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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郭英杰果然神通广大,当天晚上他就通知许有年:

“从明天起,你就在西直门车站上班了,虽然只是个不占名额的勤杂工,薪水不高,但总算能混口饭吃。记住,就说你是我的表弟,千万别说你读过什么交通学校,因为文化高了人家不好安排。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别黄了。记住了吗?”

许有年使劲点点头:“英杰哥,你放心,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有年穿着郭英杰的便装,跟着英杰哥来到车站。

郭英杰的朋友是车站的张副站长,这时,他斜着眼睛看了看许有年:

“唔,虽然个儿不高,长得倒还挺精神。这样吧,你今天就搬到车站来住,你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打开水,扫扫地,车站的卫生你一个人全包了。另外就是哪儿活忙就在哪儿搭个手。年轻人,勤快点儿,每天早点儿起来干活,别给你表哥丢脸。”

就这样,从这天起,许有年开始了他人生新的起点,并注定了他这一辈子和铁路结下不解之缘。

从此,每天一大早,车站里就响起了唰、唰、唰的笤帚扫地的声音,当职员们陆陆续续地来上班时,都感觉到车站比过去干净多了,而且每个办公室里的暖水瓶都灌得满满的。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勤快、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人们没事儿时都喜欢找他聊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人们又惊讶地发现这个小伙子有着丰富的铁路方面的知识和幽默的天性。

这天,刚吃过午饭,七八个工人又围着许有年聊天,许有年见大家都有点疲倦,他有意给大家提提神,就站起来绘声绘色地说道:

“你们有谁听过人拉火车的?哈,都没听说过吧?这也就是四十几年前的事吧。当时,李鸿章为了说服慈禧在中国修铁路,不惜动用海军经费,在北海西侧修建了一条长约两公里的宫廷铁路。这条铁路由静清斋至瀛秀园,经紫光阁,故称紫光阁铁路。慈禧每天坐在由几十个太监用长绳牵引的豪华进口车厢里,去静清斋午膳。这种车厢经过改造,去掉了所有座位和厕所,只在车厢里的正中放了一把慈禧专用的凤椅。这一天,慈禧吃多了点,在回宫的路上突然想要出恭……”刚讲到这里,有人问:

“喂,什么是‘出恭’啊?”

许有年瞪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唉,连‘出恭’都不知道,‘出恭’就是要拉屎嘛……”

大家“轰”的一下笑了起来,有一个正在吃饭的工人,“噗”的一声将嘴里的饭喷了许有年一脸。这一下大家就更加止不住了,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的。

西直门车站在当时只是一个中等车站,全体员工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个人,而且大多数是没有文化的铁路工人,只有五十岁左右的站长黄世豪曾是唐山铁道学院毕业的高才生。他也曾听职员们说起过,新来的勤杂工很有学问。这时,他刚处理完调度员老李头因病去世的善后事宜,回到办公室里,就听见窗外一片久违的笑声,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堆人正围着那个年轻的勤杂工笑得不亦乐乎。他皱了皱眉头,在窗口喊道:

“嗨,小伙子,对,就是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大家的笑声一下子就止住了,许有年吐了吐舌头,擦了擦满脸的饭粒,走进了站长办公室。一进屋,他就看见黄站长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他看。许有年站在办公桌前,心里直打鼓,他低着头,心想:

“完了,看样子我今天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站长了。”

他将今天从早上到中午做过的事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感觉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就立即抬起头来,非常坦荡地看着站长。

黄世豪见许有年从刚进门时的忐忑不安,一下子变得非常镇定,轻轻地点点头,心想:“这个小伙子的心理素质还真是不错!”

想到这里,黄世豪开口说道:

“年轻人,听说你懂得很多铁路方面的知识,今天我要考考你。”

许有年一听,心想:

“哦,原来你是想考我,哼,你不知道,在学校里,我最不怕的就是考试。”

他一挺胸脯:“请站长出题。”

黄世豪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问道:

“你知道我们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是哪一年修建的吗?”

许有年听了心里一笑,毫不打结地答道:

“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是1876年建成的吴淞铁路,长14.5公里。这条铁路是由英国怡和洋行采取欺骗的手段擅自修建的。第二年,也就是1877年,清政府以二十八万五千两白银将这条铁路赎回,并愚昧地于当年10月拆除。”

“噢!”黄站长吃了一惊,他停顿了一下,笑着继续问道,“那我问你,世界上的第一条铁路是哪个国家……”

黄世豪话没说完,许有年抢着回答:

“世界上第一条铁路是英国人于1825年建成的,从斯托克顿至达林顿。”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抢答很不礼貌,这不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竞争,而是在回答上司的问题。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黄站长,对不起,我不该打断您的话。”

这时的黄世豪,已经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些知识别说是一个外行人,就连我这个科班毕业的专家也要回想一下才能回答出来,而这个年轻人根本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而且回答得那么全面、正确。唔,我再问他一个问题,看他能不能回答上来。”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我们中国铁路方面最伟大的人物是谁吗?”

这次,许有年再也没有抢着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答道:

“我认为我国铁路方面最伟大的人物当然是京张铁路会办(注:相当于副局长)兼总工程师的詹天佑了。咱们这个平绥铁路西直门火车站就是他亲手设计的。特别是他发明的自动挂钩,现在全世界都以他的名字命名,我很敬佩他。”

现在,黄世豪再也不敢小瞧这位年轻的勤杂工了,因为他也非常敬佩詹天佑。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他笑着站起来,第一次用了个“请”字:

“年轻人,快,快请坐。”

许有年仍然站在那里,不敢贸然坐下。他觉得这些题目太简单了,学校里的任何同学都能迅速地回答上来。他原以为站长会出一些诸如蒸汽机车的构造原理、铁轨的应力计算或铁路管理方面的题目来考自己,他甚至有些失望。但他忘记了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学历,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极普通的“勤杂工”。

黄世豪见他还不坐下,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就从写字台正面绕过来,双手按着许有年的肩膀:“来,请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许有年坐下了,他局促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只见黄站长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表格,推到他面前,说道:“你先把这张表填了,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就出去了。

许有年低头仔细看了看这张表格,只见最上面的一行印着“北平铁路(正式)员工登记表”几个黑体字,他心里一阵狂喜,心想:“填了这张表格就不是编外人员了吧。”

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逐行逐字地认真填写起来。当填到“学历”和“毕业学校”时,他犹豫了,想起英杰哥说的话:“文化高了人家不好安排。”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提笔写上了“初中毕业”和“辽宁怀仁县国立二中”的字样,这是他以前的母校。

刚填完表,黄站长推门进来,他拿起许有年刚填好的表格,仔细看了看,高兴地说:

“噢,初中毕业,哎呀,我们过去真是大材小用了!”

要知道,在当时,初中毕业已经算是很高的学历了。

“哦,我想知道,你刚才回答的那些关于铁路方面的知识,是从哪儿学来的?是纯属个人爱好呢?还是另有别有原因?”

许有年顿了顿,眼睛看着窗外,小声说道:“这……这是我的个人爱好。”

刚说完这话,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

黄站长似乎没有注意到许有年的尴尬神情,点点头,接着又说道:

“我刚才找张副站长了解了你的情况,他说你是郭警官的表弟,是由于不愿意当‘亡国奴’而从关外逃到北平来的吧。好,有骨气!”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干杂活了,调度室的老李头刚病逝,那里正好缺个人手,你先到调度室帮帮忙,过一段时间根据你的能力再安排具体工作,你看好吗?现在,你到老王头那里去领一套制服和其他用品,我刚才已经给他说好了。”

许有年一下子愣住了,他原以为填了表就算是正式职工了,这已经让他感到喜出望外了,没想到自己从一个编外的勤杂工一下子跳到了车站调度室这个重要的位子上。他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觉很疼,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白日梦。

当天傍晚,许有年穿着崭新的铁路制服,手里提着刚买来的糖果点心,来到离车站不远的郭英杰家。当郭英杰开门第一眼看见已经焕然一新的许有年时,差点儿没认出他来,他吃惊地眨眨眼:

“哎呀,我当是谁呢,你丫在哪儿借的这身制服,穿起来还真有点儿人模狗样。”

许有年没搭他的茬儿,径直走进屋,将带来的点心搁在桌上,四面瞧了瞧,问道:

“郭蕴妹妹上学还没回来?”

“哎呀,你一进门就找郭蕴妹妹,她压根儿就没住我这儿,她回我母亲家了。”

“回你母亲家?”

“是啊!哦,上次因为你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没告诉你,我母亲家住在北大附近,我父亲是北大的历史教授,叫郭受天,妹妹一放假就爱跑到我这儿来玩。那天是礼拜天,妹妹一来,就看见你躺在炕上,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她还差点儿哭了。女孩儿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真没出息。”

许有年点点头,坐在炕边,将中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郭英杰。

郭英杰听完后,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道:

“哎呀,看不出来,你丫真了不起,黄站长提的这些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

“这算什么呀,比这再难十倍的问题我都不怕……”

两人聊了一会儿,许有年问道:

“英杰哥,这两天在车站附近老没见你,怪想你们的,在忙什么呀?”

“哦,最近我被借到局里,到处去维护治安,怕学生们闹事啊。”

“学生闹事?”

“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这两天各大学的学生们都上大街游行了,抗议日本人占领我东三省,还谴责委员长的不抵抗政策,游行队伍中还有不少东北军的士兵呐。”

许有年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真的?快告诉我,他们都在哪条街游行?”

“哎呀,满大街哪儿哪儿都是,你成天窝在车站里,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的……”

第二天一大早,黄站长刚一进办公室,许有年就跟着进了屋,没等站长问话,他就激动地说:

“站长,对不起,我想请一天假。”

“请假?干什么?”黄世豪皱了皱眉头。

“我要去参加大学生的游行队伍。我是东北人呐,日本人占领了我的家乡,现在连北平的学生们都起来抗议了,我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吗?”

黄世豪微微点点头,心想:“这孩子不错,我没看错人。唔,再逗逗他。”

他故意板着面孔说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许有年立即涨红了脸,倔强地说道:“那我就不干了!”说着,就动手解制服扣子。

黄世豪心里非常高兴,他伸手按住许有年解扣子的手,微笑着说道:

“真是个牛脾气。好!这假我准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几天你就去吧,不用每天来请假。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哦,还有,你回来后一定要给我讲讲游行的盛况,好吗?”

许有年一听,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谢谢黄站长,我保证,回来后一定向您汇报!”

说完,他毕恭毕敬地给黄站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转身跑了出去。

许有年换上学生装,飞快地来到长安街,远远地听见一阵雄壮的歌声:

暴敌凭凌破坏远东和平,

连天炮火、遍地血腥,

我劳苦民众士兵,

莫不愤恨填膺。

来,时间已逼,精诚团结,死里求生。

奋起,奋起!

共作猛烈斗争!

民众士兵,一致奋起斗争!

宁战死不为奴隶忍辱偷生。

民众士兵,一致奋起斗争!

九一八事变后的第二天,著名作曲家陈景光和何安东共同谱写了这首歌,并首先在北平各大学传唱。

这时,黑压压的游行队伍,像潮水般涌来,数不清的横幅标语,像风帆一样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响彻十里长街的天空: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汉奸卖国贼!”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坚决不做亡国奴!”

顷刻间,这大队人潮的先头巨浪,已经汹涌到了许有年的面前,许有年置身在这沸腾的人海中,浑身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他冲进游行队伍中,和学生们挽着手,一起喊起口号来。

在新华门前,许有年看见一个三十几岁、教师模样的人站在临时搭建起的演讲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着,只见他挥舞着右臂,大声地喊道:

“同学们,乡亲们,就在上个月的9月18日,日本鬼子侵占了我国的东三省,人们不禁要问:我们的东北军为什么不放一枪一炮就败下阵来?不!这不能怪咱们的东北军弟兄,是南京政府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不准他们抵抗。蒋介石给张学良发了个‘铣电’,内容是:‘日本此举不过寻常寻衅性质,为避免事态扩大,绝对抱不抵抗主义。’蒋介石置国家民族利益而不顾,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卖国口号。他是要消灭主张抗日的中国共产党和工农红军啊……”

许有年早年在家乡给抗日义勇军夏营长当过几个月勤务兵,当时,他就知道夏营长是共产党员(夏营长是许有年接触过的第一个共产党员),而且夏营长还给他们讲了很多关于列宁和中国工农红军的故事,在他的心灵中,早已深深地刻下了共产党和红军的烙印。后来,夏营长牺牲后,他们这一支部队被日本关东军打散了,许有年又回到沈阳读书。从此以后,他虽然再也没有接触过共产党人,但“共产党”“红军”这些词他并不陌生。此刻,他仰望着站在台上讲演的人,心里异常激动,心想:“这位老师也是和夏营长他们一样的人吗?要是有机会和他聊聊该有多好……”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只见一大队警察向这边跑来,一个人在外围大声喊道:“快抓住他,这人是赤色分子!”

人群中一阵骚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只听有人小声地喊道:

“大家不要乱,保护吴老师冲出去!”

许有年没有往外跑,而是逆着人流使劲地挤到了刚从台上跳下来的吴老师身边,和学生们一起保护着他有序地往外撤。他们刚跑了不远,又和一大队巡警相遇。赤手空拳的学生们和巡警们搏斗起来,此刻,吴老师身边只有许有年和另一位同学,处境十分危险!

这时,一个巡警从侧面一把抓住吴老师的胳膊,右手高高地举起警棍,狠狠地向吴老师头上砸去。在这危急的关头,只见许有年身形一扭,飞起一脚,这一脚正好踢在那个巡警的下巴上,那巡警“啊”的一声,猛地飞将起来,仰面倒下,警棍在空中翻滚了几下,落在地上。这一招,是许有年小时候跟着一位要好的少年朋友学的。趁此机会,许有年拉着吴老师就往旁边的一条弯曲的胡同跑去,刚跑出几十米,就看见对面巷口又有几个警察正朝这边搜索过来。许有年和吴老师向后看了看,后面也有几个警察在边吹警笛边往这边跑,他俩对望了一眼,迅速闪在右边的一扇紧闭的红漆大门边,背贴着大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那扇紧闭的大门在他们背后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太太在门缝里对他们招了招手,他俩一闪身,就进了门,老太太赶忙将门从里面闩上。

进门一看,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整个院子布局不俗,并且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宅第。老太太不由分说,将他俩往西侧的一间屋里一把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说道:“别出声!”

进屋后,他俩往屋里四周看了看,只见这里非常整洁而又简朴,一张不大的炕上一尘不染,窗户上挂着细竹帘,屋里唯一的装饰物是摆在窗台上的一小盆文竹。整个屋里根本找不到一处藏身的地方。

就在这时,大门被“嘭、嘭、嘭”地砸得山响,老太太喊道:“别砸了,来了。”颠着小脚去开门,嘴里嘀咕着,“这是什么世道啊?光天化日的就来砸门,还有王法吗?”

门闩刚拉开,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群警察冲了进来,老太太被冲得趔趄一下,差点没摔倒。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骂道:“死老婆子,半天不开门,在窝藏共党吗!”接着,对身后的警察们吼道:“给老子搜!”

这时,只见老太太腰板一挺,双手叉腰,傲慢地吼道:

“什么共党不共党的,老娘没看见!好哇,你们搜吧,我家老头子马上回来,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那个当官模样的警官一看这阵势,愣了一下,回头小心地问:“您家老爷子是……?”

“王冠宏!”

那个警官一下子像是矮了半截,口吃地说道:“这……这是王冠宏……王……王参议员的家,对……对不起,您……您老人家海涵……海涵。”

说着,回头对着警察们喊道:

“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滚!”

警察们赶紧灰溜溜地往外溜,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一边往外溜一边嘀咕:

“这年头,稍不留神,就得把这饭碗给砸了。”

这一切,都被吴老师和许有年在屋里隔着竹窗帘看得一清二楚。看见警察们都出去后,他俩松了口气,从西屋走了出来。

老太太赶紧将门闩好,拍拍胸脯,喘了口长气,一回头,见他俩已经站在院里,她略微颤抖地小声说道:

“好险哪,幸好我老婆子反应快,否则你俩……哦,光顾说话了,快进屋喝口水,那些狗还没走远,你们俩待会儿再出去。”

吴老师双手握着老太太的手说道:

“老人家,谢谢您了,您是王参议员的……?”

老太太哈哈一笑:

“我是他家保姆,大家都叫我张妈,你们刚才待的屋子,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帮了他家二十几年了,也多少学会了一些‘摆谱’,没想到还真把这帮狗给唬住了。咱们老爷根本不住这儿,这里是我家二少爷王家浩住的地儿。”张妈一说起二少爷,脸上就浮现出兴奋的光彩:

“这个家浩啊,是我从小把他拉扯大的,他对我比对他亲妈还亲呐。他现在都已经是清华大学的老师了,可还像个孩子,成天和一帮大学生混在一起胡闹。今天一大早就和学生们一起出去游行,到这会儿还没回来。这哪儿像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不,我正站在门口张望呢,就看见你们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们和家浩是一块儿的呢,哦,我看你们也是大学里的老师和学生吧?”

吴老师笑了笑:“张妈,我是北大的老师,我叫吴明。今天和你们家浩一样,也是出来游行的。哦,这位同学是……?”

许有年赶紧自我介绍说:“我叫许有年,是沈阳交通学校毕业的,上月才从关外逃难到北平来,现在西直门车站工作。今天是专门请假出来参加游行的。”

张妈忙说:“哟,光顾说话,忘记给二位沏茶了。你们二位先聊着,我烧壶水去。”说完,颠着小脚出去了。

看着张妈出去后,吴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高兴地一把握住许有年的手:“哎呀,你是从东北过来的?太好了,明天,我们学校有一个专题报告会,内容就是讲述九一八事变的内幕和敦促南京政府起来抗日的各界人士签名活动,我们正想找一位从东北过来的同学讲一讲他们的亲身经历和感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天你一定要来。到时候我到校门口接你。还有,你回去后代问黄世豪先生好,就说晚生吴明忙过了这一阵一定要去拜访他老人家。”

许有年吃惊地瞪大眼睛:“你认识我们站长?”

“岂止认识,我还曾经是他老人家的学生呢。这位老先生非常正直,也很倔强,他因为看不惯国民党政府的腐败行径,而不愿意到交通部去任职,这已经在业内人士中传为佳话。你可要好好向他学习啊!”

许有年使劲儿点点头,并暗暗为自己曾对黄站长撒过谎而感到羞愧,他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向黄站长认错,并将自己所填的学历更正过来。

与张妈和吴老师道别后,许有年回到了车站,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他来到黄站长办公室,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并将吴明的问候也带给了黄站长。黄世豪仔细地问了一些细节后,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好一阵不说话,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最后,他微笑地低声说道:

“这个吴明,曾经是我最调皮,但也是最聪明的学生,现在看来,中国的希望,真的是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啊……”

第二天一大早,许有年来到北大校园,吴明老师将他带入会场,并安排他坐在靠前面的座位上。这个会场是当时北大最大的礼堂,能容纳一千多人,但现在却挤了近三千人,连过道也挤得满满的,窗外也挤满了来晚了的同学,会场内一片嘈杂。

会场前面坐的是北平的各界名流,还有东北军的一些官兵。九点整,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整个礼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师、学生和社会名流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演讲,强烈抗议日军悍然占领我东三省和谴责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台下的口号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历史系的郭教授从1904年日本对俄开战侵入中国南满讲起,一直讲到翌年日军击败俄军后双方签订停战撤军协定,日军却以“护路”为名留下一个师团的部队,长年驻扎在旅顺至长春的铁路沿线,还于1919年建立了“关东军司令部”。郭教授又讲到日本政府为了更好地奴役东北人民而实行的“愚民教育”政策。最后讲到东北人民不愿做“亡国奴”而成立“抗日义勇军”,与日寇浴血奋战。有数不清的东北人民倒在日寇的刺刀和枪炮下。讲到最后,郭教授泣不成声:

“吾辈老朽无能,未能解东北民众之疾苦。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愿民众的呼声,能唤醒民国政府奋起抵御倭寇,以解华夏百姓之倒悬……”

许有年听着郭教授的演讲,内心非常激动,郭教授讲的这些都是他亲自见到过和亲身经历过的啊。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麦克风里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吴明老师正在台上对自己招手。他赶紧站起来,小跑地来到台上。当他站在麦克风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几千个听众都在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慌了,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他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他回头向站在台右边幕布后的吴老师投去求助的目光,只见吴老师用坚定的目光盯着他,并向他点点头,好像是在对他说:

“不要怕,我们相信你行!”

说来也怪,许有年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腿也不软了。他清了清喉咙,平稳地说道:

“老师们,同学们,刚才郭教授讲得真好啊,他讲的那些日本人搞的‘愚民教育’政策和东北人民成立的‘抗日义勇军’我都亲身经历过……”

许有年从他们上中学时被迫学日语开始讲起,讲到抗日义勇军的夏营长、讲到9月18日当晚自己的所见所闻、讲到老兵老于头和逃难时日本飞机对老百姓的屠杀。会场里除了许有年的声音,一片静寂,大家屏住呼吸,都被他的演讲深深地吸引住了。只有当他讲到一对母子被敌机惨杀时,台下传来一阵阵女生轻轻的抽泣声。最后,当他讲完了,对着台下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时,他愣住了,台下鸦雀无声。好半天,才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吴明老师来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道:

“许有年同学,好!好啊!我们完全没料到你讲得这么好,太谢谢你了。”

这时,从台下跑上来一个小姑娘,她拉着许有年的手,大声叫道:

“有年哥,你讲得真好,比我爸爸讲得还要好!”

许有年低头一看,心里一喜:“郭蕴妹妹,你怎么也来了,你爸爸是谁?”

郭蕴调皮地说:“你刚才还夸我爸爸讲得好呢,怎么,不记得了?”

“郭教授是你爸爸?哦,你哥哥还给我说起过,你们的爸爸是北大的历史教授,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有年哥,走,见见我爸爸去。”郭蕴拉着许有年的手往台下跑去。

这时,瘦高的郭教授正笑吟吟地站在台下,见他们下来,赶忙伸出手来,握住许有年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

“唔,你就是许有年同学,不错。英杰和小蕴都给我说起过你,他们对你的印象都很好。我看他们的眼光不错,你今天的演讲就非常成功嘛。后生可畏呀!”说完,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许有年忙对郭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地说:“郭伯伯,我这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讲话,心里怪紧张的,让您老见笑了。英杰哥和郭蕴妹妹对我都挺好,他们就像我的亲兄妹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才好。”

“哦,你的父母亲呢?都还在老家吗?”

许有年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我的家乡,我也不知道父母的近况如何,我刚来北平时给家里写过两封信,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说到这儿,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郭蕴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掏出手绢,擦了擦许有年的眼泪,说道:

“有年哥,不要哭,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别哭,啊。”

刚说到这儿,她自己倒抽泣起来。这一下,倒把郭教授和许有年逗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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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卜噬盛行的世界。 这里最好的学堂不教四书五经,只教占卜算卦、风水面相。穿越到古代学占卜,不做秀才做神棍!吉凶祸福,一算便知。
  • 名人传记丛书: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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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人传记丛书——李世民——最十项全能的皇帝:“立足课本,超越课堂”,以提高中小学生的综合素质为目的,让中小学生从课内受益到课外,是一生的良师益友。
  • 孩儿他爸

    孩儿他爸

    望父成龙,望母成凤这都是为了孩子啊。。。。 2020年,5G元年,首款世界级VR游戏的第一名玩家,姜小北,被两个亲生奶娃带着拯救世界的故事。。。。
  • 万界大帝尊

    万界大帝尊

    叶昊曾经身份显赫,却意外沦为卑微奴才。因为善心救人,获得了《补天图》拥有至高传承。从此如彗星崛起,一路横扫各路天才,建立自己的帝国,横推一切宗门,家族!在叶昊面前,无人比他天才。因为无人拥有他这般无限的潜力!天才之路,无人能敌!帝国之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新书9月15,中秋节发布!!
  • 末日之水世界

    末日之水世界

    (见惯了末日丧尸流,有点麻木了,所以打算写点不一样的!)这里有山岚般倒卷的巨浪!这里有传说中的海洋生物!这里有海中孤楼!这里有铁血舰船!这里有作者挖的一个大坑,你敢进吗?
  • 韩国大夫恩仇记

    韩国大夫恩仇记

    另辟蹊径,满满干货。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众多有序。行文精炼畅达。节奏张弛有度。密探,潜伏,悬疑,奇案,武功,奇侠,智谋,替身,策反,宫斗,权谋等等诸多元素熔于一炉。油漆辨奸,肥猪追凶,烤猪明奸,马蜂显威,铜镜惊马,绝世口技,斗鸡操控,投毒迷幻,听瓮窃听,男儿女声,装鬼套话,易容变声,色相胁迫,阴阳五行,相士诈骗,隐身遁形,小孔破案,木鹫毒气,精彩不断。严仲子,申不害,鬼谷子门徒,相士门徒,韩哀侯,韩昭侯,墨家巨子,阴阳家,鸿儒酋长,齐国太子,粉墨登场。儒学底蕴浸漫。诸子身影乍现。思辨色彩浓郁。正反辩驳精彩。亦正亦邪,雅俗共赏。
  • 网文超级写手

    网文超级写手

    (无敌流或者说没有敌人流)修行三部曲之一,写给合适的人看。(如果你喜欢血气方刚、快意恩仇、装逼打脸,这本书你基本不会喜欢,我的书会让你很难受、很纠结、很厌烦)我命在我不在天!修行就是掌控自我和升华自我的过程!而修行第一前提便是明心见性。什么是人?什么又是我?另两本为《此世之人》与《诸天传道士》。
  • 并非闹剧

    并非闹剧

    偏僻的张沟村突然热闹起来。县委来了一位副书记。这位副书记是个女的,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的眼镜,村里人私下称她为“四眼书记”。实话实说,这外号的发明者是我。那年我刚满九岁,在张沟村小上二年级。“四眼书记”带了一支浩荡的队伍,光小车就有十几辆。不过张沟村通往山外的路不好走,要在山上盘五六个弯不说,前几天下暴雨,造成了多处塌方,有的地方过不了车。“四眼书记”带的长长的车队只能停在村外的半山腰上。她带着一行人艰难地跋涉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张沟村。村口的老槐树下有一盘石磨,是过去生产队用来磨面用的。
  • 漠北雄风

    漠北雄风

    (【环塔·沙域】优胜奖作品)为追寻父母踪迹,七战环塔,为完成梦中夙愿,执手前行。天山论剑,八大门派齐聚首,几经辗转,二十四处追行踪。以高超的车技摆脱冥冥之中的束缚,用天地的绳索扼住命运之神的咽喉,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