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边区支教,他很担心。不是怕她变心,是心疼她吃不了那边的苦。
对前途,她保持适度乐观,她说,没事的,不就两年吗?
对爱,他没有任何动摇,他说,别说等两年,就是二十年,我也会一直等下去。等你回来。
她钩起食指,刮刮他的鼻子,说,张嘴说是一辈子,也许只能热乎一阵子。不理你啦!
他紧紧环抱住她,说他的嘴连着心。这话,不是张嘴就来的,从心里流出来的。
临行前,他送一部新手机给她。他说,你用这个手机联络我,我会为你24小时开机。
到了支教学校,感觉很意外,不在山区,而是留在县一中,与县城隔着一条小小的河,环境清幽,古木参天。准备来吃大的苦,没想到,刚踏入这片土地,就受到如此优待。
校长说,难得大城市来的高材生啊,欢迎你。我们正缺年轻的优秀教师。往后,你的课,不仅有学生听,各乡镇的老师分期分批都会来。要感谢你啊。
县城很小。周末,一个人逛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东西南北走了个遍。返校的时候,遇上几个男人,一脸凶邪,合围上来。
见这阵势,她吓得浑身如筛糠,大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说,要钱!
她身上没带钱,只好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递了过去,怯怯地问,这个行吗?
最前面那个把手机抢了过去,说,当然行,滚吧!
她急急忙忙离开,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等等,这个拿回去。
原来是手机卡。握着手机卡,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怕他在远方担心,不敢告诉他,一个人忍着。日子重复而不单调,上课,辅导,辅导,上课,一回到宿舍,歪在床上,就不想再动了。跟他发短信少了,猛然醒悟过来,他的来电也稀了,如秋后的树叶。
她在新买的手机里,摁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却听见冷柔的机器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他不是承诺24小时开机吗?也许关的不是手机,而是心门。心莫名地凉了下来。一个人走得再远,只要他在心里,就不觉得路遥。而他的心盛不下自己,自己远离家乡来此地,又有什么意义?
伤心不管用,努力加餐饭。她要为自己做顿丰盛的午餐。
从菜场买好菜,精心烹制,吃鱼时,满嘴恶臭土腥,应该是受了污染的。心里堵得慌。
她提着另一条养在盆里的鱼,去找鱼贩理论。还没说二句,从摊子背后走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吼叫,谁来找茬,想死啊?
这架势,她是领略过的,心凉了半截。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你们不能这样,她是一中的老师。
人退了,鱼贩换了一个人似的,很谦卑地说,对不起,我们换。
回来时,她提了十来条鱼,全煮了,一个人吃不完,约来学生,一起分享。
一次,她去网吧逮回一个男生,走到县城南门口,被一男人拦住了。她没有了惊惧,县城之乱,她已习惯了。
那人说,你是一中老师?
她点点头,冷眼看他。
那人说,这手机还给你,没人动过的。他递过手机后,朝她深鞠了一躬。
校长的电话跟了过来,叫她赶紧回来,不能直接去网吧逮学生,太危险了。我们学校有专人专门跟网吧交涉,普通老师最好不要去。
她听不进去。老师找回自己的学生,网吧能怎么的,吃了自己不成?
再听见校长的声音,是在医院。
校长说,要输血?那就抽我的吧!不行?那怎么办呀?
晚上,她在病房的电视机里看到一个壮观的场面——采血点上,排起长长的队,只为一中老师要输血!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稀有的。而各乡镇老师带着学生,自发来到县城,只为能与她的血型相配。
病愈出院,她才明白“一中老师”是金字招牌。不是老师有多吃香,而是人们打心底对老师的敬重,哪怕,他是个抢掠行凶的社会边缘人。当时,去拉学生的时候,她忘了声明自己是一中的老师,她突兀的普通话,似乎证明她不是一中老师,甚至不是本地人。当然,他们下手就不知轻重。
有些留恋斯人斯地了。发信息告诉他,他只回复,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还记得,出发时,他说过的,等你回来。仿佛就在耳边,却那么遥远,不真切了。
年轻的网吧老板说,只要我想开网吧,谁都关不掉我的。现在,我关掉,只为给“一中的老师”一个交代。
从那天起,前网吧老板天天送花到她窗前,痛改前非,晚上还去电大学习。
直到回城,她的窗前,黑压压一片的败花如一首温厚且浪漫的情诗。
两年很漫长,也很短暂。她最后回望一眼县城,走进火车站,看见很多老师,很多同学,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送行。孩子们用红布拉起横幅。还有他,那个前网吧老板,高高地举起一个心形牌。上面都写着:等你回来。
只有心形牌下的他知道,她这次回家跟父母和姐姐团聚,主题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