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尽头还是山,一座连一座,绵绵起伏。
蓝天下,红的地,绿的树,流线形的山峦,初来乍到的人,仿佛在画中游。进得山来,景象大不同,消瘦的村庄,蓬勃的野草,荒芜的田园,寂寥的人烟,目之所及,显尽败落。山雾退去,高山之巅的村小浮现出来:一排古旧的教室,一面鲜艳的国旗,一群乌鸦,一个人。这个人,是刚从城里来支教的,师范大学大四学生,姓王,孩子们都叫他王老师!
他来校后,村里特招一个女人帮忙做饭。她姓刘,人称刘婶,年纪并不大,三十刚出头,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她当他是弟,甚至只是个孩子,尽管才大他五六岁。丈夫在外打工挣钱,她一个人承受生活的重担,岁月非但没给她染上苍老之色,反添几丝成熟风韵。
鸟鸣惊心的清晨,是彻骨的荒寒。随着刘婶的到来,初涨的人气逼退寒意。太阳爬上山头,三三两两的孩子,就从大山深处的人家走来这里。十几个孩子,朗朗书声,成了山里最热闹也最有希望的晨音。
下午放学之后,这所静得只有风声和鸟鸣的山村小学,只有他和她,围绕一顿晚饭,亲如一家人。饭后,他总会以一句:“刘婶,我跟你说——”然后,满腹心事,说与她听。她是个称职的听众,始终挂着笑容,用心聆听,偶尔会替他说几句话,数落他女友的不是。
满世界都在夸赞他作为一名志愿者的光荣和博爱,只有她明了他的选择无非是年轻的心被爱情灼伤,失恋之际的软弱和逃遁。她无法也无意去解开他的心结,用心做好分内事,帮他做好饭,甚至义务替他洗衣整理房间。
有五个孩子,路远,中午来回不便,就在学校搭膳。下午放学,若是天不好,就住校,男生和王老师挤一床,女生就在旁边那间凑合一宿。这五个孩子晚饭吃不吃,夜里住与不住,由王老师掌握。他定下来就对她说:“刘婶,晚上加五钵饭!”她应承道:“好啊。”
一次酒后,他对她说了几箩担的心事。然后,隔着不宽的小方桌,他说:“刘婶,我要——”他要什么,作为女人她非常清楚,不过还是坚决回绝了。她说:“不行的。刘婶若是让了你,就是害你呢!”他嘟囔了半宿,她的心头悲悯和同情占了上风,说的话也随之甜软起来:“真的连见都没见过?……那你只能看一眼……答应我不能动手啊!”她像当年喂孩子那样,撩起前襟,半明不亮的白炽灯光下,那对可爱的小白兔显得十分顽皮。他的手禁不住也顽皮起来,和两只小白兔一起游戏一起乐。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第二天,他接到女友的电话,笑容重又浮漾在那忧郁的脸上。他的话里没了怨艾,她知道,那是爱情的滋润。那夜那场酒后的滑稽戏,春梦了无痕。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他更忧郁了。
一次在灶前,他帮忙烧火,突然腾地窜起,伸展五指,轻轻地落在她的胸前,纯棉料子的衬衣,导过来舒心的柔软,惬意的温暖。却听见刘婶笑问:“王老师,又加五钵饭吗?”与此同时,他清晰地听到后面有人咳嗽,赶紧缩手。来人说:“要加五钵饭啊!好,好!”他俩异口同声地说:“熊主任!”村主任喝了酒,路过此地,摇摇晃晃进来,却看见这一幕。
有关五钵饭的事,就那样不怀好意地在山村里流布。闲言碎语中,刘婶和“五钵饭”画上了等号。
刘婶不再来学校帮忙做饭了,短短几天,人消瘦得厉害。后来,丢下孩子,去了老公打工的城市。没多久,王老师也要离校返城。先是那五个住得最远的孩子找到他,说:“王老师,我们不读了,以后就不用再加五钵饭。你答应我们不走,好吗?”
走的那天,所有的孩子都来送行,一女生带头说:“王老师你别走,长大后,我当你的五钵饭!”然后,女生们一齐起高喊:“王老师,你别走,长大后我们都当你的五钵饭!”
他一走,学校就散了。回到城市,女友已是别人的新娘,眼前的车水马龙,勾得他心事重重,想起那“五钵饭”,五味杂陈。
山的尽头还是山,一座连一座,连绵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