的杜姓地主家里做了小长工。田地是他人生的学堂,牛棚是他栖息的家园。吃不饱、穿不暖成为他生活的常态。苦难的经历,不平等的际遇,像爬满了周身的跳蚤,日日夜夜地叮咬着他,一种朴素的反抗意识在难耐的痛苦中渐渐地走入了他的梦乡。
贫困、饥饿、压榨、凌辱,当然还有一种处于原生态意识的抗争,一直陪伴着他、磨砺着他,直到他满十八岁,直到一支叫红军队伍的到来。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飘呀飘起来。”1933年8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挥师入川,解放了六合场,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带领乡亲们打土豪、分田地、均贫富,从没吃过饱饭的乡亲们野外有了地,家里有了粮,一个个扬眉吐气、喜气洋洋。老幼纷纷支前,青年们则踊跃报名参加红军。年届十八岁的谷娃子更是一马当先,他拉着红军干部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当红军!”
谷娃子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在张姓族谱上,他的辈序为“思”,为示成了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的庄重,他郑重地为自己取了个大名:张思德!
曾经苦难不已的六合场大约没有想到,这个生于谷雨节的谷娃子张思德不仅将会对六合场的名称甚至历史进行改写,还会将一种平凡与伟大相糅合的精神指南针一样地嵌入整个时代,并成为旗帜与方向。
1940年,国民党政府改六合场为六合乡,而此时的张思德,已从血与火的战役,到饥与寒的长征,一路高歌地走到了延安,在那里,他当过毛泽东的内卫,也陪朱德种过菜、聊过天。当然,他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还在于他烧过炭。
1944年9月4日,陕西安塞县一座炭窑在雨中垮塌,舍己救人而不幸牺牲的张思德感动了毛泽东及全体共产党人。9月8日,中央在延安枣园举行追悼会,毛泽东即兴登台演讲,此刻,在他的心里,萌芽于30年代中后期的为人民服务思想已经成熟,所以他开门见山地讲道: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从此,为民宗旨统率全党,思德精神光耀千秋!
如此影响时代的重大历史事件,“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六合场自然是无从知晓的,它依然以一种毫不起眼的平淡,踌躇着踽踽前行,直到仪陇解放,六合人也不知道张思德与为人民服务。只有他的养母刘光友时不时地念叨着:“革命胜利了,谷娃子你怎么还不回家哟?”
此起彼伏的社会主义建设与改造热潮一眨眼就将时代推进了风云变幻的20世纪60年代,中国学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老三篇”热潮迭起,六合人和其他仪陇人一样这才如梦方醒:“哇,张思德是我们的老乡!”刘光友自然是热泪滚滚:
“儿子,毛主席的好儿子!党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
六合从此由极不起眼走向了门庭若市。前来学习的、瞻仰旧居的摩肩接踵,刘光友成了英雄的母亲,县妇联专门安排了干部去照顾她的起居,时不时陪她去县内县外讲话,给各地学习张思德与为人民服务提供活教材。
1966年国庆,刘光友被接到了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并在天安门城楼上受到了毛泽东和朱德的亲切接见。
1967年,仪陇县革命委员会发布文件,将六合乡更名为思德乡。并决定将即将动工修建的一座中二型水库命名为思德水库。
1971年,张思德纪念馆在仪陇县城落成,与张思德旧居、思德水库形成鼎足之势,成为人们接受传统教育的基地。
同年,刘光友去世。安葬在思德乡场镇她的旧居屋后山包上。仪陇县革命委员会于是年10月14日在墓前立碑。附碑黑底白字,上书“刘光友同志生平事迹”。主碑为石质原色。红色大字。文云:
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张思德的母亲
刘光友同志之墓
公元一九七一年十月十四日立
1983年11月22日,仪陇县人民政府将刘光友墓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09年在墓前立碑以记。
新的时期,新的起点。为人民服务的品质也与时俱进。歌唱为人民服务的歌曲也层出不穷。最有代表性的有两首。一是龙新民作词、徐沛东作曲、谭晶演唱的《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这句话多么朴素,
这句话多么光荣。
为人民烧炭,
为人民筑路,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们来自四海五湖。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闪光的字眼爱的付出。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记在心坎里,
道远任重。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这誓言多么崇高,
这誓言令人仰慕。
为人民解难,
与人民同甘苦,
人民是我们衣食的父母,
要为人民谋幸福。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奉献在人间风雨无阻。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写在天地间,
我心永驻。
为人民服务,
啊,风雨无阻。
为人民服务,
我心永驻。
另一首是由歌手陈少华演唱的,歌名也叫《为人民服务》:
为纪念一个叫张思德的老八路,
毛主席在延安写下为人民服务。
从此这句话哺育英雄几辈人,
当今的孔繁森还有昨天的焦裕禄。
人民怀念他们啊,是因为他们为人民服务,
人民歌唱他们啊,是因为他们是人民公仆。
哦,为人民服务做人民公仆,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当官要为民劳苦啊,百姓更拥护。
2014年,在纪念毛泽东同志发表《为人民服务》光辉篇章七十周年之际,张思德纪念馆新馆在仪陇新县城落成,而为配合全国性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张思德培训学院也同时在仪陇挂牌开课,一轮新的学习张思德,重温为人民服务的热潮在仪陇铺天盖地。
2015年9月,张思德同志诞辰一百周年之际,由中央组织部、中央党校主导的“牢记党的宗旨,践行‘三严三实’”宗旨论坛在仪陇召开。与此同时,笔者作为撰稿人与南充市电视台摄制组远赴延安和北京,历时一月,拍摄了三集电视文献片《宗旨之光》,作为南充市的党员干部教育片。
时光如水,就这样在六合与思德融合间悄悄地溜走,刘光友早已作古,思德乡也在时代愈吹愈烈的春风中不断地吐出它与时代并肩前行的新绿。而思德精神与为人民服务更是在与时俱进中历久弥新,成为我们党坚若磐石的执政根基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重要精髓。
就又想起了六合。诗仙李白在《古风》中吟道:“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纵观中国历史,只有一大批以张思德为代表的、胸怀为人民服务精神的共产党人才真正实现了几千年来历代统治者肃清万里、横扫六合的夙愿,并让一个宏伟的中国梦在华夏大地上渐渐梦想成真。
从这个意义上说,思德取代六合之名而冠之,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规律,既不是天意或巧合,当然也不会是幸运或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