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男人,他从小有一癖——摸人家的耳垂。
他究竟是如何染上此癖的,没有人能说清楚。据他母亲猜测,可能是跟打雷有关。母亲说,不知祖宗上造了什么孽,雷公惩罚人,才落下这样一种怪病。他的母亲不明白什么癖,只觉得这是病,见不得人的。
母亲的推测让他想起一个景象来:儿时,一个电闪雷鸣之夜,他蜷缩在被窝里,吓得浑身如筛糠,父亲搂着他,说:“儿子不怕不怕,爸爸在身边,怕什么啊!”不管父亲怎么安慰,他的惊恐都无法消除。又一声惊雷炸响,他手脚乱舞,突然,手指碰到父亲的耳垂,软软的,一经触碰,把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弹响了,内心似万乐齐鸣,欢畅淋漓。摸耳垂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有镇定安神的功用。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后来的事,却能完整地接续上——睡前一定要摸父亲的耳垂,不摸就睡不着了。父亲也有被他摸得恼火的时候,一巴掌打过来,痛得让他抽泣半夜,后来,一边低哭,一边把窸窸窣窣伸向父亲的耳垂,摸着摸着,手一松,进入香甜的梦乡。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细细观察,发现被他经常摸的父亲的右耳垂严重变形,比左边明显大了不少,长了很多。父亲走后,他的手无奈地伸向玩伴的耳垂。揉捏之间,看交情深浅,时长时短。随着年岁慢慢长大,男女有别,再摸异性耳垂,有骚扰之嫌,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他只敢摸男性的耳垂,在外人看来,着实有些怪怪的,让人接受不了。
上中专的时候,失眠之夜,他甚至爬到上铺,与同学同睡,只为能摸到耳垂。此事被室友偷偷地传出来后,同学们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玻璃。他听到风声,不知何意,反复问人家:“什么叫玻璃?”后来才知道,同学所谓的玻璃,就是同性恋。转身一想,自己确实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莫非……听人说过同性恋,风轻云淡,若这茬落在自己头上,那真不亚于一场大灾难。他觉得很可怖。家在乡下,母亲的思想不是一般的落后,如果没给她老人家生个孙子,那是绝对交代不过去的。
直到走进单位门,他和一个女同事不咸不淡地谈起恋爱来,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的恋人觉得他纯朴,为人可靠,交往中产生了与他天长地久的想法。
有一次,另一位女同事当着大伙的面,对他说:“你感觉我老公怎么样?那我把他借你用一段时间,好吗?”他想起来了,上次开会,无聊之际,他把手伸向旁边一男同事的耳垂,轻柔地捏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同事不但不反对,反而鼓励起他来:“好舒服,多捏几下。”他就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没想到,那人竟将此事跟他老婆说了。她追到他这里,这么狂说一通,让他无地自容。他红着脸应承道:“好啊,谢谢你啊。”在场的他的恋人坐不住了,脸一会红一会白,难看得要命。
再和恋人约会,她就不再让他摸自己的耳垂了。她说:“我一定要训练你戒掉摸人家耳垂的坏毛病,特别是摸男人的,你不知耻,我还怕羞。不要再去丢脸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她骂得泣不成声。她温柔起来,小蛇一般缠过来,哄他:“下次你想摸耳垂,就来摸我的吧。”可当他真要摸她耳垂时,她又恼了,说:“难道我身上没有比耳垂更好摸的地方吗?你就那么喜欢摸我的耳垂?”
渐渐地,他心冷了,两人生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来。
有一次,他去花市乱逛,遇到一个卖花女孩,上中专时,他学的是园艺,话题明显就多了起来,这一聊,两人竟然聊出好感来。后来,卖花女孩和他恋上了,最让他享受的是,他摸她耳垂时,她一点也不恼,还说:“我最喜欢你摸我耳垂了,感觉很安心。”“安心”,多动听的词啊。情浓之际,他就不止摸她的耳垂了。
他怕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分裂状态,要做个了断,于是,断然与女同事提出了分手。昔日恋人一点也不顾他的情面,抛出狠话来:“你这个变态狂,要不是你厚着脸皮缠着,我早就不想跟你谈了!你这样的男人能找到老婆,天都会是破布蒙的!”
诅咒是枉然的。
很快,他和卖花女孩结为百年之好,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有事没事他就摸老婆的耳垂,老婆很享受的样子,从来不恼,有时,也摸儿子的,亲得不得了。
后来,他所在的单位倒闭了,员工个个都不愿意出去吃苦,也没能力去外面竞争,就都待在家里,吃低保度日。他的前女友呢,老公嫌她不会挣钱,三天两头打她,日子像是黄连浸过一般。当众取笑她的那个女同事,据说她的老公真的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碰她,同在屋檐下,硬要分房睡觉。而他呢,凭借自己一手插花技艺,进入了一所大学当老师,中专生教本科生,一时传为佳话。
清人张潮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不可以无癖。”人有癖,天若知道天成全,地若知晓地怜见,哪怕他受过太多白眼,经历太多是非,老天总会为他独辟蹊径。张宗子也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癖深者,非他,乃用情深厚也。
癖而情深,概无几人知也,常人只会对有癖之人讥讽而后快,不知与其深交呢。可惜复可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