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清楚缘由,只能等会儿再试试了。”
见殷穹已经走进武场,秦虞舟也跟了进去。
熟门熟路地走进武场西苑的小庭院,秦虞舟忽然注意到这次的幻境又是殷穹和她的见面。
“为何又有我?”
没能细想,西苑里的谈话声已逐渐响起来。
万木如洗,鸟兽玲珑。
秦虞舟看着这个与外面那条路完全不同风格的西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外面萧条不景气,人物僵硬,画风假得不能看。
而整个西苑,就像被注入了活力一般,生动得可怕。
“这个应该殷穹的心境有关,这里或许是他认为的重要地方。”
因为在意所以铭记,就比如说秦虞舟,她就清楚知道她的本命青锋剑上有多少道铭文,多少道创痕。
一遍遍数过,一遍遍铭记,所以才记得清楚。
“你来了。”
“嗯。”
殷穹和“秦虞舟”坐在竹亭下的玉石桌前。
秦虞舟走上石阶,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道:“还有琼花酿吗?”
殷穹从善如流的从桌底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精致窖藏,又摆出一排整齐小巧的白玉酒杯,最后吩咐侍从去取温酒的物件。
那个秦虞舟安静地看殷穹做完所有事,她即不动作也不出声,就只静静地看着殷穹那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殷穹也不介意,他转而问道:“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怎么一来就喝酒。”
秦虞舟默了,她那次确实是因为心情不爽才去魔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反正是想见一见殷穹的。
“她”犹豫了几下才道:“……我确实心有不愉。”
“那不妨说一说,或许我可解你心中郁结。”
殷穹给“她”斟了一杯酒,推到“她”跟前。
“秦虞舟”闭上了眼睛,一贯冷硬的眉眼竟显得有些脆弱。
“师尊元寿将近,身为弟子,我虽知道这是天命,但也不得不怨恨上天为何不再多与几日光阴,至少,让师尊看到大师兄从秘境中平安归来也是好的。”
殷穹垂下眉眼,静静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
“我也不知如何劝你……”
他从袖间取出一枚碧水石心,递给秦虞舟。
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石心莹莹生辉,看似和普通灵石一般无二,但在座二人都知道,这颗石心的价值胜过灵石千千万万。
一山之心,万灵之母。
乃为人间至宝。
“你从前托我去寻石心,前几日我才寻到了这颗碧水石心,本想过几日再去道宗给你。”
“不过今日你既然来了,就顺便带它回去吧。”
他大致也能猜到秦虞舟想干什么,但以他之见,这碧水石心恐怕救不了那位老宗主,想必秦虞舟心里也清楚,这石心,左右不过寻个安慰罢了。
“秦虞舟”神色动容一瞬,便又恢复了那副清冷,但话里确实多了几分温情。
“她”道:“多谢。”
殷穹回道:“无需客气,友人之托,定当竭尽全力达成。”
秦虞舟紧了紧拳头。
她曾天真猜测,这碧水石心能救师父的命,可事实不是她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
她也不得不承认,师尊并不是这区区石心能救的。
天命难为,元寿将近是谁也拉不回来的。
殷穹望了望神色低迷的“秦虞舟”,安慰道:“想必老宗主也不希望你如此悲恸。”
“秦虞舟”没说话,琼花酒端起就灌,殷穹看着秦虞舟一壶又一壶地喝,也不去劝。
身为道宗的大师姐,秦虞舟身上总有一种责任感,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先一步扛起责任,从不管她能不能扛住,能不能扛起。
对于老宗主的事情,她明明心里难受,但还是选择去安抚师弟师妹,扛起长辈的责任。
她需要发泄,殷穹知道。
秦虞舟如今也算明了了,这段幻境是她意识清醒与殷穹相遇的最后一天。
安宁的结束,所有未知的开端。
到底是谁在背后下这盘以天下苍生为棋子的惊天棋盘,其中种种,她都不知晓,但又不得不去寻找答案。
在秦虞舟思绪的片刻,桌上的“秦虞舟”已经喝醉了,双颊泛红,不醒人事。
“这么容易醉?”
秦虞舟没去注意殷穹,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醉倒的自己身上。
“我酒醒后便出现在了荒郊野外的山洞中,是什么才才导致了如今的现状。”
秦虞舟觉得可能在殷穹的幻境里也寻找不到答案。
殷穹……殷穹现在……
秦虞舟才想起了她忽略的殷穹,把目光又重挪回了殷穹的身上。
…
“殷明澜,你干什么!”
……
酒色醺人,更衬人几分艳色。
至少在殷穹眼中是这样的。
殷穹低下头,任心绪被千万情丝填满。
再抬头去看醉倒的秦虞舟时,殷穹恍然大悟自己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奇怪感受到底是什么。
不知何时,他早已心悦一人。
“虞舟,我……”
树下醉倒的人无知觉地翻个身,也打断了殷穹脱口而出的话。
只有瞬间的勇气,不足以支持殷穹再来一次冒险。
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秦虞舟都……不会答应,既然说出来就要失去,那还不如不说,让他心存一丝幻想。
内心莫名的焦躁被他强摁在心底,将那些心思藏地严严实实。
她知道与否都不重要,他一人独守也不是不可以。
他轻轻拽住秦虞舟的衣袖,用出平日里的神情语气将那些不自在遮掩。
“虞舟,我先送你回去。”
殷穹轻揽住迷糊的秦虞舟,用下颌轻轻抵了抵她的额头,将她横抱起来,亲昵地像一对恋人。
这就像梦一样,他从没想过秦虞舟能如此安静得被他拥抱。
琼花酒醉人身,更醉人心。
殷穹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沉迷,这份安宁,和那个人。
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护住她,不惜任何代价的守护,因为只要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为何会找不回?
“会消失的。”殷穹喃喃出语。
在他念出这句话时突然感到心间一痛,像是有千万把剑穿心而过。
他痛苦地捂住心口,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剜去。
空洞,无助,迷茫,悔恨,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一瞬间经历了太多往事,多到殷穹不知所措。
为何会消失?我应该去干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就像把回忆重放一遍,真实到让殷穹有些陌生。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
原本因为殷穹轻浮动作感到不自在的秦虞舟这时也回神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殷穹脸色瞬间惨白,跪倒在地。
周围的景物从刚才起又开始破碎,碎片化作流光四散,闪烁了整个世界。
没了氤氲薄雾,没了万里花廊,周遭全都换成了一片漆黑的样子。
这是……第三个幻境。
“他想起来了?”秦虞舟匆匆上前。
她试探着伸手去触摸殷穹,却在半空中被人猛地抓住。
“是你,真好。”殷穹疲惫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些笑意。
秦虞舟也渐渐露出笑容。
他将秦虞舟拉下来和他并排坐着。
“被那鬼东西控制梦境后已经许久没能好好梦见你了,今日运气不错,梦见的是当年的你。”
秦虞舟嘴角的弧度一僵,心下一沉,殷穹还是没挣脱出来。
她突然觉得喉间一哽,想说话时发现自己不能发声了。
她本就聪慧,已历几个幻境,也大致知晓了基本规律。
其一,只要殷穹出现记忆复苏的念头,幻境就会变化到下一个世界。
其二,貌似随着殷穹意识的不断挣扎,他就能和外界也就是秦虞舟保持更多的交流。
其三,心魔幻阵也不是吃素的,它会进行多次干扰,比如对殷穹的记忆压制,和对秦虞舟行动的束缚。
秦虞舟动了动手指,将衣袖抚平。
幻境中从前的梦境?听起来似乎很难下手。
不过比起前两次,这次她能干的东西,可不少。
……
“我的梦境,早在从前就变成如今的模样。”殷穹满不在意地指了指周围慎人的漆黑。
“唯有关于你,才带有丝丝让我心安的光亮。”
银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秦虞舟,仿佛是要将她篆刻于心。
秦虞舟突然感到一瞬的心乱。
她撇了眼正在发光的自己,感叹一声真是比莹石还亮。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之脑后,秦虞舟抬了抬自己的手,试着活动手腕。
【很好,能动】
随着殷穹意识的挣扎,他就会渐渐摆脱阵法的束缚,能让他挣扎的定是他自身的记忆和认知,可怎么让他的记忆出现动摇呢?
秦虞舟觉得这还不简单。
在他们相处的多年里,干的最多的不是饮酒论道,而是……练剑。
她本人是极其喜欢剑的,加上一个也对剑感兴趣的殷穹,俩剑痴凑一块,天天练剑不出门都行。
既然绝大部分记忆都是由剑构成的。
想记忆复苏,让他多想想从前的剑术古籍,功法玉简不就行了。
道宗藏书阁和魔庭存星阁中数万万秘法了解一下。
说起来,她的霜华引到了第七重就遇见了瓶颈,那时还是殷穹帮忙想办法帮她感受剑意,突破瓶颈。
隐去心中的情绪,秦虞舟下意识地去拔剑,手伸到半路才想起她如今是魂魄,青锋没带在身边。
顺着力道,她摸上了腰侧,不曾想指尖居然真的触碰到了冰冷的剑柄。
仿佛本能一般,她利落抽出长剑,任由剑刃散出层层寒光。
秦虞舟望了眼一身玄衣斜坐于黑色空间的殷穹,他眼眸中有明显的期待神采。
她怔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
【既然是殷穹的心魔梦境,他觉得我身边从不离青锋,于是我有了青锋剑】
不管是何原因,只要青锋伴身,完整的秦虞舟便回来了。
引万里霜华,寂大道之廊。
青锋剑主所修之剑法,是为,霜华引。
剑尖轻点,腕中用劲,带动手中青锋缓缓划动,渐渐的,手臂摆动幅度增大,剑势也越发凌冽。
朵朵霜花在足间绽开,宛若破碎的镜子一般飞速向四周漫去,天上也开始飘起霜花,四周温度骤然下降。
秦虞舟游刃有余地在天地间旋转,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精心雕琢过,霜花融入她的眉眼,塑成了她寒冰似的面容。
在这熟悉的感觉中,秦虞舟有些恍惚,心中压满的负面情绪缓缓漫上心头。
她有些累了。
对于别人的一千年,于她而言不过一瞬。
在这一瞬之后,她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与仇恨。
自苏醒后,她的每一根弦都在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魂魄离体是大忌,她却不得不硬抗着魂魄深处的疲乏感逼着自己做事。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在失去什么了。
霜华引她只修得十二重,秦虞舟便把十二重通通使出来。
每一重都损耗巨大的体力,六重过后,魂魄状态的秦虞舟明显迟钝了不少,显然是累到了极点。
继续!
…
同一个人,同一宗霜华引,不知在殷穹的梦中出现过多少次了。
自那人走后,殷穹花了很多时间去修习霜华引,却再难重现从前那股魄人的风采。
纵使他梦中的霜华引,也不过是臆想出来的虚假之物,一眼就能辨识出破绽。
若是秦虞舟用的是其他法诀,必然在幻境中翻不起多大风浪,阵法幻境针对的是记忆,但不是关于修炼的记忆,而是殷穹此生无法忘怀的……心魔。
但她却误打误撞的用了霜华引。
偏偏是霜华引。
那是殷穹在漫长岁月里一半的人生,关于她的一半人生。
第七重。
殷穹深皱起了眉,面容已被霜花染白。
第八重。
殷穹闷哼出声,手不受控地抚上天灵,脑中一片混乱。
周围旋风四起,殷穹牙关用力,脖颈青筋必露,仿佛正遭受极大的痛苦。
第十一重。
秦虞舟用剑支撑着身体,指尖已经不能动了,她奋力起身,但又跌坐回去。
【不行了,太勉强了】
她眼前有些发昏,超负荷的运转让她累到了极致。
再次起身,又重新跌坐回去,却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殷穹声音有些发沉:“抱歉。”
秦虞舟勾了勾唇,满意地看着眼前幻境的瞬间分崩离析。
这个世界的逐渐崩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美的景色。
“我来带你走。”她说。
“嗯。”他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