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是国子监开学的时日,柳云初早就被倚月唤醒梳洗一番,换上了利落干练的骑射装,她将柳轻依当年的气质继承了个七八成,颇有几分飒爽姿态。
自从那日同谷睿争执一番后,她已经有些许时日没见到谷睿了,这样倒也好,省得两相见面后心情不悦,各自尴尬。
方嬷嬷一路将柳云初送至前门,一路上絮絮叨叨,直至府门外方才闭嘴不言;然柳云初却见到府门前的马车并非是她时常乘坐的那一辆,不由得问了车夫一句。车夫却言,那辆马车早在一柱香前载着老爷走了,故而才换了这辆给柳云初。
柳云初倒也没多虑,只当是谷睿忙着活动人脉,希冀他们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让皇上早日撤回停职反省的命令,让他官复原职。柳云初同琦月先后上了马车,留下倚月同着方嬷嬷回了拂柳苑。
路途倒也平坦,柳云初靠在车壁上浅眠,琦月遂打了帘让车夫将马车驾得平稳些。许是太过舒适,加之太早被唤醒,柳云初竟然好眠,靠着马车倒也能浅寐一番,直到被琦月再度唤醒。
掀帘,才发现马车已经在国子监门前停下,琦月利落地跳下了马车,然后扶着柳云初下了马车。柳云初抬首,看了看国子监门匾上的三个字,笔法遒劲,端庄肃穆,乃先祖亲自提笔!
柳云初来的不算早,国子监门前已经停着其他府邸的马车,无一不是各家千金小姐。柳云初搜寻一番,并未看见宁府的马车,正欲迈腿上台阶,眼尖的琦月却见到拐角处缓缓而来的宁府马车。
那车夫定然也是注意到了柳云初,转首不知同车里的宁婕说了什么,不过须臾宁婕便掀帘,往柳云初所站的方位张望,面露喜色。待宁府马车堪堪停稳之际,宁婕便率先跳下了马车,直奔柳云初而来。
柳云初笑着嗔言:“往日你尽说我无那千金闺秀的端庄之态,今日你怎生学起了往日的我?”
宁婕装作生气的模样,道:“我不过是见你太过欣喜罢了,竟然遭你如此数落,早知如此,便装作不认识你罢了。”
柳云初连连告饶,两人嬉闹一阵,方携手同步进了国子监。
夫子还未来,国子监里早就站满了少爷小姐们,相交好的都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亦不知再说些什么,平素跟宁婕熟悉的人,都点头问了声好,也算不上有多熟络热情,宁婕亦不恼,反倒是一派自得的同柳云初说着贴心的话。
柳云初念及前些时日因宁父的状告,谷睿受了斥责,所以命琦月将早已选好的礼品送到了宁婕手中,道了一句改日上门。宁婕聪颖,明白她这是顾及隔墙有耳的道理,命丫鬟馨兰接过匣子,笑言:“你我姐妹二人还客套什么,不过是替你在白云庵求了张平安符,用得着你回如此大礼?”
早在宁婕与柳云初进府时,众人的视线便悉数落在了她们二人身上,见柳云初送与宁婕礼盒,自当要八卦一番。众闺秀们都张起耳光,企图探听到些什么,少爷们虽不及小姐们八卦,可眼神也往这便多瞥了几下。
宁婕自当明了,故而才说了这样一番话,倒是让欲八卦的闺秀们十分失望,原本以为还能听到与前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有关的话语,不曾想竟然是因平安符而表示感谢。
柳云初心中微暖,难得有如此懂她的人,偏生两人还是挚友,怎能不欣喜?而此时,却忽闻一声熟悉的“大姐姐”,柳云初微微有些吃惊,转瞬便恢复如常,若非是宁婕靠得近,怕是也察觉不到柳云初的情绪波动。
宁婕扭头,见到身后站着一名笑意盈盈的少女,梳着总角,身着绿衣,模样十分可爱。见她那声“大姐姐”叫的是好友,便知定然是青云巷那个外室的女儿,故而也连带着厌恶起来,只是面上未显罢了。
“我原想带二妹妹来国子监,谁知二妹妹竟比姐姐我还先一步到了国子监,倒是姐姐倦怠了,还望二妹妹莫怪才好。”柳云初含笑而言,似乎真为没能带谷鸢来到国子监而自责。
“有爹爹亲自带我来,如今我也是国子监的女学生了。”谷鸢见柳云初语带自责,愈发显摆起来,言语中皆是自豪之意。
“我今日还纳闷平素乘坐的马车怎生不见了,原是载着父亲与二妹妹来了国子监。”柳云初依旧带笑,仿若真只是一句释惑。
“大姐姐说的可是宝蓝色顶棚的那辆?”谷鸢忆起今日坐的那顶马车,直言,“那马车软垫多,坐着倒也舒适的。”
听到谷鸢如此不设防的话语,柳云初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暗嘲谷鸢真是无脑。在当朝,马车的乘坐是有严格规定的,一般嫡庶女乘坐的马车都是不同的,庶女未经允许是不可乘坐嫡女专属的马车,更何况谷鸢这是“抢占”了柳云初的马车,让她乘坐了次规格的马车。
闺秀们议论纷纷,柳云初倒是要感谢谷睿素来偏心,不然也不会犯了如此错误!不知他要是知道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来国子监的第一天就将他颜面丢尽,他如何做想?
谷鸢并未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倒是惦记上了那辆舒适的马车,想着柳云初当着众人的面,定然是不好拒绝她的要求,便开口道:“大姐姐,那辆马车我喜欢得紧,不知大姐姐可否让给我?左右不过是辆马车,大姐姐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听闻这话,柳云初心中乐开了花,谷鸢的表现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只是她此刻还要维持她“好姐姐”的模样,还真不适合开怀大笑。
“这……”柳云初一副为难的模样。
谷鸢以为她是舍不得,便愈发打定主意要夺过来,隐约有几分强迫之意:“不过就是辆马车,如此小家子气做什么?你只说给还是不给!”
柳云初见戏做得差不多了,便丢了个眼神给好友,宁婕会意,嗤笑:“云儿,你这庶妹还真是天真得很。”
周围一干看戏的小姐少爷都笑了,可不就是天真嘛,区区外室所出庶女,竟然惦记嫡女之位,若非是有人刻意教导和纵容,她一介庶女怎敢同嫡女抢东西?众人再想起近几日有关柳府的传闻,心中又多了层看法。
这厢,谷鸢终于感觉到不正常了,宁婕嘲讽的眼神让她将舒凝的叮嘱抛诸脑后,怒嚷让宁婕今日非要给她个说法才行!
宁婕秀眉微挑,继续嘲弄道:“你可知云儿素来乘坐的那顶宝蓝色的马车是嫡女才配坐的,今你爹爹让你乘此马车,却委屈云儿坐了别的马车,已然是不合规矩,你竟然异想天开的讨要马车,不是天真又会是什么?”
谷鸢再迟钝也知道丢脸了,再见柳云初那副含歉的模样便觉讽刺,气得跳脚而言:“柳云初,你设计我!我要同爹爹说,让他责罚你!”
身侧的大丫鬟也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不好,遂急忙拉住她,小言劝慰,可并无作用!
“二妹妹,你素来不喜欢姐姐,这点姐姐也是知道的。只是,平素在家里也就罢了,拿到外边宣扬又让别人怎么看父亲?”柳云初苦口婆心的劝慰,又言,“齐家不力,又如何能辅助圣上,你这不是给父亲蒙羞吗?”
谷鸢没想到事情会如柳云初说的那般可怕,心中慌乱不已,愈发认定柳云初只是故意夸大事情,恫吓她罢了。
“柳云初,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了你!”谷鸢拔高了声音,意图遮掩自己的心虚。
“我说的是真是假,二妹妹难道心里不清楚?想来,姨娘应该也同二妹妹说过这些,只是为何记不住?”柳云初状若无奈的摇摇头,表示有此不省心的庶妹,也实属无奈啊!
“柳云初,你闭嘴!”谷鸢恼羞成怒呵斥,却忘了那日在柳府被柳云初扇了一耳光的事情,真当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这姨娘教养出来的,就是不懂礼,竟然对着嫡女大呼小叫的,若京中庶女都是这般模样,这还像话么?”倒是旁侧一位千金看不下去了,出言讽刺。
也不是她心底善良替柳云初抱不平,只不过是含沙射影,讽刺自家庶姐罢了。柳云初自当知晓,也乐的有这样的人煽风点火;宁婕也察觉出了好友意图,自然也愿意配合鼓动一番。
众人的议论指责扑面而来,然谷鸢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女,一时间竟然红了眼眶,柳云初见戏做得差不多了,便缓步上前,用手绢替她拭泪,对她身侧婢女斥责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二小姐去净面!”
古鸢正愁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如今听的柳云初借口净面让她离开这尴尬的地方,也就半随着丫鬟将她架些出去。
柳云初见谷鸢被架着了,这才冲着在场的人歉然一笑,道:“我这二妹妹也是平素被父亲姨娘宠坏了些,脾气礼仪虽是差了些,然本性不坏,今日让大家见了此幕,也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教好。”
众人见柳云初主动揽下事情,对她处境表示同情之时,对她表现出的气度又多了几分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