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虞舟蹲下身子，将殷穹翻了个，让他面朝上靠在岩石上。
她摇了摇殷穹，人依旧没反应。
看了眼殷穹，发现他双眸微张，眼睛却无神，额间薄汗淋淋，神情偶尔闪过一丝挣扎。
显然是被心魔困住了。
秦虞舟叹了口气。
心魔若成，无一不是人心中最无法逾越之沟壑，或悔恨，或自卑，或刻骨铭心，或遗憾终生。
那就是在人心里最软弱的地方狠狠划上一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疤。
心魔会让人将过往不堪完全重新经历一遍，挺过去还好说，若是困入其中不得出，那便真的完了。
也不知她不在的这些年里，殷穹经历了什么，竟有了心魔。
“难不成……”
秦虞舟忽然想起了殷穹原先的那句‘心悦一人，情难自禁’
他怕是有了喜欢的女子了。
秦虞舟摇摇头，半晌才道：“情字害人。”
人世间唯有感情二字摸不透猜不准，秦虞舟从未沾染也不想沾染。
看着多年好友深陷情劫，她竟开始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竟给殷穹造成了这么大的心伤。
压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怪异感，秦虞舟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救殷穹出去。
“重香，有什么办法吗？”秦虞舟心神一动，询问鲛女。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
鲛女显然也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思量几番道：“修士若能入这位魔修的心魔幻境，便可将他拉出来。”
鲛女解释道：“心魔幻境破绽十足，可身在其中的人却不解其中意，只会一味沉沦于此，这时只要出现契机，便可全盘破局。”
“不过入他人梦境，危险极大，情况不可控，还望修士多加小心。”
秦虞舟点头。
心魔自古以来就是修士心头大患，其危险程度与渡劫雷霆相比也未差多少，想救人不付出点代价才算奇怪。
不过风险是要冒的，人也是要救的。
护着对方，已经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养成的本能。
你入地狱，我便踏破幽冥地府；你过忘川，我便寻过魍魉幽境；你剑指敌寇，我便持剑伫立身侧；你命悬一线，我便带你杀出重围。
秦虞舟此生最庆幸的，就是拥有这份深厚的……友谊。
没再多想，她屏下心神，按照鲛女给的法子开始施法。
随着手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印不断结出，秦虞舟眼前仿佛出现了道道重影。
她心里一喜。
成了！
…
车水马龙在秦虞舟眼前徐徐展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环顾四周，小摊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满是人间烟火味。
秦虞舟幻想过多次殷穹的心魔幻境，或落魄或血腥，就连殷穹小时被打屁股的可能都想到了。
却怎么都没能想到，令殷穹深陷其中的会是这么个……温馨的场面。
愣神之际，有人与秦虞舟擦肩而过，绣有银纹的玄色衣摆从她眼前划过，熟悉感瞬间充斥心间。
秦虞舟大喊一声：“殷穹！”
殷穹身形一怔，疑惑的转过头来，略有迟疑道：“姐姐，你……认识我？”秦虞舟心里一沉。
眼前这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殷穹，这人相比较殷穹而言，更年少些。
一个少年版的殷穹。
少年殷穹问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他笑了笑，属于少年人的活力扑面而来，他道：“想必是我健忘，实在认不出姐姐，姐姐可千万别生气。”
他笑嘻嘻地赔了个礼：“不若姐姐给些提示，说不准我就想起来了。”
秦虞舟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将殷穹拉出阵法去，只得先将殷穹跟紧了。
她顺着殷穹的话说下去：“只是幼时一面之缘，你不记得也正常。”
殷穹欣然道：“能在此处遇到故人，也算我俩的缘分，不如让我带姐姐转转，想必姐姐还没见仔细瞧过这红尘俗世吧。”
秦虞舟：“嗯。”
此情此景，让秦虞舟想起了以前不太愉悦的一些经历。
当年年幼之时，她曾与殷穹相遇过。
同一包药粉，同一架马车上，拐走了两个在未来惊才艳艳的高阶修士。
往事不堪回首。
跟在殷穹的身侧，秦虞舟耐心听他讲着各种人间趣事。
没想到殷穹小时竟这么开朗，对着秦虞舟这个“陌生人”都说个不停。
殷穹笑了笑：“我看姐姐甚是亲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还望姐姐见谅，对了，还未知晓姐姐名字。”
秦虞舟对待多年好友到底亲切得多，很给面子地陪他逛完了整条街。
“我叫……”
正当秦虞舟欲要告知殷穹她的姓名时，忽然之间凭空出现一闷棍敲在了殷穹的头上，将他敲晕了。
秦虞舟立即伸手去抓那棍子，却从其中穿了过去。
“可恶，这幻阵是在防我，还是殷穹记忆中已发生过的事情没法改变。”
没时间去多想，秦虞舟眼前晕倒的殷穹忽然消失不见。
“若我没猜错，现在的殷穹应该就在当年那辆马车上。”
秦虞舟转身去寻记忆中的那辆破车，她依稀记着方位。
村口，垂柳，黄狗，马车。
“找到了！”
秦虞舟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还有……年幼的昏迷着的自己。
身形略长条的殷穹昏睡在外侧，里面是蜷缩成一团的幼年秦虞舟。
秦虞舟乍然之下看见这么年幼的自己还有些诡异，她甩下心头奇怪的感觉，重整心神。
“正事要紧。”
她迈步上前去，想去先一步弄醒殷穹，抬步间却发觉自己现在寸步难行。
试了多次都没法过去，殷穹方圆十米处仿佛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圆型禁区。
秦虞舟稍微调动了下灵气想硬闯进去，她这边刚进了半步，殷穹那边就痛苦闷声一声。
……忘了这是殷穹的心魔幻境，伤了幻境也就伤了殷穹本人。
秦虞舟默默收回脚，决定先静观其变，手上倒是再不敢妄动了。
秦虞舟看着殷穹捂着头缓缓爬起来，神清恍惚地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死死停留在昏睡的年幼秦虞舟身上。
秦虞舟：“殷穹这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这眼神怎么看着这么怪？”
殷穹看着幼年秦虞舟，目光里是秦虞舟熟悉的感觉，她竟有些分不清殷穹到底醒没醒。
秦虞舟大声呼喊：“殷穹，快醒醒，这都是假象！”
少年殷穹似乎听见了什么，正要往秦虞舟这边看，可没等殷穹转过身来，画面乍然破碎。
“可恶，就差一点点。”
秦虞舟还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阵法，就要将人唤醒时，它却突然破碎。
周围场景不断变化，破碎的幻境化作满天飞花，顺着风盘旋而上，站在风眼处的秦虞舟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
散碎的阳光撒在画中人的脸上，周围安逸静谧，时间仿佛定格了一切。
直至一片落花肆意地闯入画中，仿佛按钮一般，惊醒了画中万物。
秦虞舟睁开眼睛，眼底的冷漠似要溢出来，要是殷穹在这，定会认出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随意拨开落在脸上的粉色花瓣，秦虞舟坐了起来。
先前一层幻境没能将殷穹拉出来，秦虞舟甚觉可惜。
朝身侧的巨大花树看了一眼，秦虞舟心下也有了判断。
现在，她貌似来到了另一处幻境。
她抬头查探四周，温泉流水，林木葱荣，好一处仙境。
“这里……是魔庭？”
秦虞舟如今也没话说了：“殷穹怎么在自己家都能有心魔，堂堂魔尊心境也太脆弱了。”
方才被拐卖她还能理解殷穹幼年的恐惧羞赧和无助，但他在自家地盘上怎么也无助起来了？
秦虞舟心思翻转间，温泉深处传出殷穹与人交谈的声音。
【哥，剑主来了】
是苗甜的传音。
“好，我这就去见她。”殷穹收起水镜，从烟斜雾横的温泉池中站立起来。
飞快地换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衣物，他湿散着头发就往武场跑。
秦虞舟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他，殷穹却目不斜视地穿过了她。
秦虞舟一愣，随即就有了几分凝重：“……这幻境开始防备我了。”
她赶上前去，紧跟上了殷穹。
殷穹迈步走着，湿散的头发被他用火气烤干，一顶墨玉云冠端正地束于头顶。
秦虞舟紧紧地跟在殷穹的身后，看着他不停整理衣襟，直至把每一条细微的褶皱都抚平，整个人不像去见朋友，而像是去干什么庄重的大事似的。
殷穹走着走着就用起法术疾行起来，秦虞舟吓了一跳，不过幸好魔庭的路她来回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畅通无阻，因此也没被甩掉。
她这一路上也没净瞎追人，顺带在路上试了试自身情况，心里略有些底子了。
在这幻境里任何东西她都没法改变，要么穿透过去，要么就根本碰不到。
“心魔阵果然不同凡响，将我和这方幻阵的沟通全部屏蔽掉，使我没办法拉出殷穹。”秦虞舟拧了拧眉，发觉事情并不好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虞舟越发觉得周围有猫腻，这条路他们走的也太慢了，疾行大半天，竟还没到。
她一路走过去见到过十几个并排站长的一模一样的侍从，也见到了来来回回从东头走到西头又走回东头的采药长老，长老被人拦住询问，也只会重复地说要去采药。
鲛女说心魔法阵破绽十足，秦虞舟心道果然如此。
这个幻阵里的人事物就像早就排练好的一样，只会做他们被设定的片段。
长老只会说去采药，侍从只会恭敬行礼，其余时间都是漫无目的地走动，整个魔庭空旷的像废弃老院，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如此明显的破绽，仿佛阵法大大咧咧地指着自己说是假的，生怕别人不信。
不仅如此，恐怕连时辰和四季都是由殷穹本人无意识掌控的，平日里去武场根本走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或许殷穹潜意识里也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地拖延时间。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殷穹他死活想不起来啊！
秦虞舟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咬牙切齿：“破绽再怎么大，他看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殷穹忽然停下身，疑惑地四处观看，半晌才摇摇头：“怎么感觉有人在跟踪我，错觉吗？”
秦虞舟一惊随即一喜：“莫不是他能感觉到我。”
她快步走上前去，试着搭上殷穹的肩膀，她指尖微动，似乎能感受到殷穹身上光滑的鲛人纱衣料。
秦虞舟是从后面赶上殷穹的，因此她看见殷穹的脊背一僵后，不免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她小声叫道：“殷穹，快醒醒。”
殷穹缓缓地转身，待他完全转过去后，眼前空无一人。
“错觉？”
武场到了，里面还坐着重要的人，殷穹也不欲在这多费时间，无人最好，若真有人跟踪他，那人现身之时便是葬身之日。
不再停留，他快步迈进武场。
秦虞舟手下的触感渐渐消失，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若是再快一秒，只一秒，说不定殷穹就会看见她。
“法阵已有察觉，从上个幻境开始殷穹就看不见也碰不到我了，这个幻境的开始也是这样。”
那方才为什么她还能触摸到殷穹？虽然只有一瞬，但确确实实是碰到了。
“或许……是意外？”
秦虞舟感觉这个理由说服不了自己，凡果必有因，定是她做了什么影响幻阵的事情。
仔细回想起方才的一瞬，秦虞舟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干了什么能触动阵法的大事。
“总不会是因为我碰了下他的肩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