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的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就趁大年除夕,威胁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悲惨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哭泣着连夜分散。从此我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这是我家最悲惨的一次遭遇……”
这里所讲述的地主,正是丁家。因为这次变故,朱德被迫离开了父母,随养父母、三叔、四叔搬到了大湾。
也正是因为这次“相煎何太急”的变故,埋下了朱德心中之于旧社会仇恨的种子,并成为他走出马鞍、投身革命、会师井冈、革命到底的原动力。
于是后来人都望见了,客家精英的天幕上,属于朱德的那颗耀眼炫目的巨星!
观建筑,美学马鞍
马鞍民居建筑不仅是人造的自然,而且是文化的凝固和文化的物化体现,怎样建和建什么?是居民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意识的立体投射。建筑风格依民族而异,也依区域文化而异。
建筑学家普遍认为,客家民居具有充分的经济性、良好的坚固性、奇妙的物理性、突出的防御性和独特的艺术性。而这些鲜明的个性都在马鞍客家民居中显现无遗。
马鞍客家人虽与中原以及闽、粤、赣同风同俗,但地域毕竟不是中原,也不是闽、粤、赣,她就是川北的红土与大巴山余脉的浅山丘陵。“适者生存”的定律不仅在马鞍客家人的精神里体现,也在马鞍客家人的建筑审美观中闪烁着适应生存环境的理性光辉。在马鞍的客家居住区内,虽然已找不到闽、粤、赣地区围龙屋的影子,但客家民居充分的经济性、良好的坚固性、奇妙的物理性、突出的防御性和独特的艺术性却被马鞍客家人完美地给予了继承和拿来。在这里,客家建筑文化与四川的山地建筑文化进行了有机的融合,仪陇客家人既按着祖辈的修房造屋习惯建造着新居,又与本地人文地理相互勾连。
2001年3月,《人民日报》海外版曾载笔者的一篇名叫《山坳里那座小屋》的文章,其中是这样描述朱德的故居:
“在琳琅山与马鞍山结合部的半山坳上,一处独立的川北农家居屋默默无语,承受着世纪的雪雨风霜、阳光雨露。瓦顶的正房和黄麦秸覆盖的两侧耳房,在北川潮红的泥土上构成了一代国威军魂的襁褓之家,其外形几与韶山‘毛泽东同志故居’相似。它不像北方的四合院那样有围墙,但这个三合院却有四合院一样的一处较方正的院坝。百年前,院坝上有耕牛反刍的咀嚼声,有鸡鸭的鸣叫声,屋檐下有序地垒放着柴草,安置着水缸、挑筐、背篓、犁铧、风车、拌桶等各种农用器具。房屋的右侧,是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石磨,石磨的前方,一株莫辨年轮的杏树年年吐绽着阳春三月的芳香。屋后秀木蔽日,绿竹婆娑,屋前是一方川北农家常用来既抗旱又栽藕、养鱼、淘猪菜的小水塘。借着塘边黑油油的沃土,那些具有生命力的青竹、灌木、菩叶便蓬蓬勃勃地向上生长、四季不败。”
这段文字,至少向海内外读者介绍了建于嘉庆末年(1820)的朱德故居作为客家民居具有充分的经济性、奇妙的物理性、独特的艺术性等建筑特点。
据笔者观察,马鞍客家人沿用了北方原始时代遗传下来的用夹墙版筑黏土的方法来筑土墙,夯筑前,先在选好的墙基上挖出又深又大的墙沟,用木槌夯实,埋入质地坚硬的条石为基,然后用夹墙板夯筑墙壁。土墙的原料以当地黏质红土为主,用棒槌摏墙时加上长的竹条、木条做“墙骨”,以增加其拉力;要适量地掺入经反复捣碎、拌匀,俗称“熟土”的碎瓦砾、小石子和石灰,以增强墙体的刚韧度;一些富裕的人家在关键部位还要在夯筑时混入桐油、糯米浆、红糖水、鸡蛋清等黏性物,使土墙更加坚固,具备良好的防风、防雨和抗震能力。
马鞍客家的房屋有山则依山,有水则傍水,讲究风水和“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朝向,大抵为穿斗木结构瓦建筑的三合院,就像《人民日报》介绍的朱德故居那样,在厅堂布局、卧室配置、楼梯分布以及边门开设上都讲究严格的中轴对称;所有公共空间都集于中轴线上,中心位置即是祖堂,祖堂的中心点上作为神龛之地,供奉着祖宗的灵位,其余的房间在建筑面积上均不得超过祖堂。其特点是:祖堂在中,左右对称,主次分明,坚固经久,虽是土木建筑,但质朴无华,雄浑天然。
马鞍客家人视同姓为骨肉,族风井然,长幼有序,喜聚族而居。全族的祖堂建在中轴线上,其余人家沿两边次第对称延续,自然地形成一个既规则而又庞大的院落。直到今天,我们还能从马鞍的一些村社窥见当年客家人聚族而居的鲜明印迹。而事实上,马鞍客家人直到今天也是同族同住一村一社,户户相挨,数十户连成一片,只不过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时代的变迁、人口的增多,分院分户罢了。
严格地说,这种特色多少透射出了魏晋南北朝时中原衣冠士族大家族的生活方式与传统。而这些生活方式与传统也是从远古走来的。从《诗经》中我们也能找出这种聚族而居的源流。比如《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诗的主题虽是通过描写宫室建筑,勾画出的格局之美,但也表现了西周时期人们的审美理想和重振家业、祈求复兴的情志。这与客家建筑格局如出一辙。
马鞍的客家建筑通常只有一道正门和一道后门,外墙一般不开窗,如有,也是后墙无窗,前墙开窗少,窗口小,窗子均高于人头。大凡有钱的人家,房屋的一侧还建有防卫用的碉楼。这些独特风格恰恰是客家人流寓仪陇后经历了与土著对峙和自我封闭阶段的记录,是客家人维系家族宗法制度,增进族内团结和在异乡获得生存安全的心理需要的表现。
马鞍客家人最醒目的标志建筑就是各大会馆。而各大会馆最醒目的标志就是两侧的风火墙。在众多的建筑里,它们既高且大,无论远近观之,在客家人眼里都是一种亲切、岸然的形象。2014年年末,仪陇县马鞍镇政府在客家风情一条街街头建造了客家文化广场,其主体建筑就是一座牌坊和六面高大的风火墙。客家特色鲜明,内涵香远溢清。
如果说朱德旧居李家湾碉楼被客学专家及钟情于客学的有识之士称为“寂寞的碉楼”。那么,作为仪陇客家民居的代表作——丁家庄园,则是马鞍乃至整个仪陇稀有而又保存完整的客家民俗博物馆。集中地体现了马鞍客家建筑的美学特征。
丁家庄园位于朱德诞生地西南半公里的轿顶山下,与朱德父母故居背向而居。它是清末民初丁氏后裔丁邱南、丁邱玉等四兄弟所主持修建的一座占地面积达六千八百平方米,集居住与防卫为一体的、规模宏大、闻名川北的地主庄园,在民国时期,号称“川北第一庄”。
清朝末年,朝廷腐败无能,外无力御侮,内官僚弄权,西方列强入侵,掳掠烧杀,国无宁日,民不聊生,中国的国土屡遭践踏,百孔千疮。一张令人感到耻辱的中华版图,印证着孙中山先生笔下那段令人揪心的文字:“强邻环列,虎视鹰瞵。蚕食鲸吞,已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在广大农村,灾荒连年,土地歉收,饿殍遍野,饥寒交迫,打家劫舍、暗偷明抢、抢吃大户之风愈演愈烈。在这种情形下,家庭条件较好的富户,都绞尽脑汁地想千方、设百计保全自己的既得财富。
作为一方豪绅,丁家自不例外,先是联络了当地的几户富绅组织联防,后来又瞄准了琳琅山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首先在琳琅山顶上修建起风光绮丽、别具一格的丁家地主花园。然后又利用琳琅山坡陡山高的地形地貌,在进出琳琅山的五个山垭口构筑了五道坚固的寨门。修造完工后,丁家将家中的金银珠宝等一应贵重物品,送到山上保存,人丁也居山而住,俨然山大王一般。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山寨虽好,终不及山下方便,丁家一百多口人吃的、用的都要从山下搬运;收租收佃,上下山寨都不方便,尤其是天旱年景连吃水也要从山下往山上挑。这样就大大增加了生存成本。一向精于算计的丁家在琳琅山的花园里住了不到三年,便开始策划在山下建一个比山寨更为坚固、安全、方便的家庭堡垒。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富甲一方的丁邱南、丁邱玉苦心孤诣,背向轿顶山精心择一吉利地势作为宅址,高薪延请在马鞍场远近闻名的石匠潘海山、在蓬安享誉一方的兰姓木匠、在永乐龙凤场赫赫有名的刘姓土匠,历时旬月,几易其稿,共同策划设计出一个四合院。丁邱南负责上房和横房施工督造,丁邱玉负责第二阶段的厢房、防卫设施与装修施工督造。
从光绪三十四年(1908)到民国十一年(1922),房屋的修建工程基本告一段落。不待喘息,丁家又挥金如土,用了三年的时间对豪宅进行装修,到民国十四年(1925),整个大院前后用了近十八年时间,历时两个朝代,方才全部竣工。
整个大院第一阶段建房七十二间,第二阶段建房三十六间,总共一百单八间,按丁家的说法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丁家有一百单八房,住在这房里,同样个个是好汉。”这种建筑思想多少也印证了客家人骨子里崇尚忠义的中原遗风。房屋总建筑面积超过三千平方米。有门一百二十道,有楼上楼下两层,楼与楼之间有走廊和门庭相通,庄园的空间有畅通、有阻隔,既出人意料、变化无常,又中轴分明、讲求对称,很能引动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更多的想象空间和情感意境。楼上与楼下有拙朴厚重的木质扶梯相连,左侧后面紧接防卫庄园的碉楼。碉楼的左前方松树林中,因修房取土,形成一个大坑,丁家借势修筑了一口长五十多米、宽三十来米的荷花塘,既是陪衬风景,也做防火之用,体现了客家人的重实用与不务虚。在接近一千平方米的院坝边沿,用标准划一的石条砌成了两米高、呈半圆形的垣墙。垣墙外是“护城河”,“河”上有吊桥连接。垣墙内遍植梨、桃、李等果树和梅、竹、兰等花草,使这座深藏在轿顶山下绿荫丛中的庄园充分体现了追求人文的场所自然化,并尽可能与自然合为一体的建筑思想,实现了山水与建筑融合与互补,因而显得豪华、别致与壮观。
丁家庄园的房屋基础结构坚固,用料考究。建房时前后共开凿了两个石科,均因石质太软而废弃,石匠潘海山踏破铁鞋,在丁家屋基右前方一百五十米开外选到一处石色纯白、石质坚硬、组织细密的罕见石科,精工开凿,裁成长八尺、宽一点五尺、高三尺的条石,用土制绞车拉来用作庄园基石。筑墙的墙夹板由通常的零点八尺宽改成了一点二尺,墙体原料选用了本地最好的红色黏土,其中大量掺杂了河沙、石灰、瓦砾、柏木板,并辅以糯米浆、红糖水,以增加黏性和墙体硬度。建筑时,每天只筑一板高的墙体,筑好后在墙体上任意掏几个小洞,灌上水,等翌日清晨查看,如果滴水不漏,再筑第二板墙体,如果有渗漏现象,立即扒掉重筑,可谓精益求精。
作为土木结构的民居,丁家庄园的木材用料均选伐自于琳琅山上的楠、柏之木,内花园四周共有庭柱十二根,直径均在半米以上,比普通楼房的庭柱大一倍,房内所有檩挂都是双的,房柱、檩挂均用刨子刨过,砂纸砂过。笔直端正、光洁如洗。二楼的楼板均是厚约十厘米、宽约五十厘米的柏木板,拼接工艺如船甲板,隔音功能强,尘埃不漏。
丁家庄园设计完美,做工精细;坐北朝南,气宇轩昂;祖堂在上,上下厅堂,主次分明,左右对称。为了整个庄园的采光,工匠共设计建造了一大两小三个四合院,居中的大四合院里有一个内花园,大四合院两边各有一个对称的小四合院,也叫天井,每个天井内都设计了前后相通的石桥,两个天井的后面与上房和厨房相连的地方,各修筑了一个可囤水三十多担的用整石凿成的长方形水缸,此缸用途有三:平时囤水防火;旱时囤水赈灾;长形的缸体外辅以装饰,代替做上房门外的走廊的栏杆,充分体现了客家建筑实用性的特点。三个四合院内,均铺有上下相连的石板路,靠横房的两边,各建有一个长方形石砌花台,一边植菊花,一边种水仙,园中植梅花、牡丹,大四合院两边的拐角处,又各建一个花台,全部栽兰。祖堂的后壁居中处,立着一个宽八尺、高两丈的木雕神龛,高高在上。两边的厅壁挂有四块周边浮雕金龙的大匾,分别为“凤梧鹤松”“为善为乐”“屋身并润”“身润琳琅”,大门的门楣上巨匾高悬,上书“耕读传家”。这些匾都是当时的仪陇县内高官所赠,堪称文物珍品,可惜均悉数毁于十年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