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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是四十一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31年9月26日傍晚,十九岁的许有年只身从沈阳逃到了北平,他浑身上下除了身上穿的学生制服和一小卷简陋的行李外,别无他物。此刻,他感到饥肠辘辘,昨晚在管庄难民营吃的那点棒子面糊糊和窝窝头,早已消化殆尽。他勒了勒松松的裤腰带,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西直门火车站,站外有许多饭馆和小吃摊,各种食物的香味都在诱惑着他空空如也的肠胃,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径直向车站简陋的候车室走去。

为了节省体力,许有年枕着小小的青布包袱,在空荡荡的候车室肮脏的长条凳上平躺下来,然后闭上眼睛,这几天非常的经历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闪现……

八天前,也即9月18日的晚上,在北陵的一间民房里,刚从沈阳交通学校毕业的许有年和十几位同学们在一起聚会,风华正茂的他们几乎无所不谈。当谈到当前的紧张局势时,其中有一位叫孟庆袆的同学站起来——其父亲是东北军直属第四旅的副参谋长,他小声地向大家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昨天晚上,我趁父亲不在家,偷看了他的一份内部文件,文件的内容是:8月16日,蒋委员长致电张学良将军:‘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

同学们听后大吃一惊,但心里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孟庆袆看看大家的表情,接着说道:

“你们还别不信,这儿还有呢,也就在几天前,蒋委员长在石家庄召见少帅时说:‘最近获得可靠情报,日军在东北马上要动手,我们的力量不足,不能打。我考虑到只有请国际联盟主持正义和平解决。我这次和你会面,最主要的是要你严令东北全军,凡遇到日军进攻,一律不准抵抗……’”

听到这里,同学们愤怒了,一位女同学一下子站了起来,涨红了脸,鄙夷地说道:

“别说了,什么东西,狗屁委员长,真恶心!纯粹一个卖国贼!”

许有年也“呼”地站起来,愤怒地说:

“什么叫‘我们的力量不足’?日本关东军在东北只有一万多人,而咱们的东北军却有近十七万人马,全国最大的军工厂就在咱们沈阳,我不信咱东北军会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打进来而不……”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从北大营方向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空气被爆炸的声浪撕扯着,就像撕扯着人们的心灵,原本寂静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同学们一阵慌乱,再也没有心情高谈阔论了,大家鱼贯地跑出大门,各奔东西去了。

说实话,许有年这时倒不怎么害怕,在他小时候,占山为王的爷爷许海滨经常教他打枪,十六岁时,他又给家乡的抗日义勇军的夏营长当过勤务兵,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去当兵,打日本鬼子!”

许有年来到大街上,逆着逃难的人群向北大营方向跑去。刚跑出不远,就看见一个身穿和服、披头散发的日本女人匆匆地迎面跑来,在她的眉心有一颗显眼的红痣。许有年仔细一看,那不是自己中学时期的日语教师伊藤智子吗?许有年立即站住,用日语喊道:

“智子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伊藤智子听见喊声,也站住了,她一眼就认出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她急忙抓住许有年的手,带着哭腔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

“许桑,快,快跑吧,我听我丈夫小野君说,他们今晚要有大的行动啊!我还要赶紧去通知在沈阳的其他学生,让他们赶快逃命去啊……”

许有年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拍拍老师的手背深情地说道:

“老师,谢谢您了,您赶快回去吧,这兵荒马乱的,这么晚,您一个日本女人在大街上这样跑容易出事啊。”

说完,他偷偷地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告别智子老师,继续往北大营方向跑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离北大营不到两公里处时,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东北军士兵或抬或搀扶着伤兵,像潮水般涌来。这时,许有年看见败兵群中一个老兵和一个年轻的士兵抬着一副担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而这位老兵的右胳膊还缠着绷带,鲜血已经浸透了绷带。许有年赶紧跑过去,二话不说,接过老兵的担架,和溃军们一块儿往东跑。老兵用夹杂着诧异和感激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气喘吁吁地用浓厚的东北土音问道:

“兄弟,你是干……干哈的,怎么还往那旮旯跑呢?”

许有年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茬儿,反问道:

“老哥,咱们这是往哪儿撤呀?”

老兵摇摇头,没有吱声儿。担架另一端的年轻士兵大声吼道:

“妈拉巴子,这有啥可保密的,狗日的小鬼子打咱们,当官的又不准咱抵抗,刚接上火,就让咱们往东山嘴子撤。小鬼子兜屁股一阵打,此役咱们死伤了多少弟兄呐!……”说到这里,这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嘶哑了。

许有年回头看了看那位年轻士兵,只见他高高的个儿,左脸上有一道像是被刀砍过的长长的疤痕,丑陋之中又凸显出一种英雄气概。

老兵青筋暴涨地吼道:

“鳖犊子李飞!我哪是想保密啊,老子是觉着对不起咱们东北的父老乡亲和死伤的三百多弟兄们那!”

说到这里,老兵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大家都沉默了,闷着头一个劲儿地跟着散乱的队伍继续往前跑,跑了好一会儿,老兵见许有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他站了下来,左手按着担架说道:“兄弟,谢谢你了。我看你还是个学生娃,别在这里受这份洋罪了,还是回去准备一下,往关内逃命去吧。”接着,叹口气道,“唉,打今儿以后,老百姓怕是指望不上咱东北军了。”

说着,硬从许有年肩上夺过担架,“年轻人,咱们有缘啊!我求你件事,你可以不答应,但我希望你看在都是中国人的情分上答应我的请求:也许我们今晚就要去见死去的弟兄们了,请记住我们,我姓于,人们都叫我老于头。”接着,他指着那个年轻的士兵,“他叫李飞,飞起来的飞,今年才十八岁。”

许有年抬眼看了看李飞,只见李飞对着他点点头,笑了笑。许有年也对李飞笑了笑。没想到他俩这一笑,竟在后来结下了生死之缘。这是后话。

这时,老于头还在絮絮叨叨,“年轻人,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年的今天给咱们烧点纸,拜托了!”

说完,没等许有年点头,老于头“啪”的一下立正,抬起左手对着许有年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抬着担架摇摇晃晃地走了。

许有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直到好几个月之后,许有年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正处在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的旋涡中心。

9月19日上午八点,日军几乎未受到任何抵抗就占领了沈阳全城。全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和制炮厂连同九万多支步枪,近三千挺机关枪,六百多门大炮,两千多门迫击炮,二百六十架飞机以及大批弹药、物资等,全部落入日军之手。沈阳城里城外一夜之间所有的青天白日旗都被换成了刺眼的日本太阳旗,从此十四年间,日本士兵的铁蹄每时每刻都践踏着沈阳城的每一寸土地。

为了不当亡国奴,许有年和同学们决定离开自己的家乡,往关内逃亡。

两天后,许有年和十几个同学随着大批难民来到一个叫青堆子的地方,这里离锦州城已经不远了。这时,他们远远地看见黑压压的一大队穿着灰布军装的东北军队伍正在路边歇息,这些士兵显得疲惫不堪,身上和脸上全是尘土,道边停放着很多落满灰尘的炮车和辎重车辆。同学们眼睛一亮,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异常兴奋。

许有年飞快地跑过去,激动地向一位当官模样的人问道:

“老总,咱们这是往奉天(沈阳)开拔吧?求您了,我要参军,我要和你们一块儿打日本鬼子!”

那个当官的用惊奇的眼神看了看许有年,愣了一下后,突然将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正要发作,但不知为什么又“唉”地叹了一声,低下头来,紧闭着双眼,狠狠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没有说话。这时,其他士兵都七嘴八舌,乱糟糟地说开了:

“嘿,兄弟,你别忽悠咱了,咱们这哪是往奉天开拔呀,咱和你们一样,是在逃命哇。”

“我操他妈,上峰不准咱们抵抗,咱手里的这烧火棍还有球用!”

“兄弟,你想当兵?好哇,我把这身皮脱给你,咱回家去搂老婆孩子,也要比当这窝囊兵强多了。”

许有年和同学们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们相互望了望,谁都没有吭声,大家的眼眶里都噙着眼泪,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去,心里绝望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阵嗡嗡声从远处传来,训练有素的东北军的士兵们“哗”的一下子散开,卧倒在地上。许有年和同学们正感到莫名其妙,顷刻间十几架日本飞机已飞到头顶,并立即向人群俯冲扫射。

同学们和难民们一下子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四处逃窜,许有年也拼命地向左边的田地里跑去。这时,他感觉到一架飞机正从他右侧对着他俯冲下来,他边跑边抬头看,一幅清晰恐怖的画面顷刻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甚至在几十年后对儿女们讲起这一瞬间的情景,他都还心有余悸。当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日本飞行员伴着震耳欲聋的飞机轰鸣声,像鬼一样狞笑着盯着他,一串机关枪子弹呼啸着向他射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被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前面的一条沟里。这一摔,还真救了他一命,只听“嗒嗒嗒”的一阵机枪声,一串子弹紧贴着他的身体向前延伸,子弹溅起的泥土打在他脸上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东北的九月,到了晚上气温只有十度左右。许有年被一阵寒风吹醒,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上,满天的星星正对着他眨眼,一颗流星一瞬间消失在天际。他猛地清醒过来,脑海中闪了一个念头:“我还活着吗?”

他小时候常听爷爷说:一颗流星代表着一个人的逝去。他伸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痛得弹了起来,他不禁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唔,我没死,我还活着。”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嘿,身上居然一点儿没受伤,只有头部在他摔进沟里时被碰撞了一下,流了点血,现在已经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拉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根红丝线,红丝线的顶端串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红色的心形石头,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在这块石头的中间工工整整地刻着“许海滨”三个字,这是爷爷许海滨临终前颤抖着双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送给他的纪念物。许有年此刻还清楚地记得爷爷对他说的话:

“……这是你太爷爷传给我的,你一定要珍惜它,要贴身戴着它,它会在危难时刻保佑你的。你一定要相信爷爷给你说的话……”

许有年轻轻地抚摸着这块心形石头,心想:“今天难道真是这块石头在保佑我吗?”

这时,许有年想起了同学们,他借着月光,抬眼向四处看了看,这一眼看到的景象,使他毛骨悚然,只见周围一片死寂,月光下,到处都是难民的尸体和已经凝固了的黑血;在离他不远的地上,一个年轻的母亲紧紧地抱着一个婴儿,娘儿俩浑身被子弹打得像蜂窝一样,都早已死去。许有年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摸了摸还有点疼的头顶,“扑通”一声对着满天的星星跪了下去,像疯了似的大声喊道:

“狗日的小日本,老子赌咒你们不得好死,老子今生今世一定要让你加倍偿还血债!”

他当时没想到,自己的这句咒语和誓言,在他后来的岁月里得到了百倍的应验。

现在,这里只剩下许有年一个活人,他也不知道同学们是死是活。他喘着气,硬着头皮,翻看了一遍周围的尸体,没有发现一个同学的尸体,这使他心里多少得到一些安慰。

这时,天渐渐地亮了,许有年从地上拾起一只花布包袱,发现里面全是棒子面窝头和咸菜,他心想:“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主人现在是死是活,东西扔在这儿,怪可惜的。反正我现在也饿了,不如……嗯,不管怎样,这些吃食的主人,我先谢谢你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北斗星,辨明方向后,取出一个窝头,就着咸菜,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挎起花布包袱和自己的行李朝着西方走去。

他一路上风餐露宿,第五天晌午就来到了山海关。远远地看见高耸的长城城墙,许有年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知道,出了山海关就是河北的地界了,他顿时感到极度的疲乏。许有年慢慢地来到关口,只见四五辆军车正停在路边,车上全是东北军的伤兵。当他从军车旁边走过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句:

“嘿,这不是那个学生娃吗!”

他回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车旁站着的正是那天晚上抬担架的老兵。

“老于头!”他冲口喊出。

老于头快步来到他面前,伸出左手拍拍他的肩膀,高兴地说道:

“没想到你还真的记住了我的名字,就凭这一点,我还真要感谢你呀。”

老于头不知道,这个“学生娃”有着非常强的记忆力。

这时,许有年注意到老于头的右边袖子空荡荡的随风飘摆着。不禁脱口问道:

“你这是?……”

老于头看出他眼里的疑问,“嘿嘿”一笑,说道:

“丢了一条胳膊,捡了一条性命,值!明年你不用给我们烧纸了。”

“噢,那个叫李飞的年轻人呢?”

“你说他呀,”老于头向四处瞅了瞅,小声地说道,“唉,他当‘逃兵’了。他嫌咱东北军不抗日,进关找抗日的军队去了。”

接着,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唉,奸臣当道,到哪儿去找什么抗日的军队哟!”

老于头又看了看周围,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围着许有年转了一圈,看了看他的衣服前后,撇撇嘴道:“哎呀,兄弟啊,你这一身比我们当兵的还埋汰,你咋的啦?咦,怎么就你一个人?”

许有年将和同学们遭遇敌机袭击后走散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老于头瞪大眼睛听了后,左手又一拍许有年的肩膀道:“哈,你我的命可真大,咱哥俩算有缘,上车吧,我们的车到直隶(河北)通州,离北平不远了,可以带你跑一大截路呢。”

这句话正中许有年下怀,他赶忙爬上车,挤在靠后的位子上,老于头也跟着爬上车,对着挤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的伤兵们喊道:

“哎,兄弟们,你们就别闹了,这位就是我昨天和大家唠嗑时讲到的,主动帮咱们抬担架的学生娃,大家难道不欢迎吗?”

经老于头这么一介绍,车上的不满情绪一下子就平息下来。伤兵们七嘴八舌地赞扬起这个“学生娃”来。

汽车在颠簸的公路上飞快地跑着,车后扬起了雾一般的灰尘,许有年闭上疲惫的眼皮,耳边听着伤兵们唠嗑的声音,渐渐地睡着了。

“嗨,小伙子,快起来。”许有年感觉有人在推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睡在车站的长条凳上,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二十岁左右的男人正俯身看着他。

“小伙子,你丫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警官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他肮脏的学生制服,又说道:

“你丫穿了一身学生制服,但我一看你脏不溜秋的不像是个学生,打从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不是等火车的,老实说,你丫到底是干什么的?”

许有年听他“你丫”长,“你丫”短的,估计他把自己当小偷了。他坐起身来,正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虚弱地说道:

“我……我不是小偷,我是刚从关……关外逃难过来的,日本人鬼子已经打……”

刚说到这里,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当他醒来时,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铺得很柔软的炕上。他睁开眼睛,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稚气而又十分可爱的大眼睛。再仔细一看,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在看着自己。他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只听小姑娘急切地大声喊道:

“哥,快来,许哥哥醒了。”

对面的花布门帘撩开了,进来一个年轻人。许有年一看,这不就是车站的那个警官吗?只不过他现在没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土布对襟褂子。他看见许有年眼中的疑问,诡秘地笑了笑,故作老练地说道:

“许有年,你醒了?”

许有年一下子坐了起来,吃惊地瞪眼看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年轻人得意地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警察吗?”

接着,年轻人收起笑容,伸出手来,握住许有年放在被子外的手说道:

“好了,先认识一下吧,我叫郭英杰,今年二十一岁,在铁路警署工作。”接着,他拉过那个可爱的女孩,说道,“这是我的妹妹,她叫郭蕴,已经九岁了,正在念完小三年级。昨晚,打你一进候车室,我就盯上你丫了,并不是怀疑你是小偷,而是怀疑你是日本奸细。最近,上司通知我们,有一批日本奸细在北平刺探军情,要我们多加注意。因为你的个儿有点像日本人,所以我对你产生了怀疑。”

许有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已经十九岁了,个子才一米六二,在北方大汉堆里,自己确实有点儿像“小日本”。而且,他现在还没意识到,由于自己个儿矮,在家乡时还学会了日语,在今后的岁月里,他曾多次被别人(包括日本人)误认为是日本人,这一点,在他今后的对敌斗争生涯中还起了极大的作用。

许有年眨眨眼睛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是日本奸细的呢?”

一直乖乖地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妹妹郭蕴飞快地从枕头下抽出一张已经揉得很皱的纸来,调皮地喊道:

“就凭这,我们不但知道你不是日本人,还知道你叫许有年。”

许有年仔细一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原来,这是他沈阳交通学校的毕业证书。这次,他从沈阳逃难到北平,一路上丢掉了很多东西,唯独这张毕业证书他揣在学生制服贴身的内衣兜里,才没被丢失。这时他猛地发现自己身上光光的,什么也没穿,但也不是“一丝不挂”,因为他脖子上还挂着那根串着心形石头的红丝线。他脸一红,赶忙捂紧被子,口吃地问道:

“我……我的衣……衣服呢?”

郭英杰笑了,调侃地说道:

“你放心吧,没人要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我妹妹已经给你洗了,现在也应该干了,待会儿给你穿上。”

他又对许有年使了个眼色:“唔,还不快感谢郭蕴‘小姐’?”

小郭蕴皱了皱鼻子,调皮地说道:“你不知道你的衣服有多脏,洗出的水能肥二亩田。”

许有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说道:“谢谢郭蕴妹妹。”

郭英杰在许有年身旁坐下,说道:“自打昨晚你晕倒后,我从你身上搜出这张毕业证书,才知道你是从关外逃难过来的。告诉你吧,我们老家也是关东的,是吉林白城子城里人。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呢。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救你的原因。昨晚我们请大夫给你瞧了瞧,说你是因为饥饿加疲劳而造成的虚弱症。你昏迷的时候,我和妹妹给你灌了两大碗小米粥,你丫当时也不嫌烫,吧嗒吧嗒地吃得可欢了,这不,还剩小半锅呢,我刚热了,待会儿趁热喝了吧。”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道,“这几天前门楼子周围挤满了从关外逃难过来的难民,所以,现在在北平要找个工作也忒不容易,唔,要不这样,待会儿我给车站的朋友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儿事做,起码混口饭吃。其他的等你安顿下来再说,你看怎样?”

许有年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心想:“要不是这对好心的兄妹,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有多惨呢。”

想到这里,许有年动情地说道:

“英杰哥,我听您的,只要有工作,我一定好好干。”

就这样,许有年结束了八天的逃亡生涯,并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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