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暴雨的渝州城,此时出奇的明丽,和风吹散了遥挂在枝叶上的雨点,吹落了那在屋檐迟迟不肯滴下的水滴。
刚好那滴水砸中了在屋檐下进出的人,让他眉头轻皱,伸手拍散肩头的那滴水。
空气氤氲潮湿,呼吸时让人感到阵阵清凉,这雨霁后的仪神,颇为轻快。
这是渝州城里最偏僻的一个小镇,名为点水。
点水镇真是个好名字,点点水迹齐聚,便成了一片水泽,平铺在地面上,等待着被风干。
或许有些低洼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沟,街道上的水泽很快就干了,但那个小沟依旧负隅顽抗着,等待着太阳升起。
从某个视角刚好可以看到从小沟里折射出的四个大字——有缘客栈。
客栈里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从不断歇。
想来这家客栈生意必然很好,也许是因为它处在渝州城的边缘,也许是因为它的名字很新奇,引来很多有缘人。
但不得不说的是,住店的价格太贵了,以至于昨天他们只订了一间房。
一间房就一间房吧,但是就一张床又该怎么睡?
钱蓉蓉依然是坐在凳子上,紧紧的抓着余黑黑的手。
余黑黑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没有朝霞的云也是如此,让人看着有些别扭。
真是见了鬼了,余黑黑的身上的伤口竟然全部消失了。
昨天他明明中了数刀,钱蓉蓉帮他褪去衣物时,那些伤口依旧清晰可见,而此时却毫无伤痕。
天边的云也是,朝霞穿透云时,会留下缕缕鲜红,但朝霞退去时,云依旧完好如初。
唯一能拿来证明他昨天的确受过伤的证据便是那套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被冷不丁的丢在某个角落。还好出行前他备了两套衣服,也不得不庆幸。
这间房恰好邻街,时不时透进来几丝清风,吹动了钱蓉蓉那仍有些潮湿的长发。
躺在床上的余黑黑紧闭的眼眸缓缓动了几下,虽然很轻微,但的确动了。
他的脸色随着清风拂过也缓缓露出了一丝血色,干燥而苍白的嘴唇变的红润。
细细看去,就如同某个大家闺秀涂抹了淡淡的口红。
钱蓉蓉唇间的口红却淡了,就像彼岸花的颜色也会慢慢变淡。
毕竟花色又不是口红,沾了水就会褪去。
一声轻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余黑黑睁开了双眼。粗糙的房梁,清灰的颜色,既然有缘,为何不把这屋内装饰的好看一些,至少能多添一些色彩养养眼。
房间不养眼也罢,至少他身旁趴着的那个人比较养眼,不仅养眼,而且养伤。
“身体不疼了,没有刀口,没有血迹,只有深刻的记忆?”他心头一阵迷茫,却也不解。
“是爱吗?是爱吗?是爱吗?”余黑黑眼底浓浓的笑意泛滥,在心头一连重复了三遍。
多么美妙,多么梦幻,多么不可思议啊。
如果黑水派的众人在这里,估计每个人都会露出鄙夷的目光,不停的调侃着他说:“恋爱的酸臭味,真酸。”
他抽了抽那只被钱蓉蓉紧紧握住的手,感受着她手心里传来的点点温热,心里是真的暖啊,如同在寒冬里啃了一口热乎乎的包子,暖了被风雪摧残的身体。
钱蓉蓉的一身素衣还有些潮湿,眼角挂着一丝忧虑,似乎还有被风干的泪水所遗留下的一抹痕迹。
余黑黑伸出左手,轻轻捋了捋她那湿漉漉的长发,眼神似化了雪那般柔和。
说来奇怪,不知何处传来昙花的清香,香气不可见,但却能让人眼花缭乱。
循着香气的来源,余黑黑发现窗边栽了一株昙花,傲岸圣洁,嫩白如雪。
清澈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落在了钱蓉蓉的鼻尖,似乎钻入了她的心里,让他苏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看到一双眼正在深深的凝视着她。
眼神里带有笑意,却不同于往日那般“贱”了?
“你醒了。”余黑黑笑着说道。
“你没事吧,伤口还.......咦?伤口呢?”钱蓉蓉一脸惊疑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上的伤口没了,也不疼了,就是感觉有点累。”
“你难道不是人?”
你难道不是人?余黑黑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骂他一样。
“你才不是猪!”余黑黑反驳着说道。
“看,又开始乱说话了。”钱蓉蓉松开他的手,站起来美美的伸了个懒腰。
她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和潮湿的衣服,对着余黑黑说道:“我们的包裹呢。”
余黑黑刚欲探出手去摸包裹,顿时心头一颤,旋即弱弱的说道:“好像是,丢了。”
确实是丢了,他们丢了马车,丢了银票,甚至连衣物都丢了。
余黑黑不久前还在庆幸自己备了两套衣服,此时却楞住了。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光着身子躲在被窝里,一丝没挂。
“丢了?”
“丢了。”
钱蓉蓉挠了挠头,心想堂堂的富家千金,此时身无分文,甚至连套换洗的衣物都没了,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许久,她从长发间,拔出一只银钗,叹息道:“我出门把它当了,当做盘缠用吧。”
“那也等衣服干了再去吧,毕竟你这样出去不好。”
“那就再等等吧。”
太阳出来许久了,有缘客栈门前的那片小水沟已经被蒸干了。
钱蓉蓉下楼让店家送来了一桶热水上来。
客栈的房间提供了洗浴的地方,在某个角落,用帘帐遮挡着。
昨天那场暴雨淋的她很不舒服,总之,有些洁癖是大家闺秀同有的通病,她也不例外。
那块帘帐果真是厚实,粗布就是好,被水打湿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相比之下那些丝纱就显得很逊色了。
不过一般入浴都是有屏风遮挡的,这家装饰简普的客栈却没有,要不是有缘谁会来这里。
余黑黑别过头去,就算是不别过头也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把头别过去了。
听着哗哗的水声,他出神了,想到了昨夜他生死之际心头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他仿佛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他讨厌那个人,从小到大,甚至都恨他恨入骨髓了。
就连他昨天都奄奄一息了,那人都没有出手。
谁让他姓余呢,他需要为生来就有的这个姓负责,他要为自己身上所流的血而负责。
没有谁听说一个人要为自己生有的姓负责,就像白小生,他简直都不稀罕自己姓白。
余黑黑和白小生有些相同之处,他们都恨自己的父亲,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人生天定?错了,是人定的,有时候那个人是自己,有时候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或许努力的话,能稍微有所改变。
余黑黑注视着外面的蓝天,眼睛眨了眨,因为他盯着的那片蓝天没有一朵白云,看久了眼会生疼。
天际何其广阔,但通过一扇小小的窗户只能看到一角,即使只是一角也能容下一只鸟。
一只羽毛亮丽,色彩斑斓的鸟飞过他的眼帘,在窗口稍作停歇。
它停在那株昙花旁,婉转动听的叫了几声,轻快的扑扇着翅膀。
那只鸟似乎在与昙花相比谁更美些。
余黑黑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它,心想,还是花美些。
不知那只鸟是不是听到了余黑黑的心声,飞到他脸前,用尖尖的嘴去啄他的鼻子,啄的他生疼,咧着嘴伸手就要赶鸟。
那只鸟比他更要灵活,他伸手拍了几下都没碰到它。
赶鸟可是个技术活,至少要脑子比较灵光,怎么说他的脑子也是开过光的。
他收回手,阴险的笑着,不再阻止它啄自己的鼻子。
正当那只鸟啄的开心时,余黑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佛性的手,一下子把它拍飞了去。
那只鸟的羽毛由于倒飞而行变的凌乱,这一巴掌可真解气。
但此时他却发现,不多不少,不偏不差,那只鸟被他拍近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哎呀!”那个角落里传来钱蓉蓉的惊叫声,有惊有吓,有喜有爱。
余黑黑在心里臭骂道:“我擦,你这只色鸟,等你出来非得把你烤吃了!”
在他臭骂的同时,心里也一阵抱怨着,怎么被拍进去的不是他......
“好可爱的鸟啊,它落在我的肩膀上了。”
钱蓉蓉的声音传出来,余黑黑的鼻孔里冒着火气,忍不住想要冲进去与那只色鸟大战三百个回合。
还好理智的他没有冲进去。
“别跑啊,你也进来洗洗吧,你的羽毛都有些乱了,是哪个坏蛋弄成这样的。”
余黑黑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怎么就那么手贱呢。
“蓉蓉,衣服也差不多干了,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余黑黑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那只鸟,嘴上却轻声说道。
里面传来轻快的鸟叫,他的话,被忽视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鸟竟然极其不愿的挣脱钱蓉蓉的手,而那人却在浴桶里捉鸟......
估计是捉鸟忘了时间,太阳早已高挂,烈日炎炎,昙花都快蔫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钱蓉蓉才从那个被粗布遮挡住的角落走出来,而且笑眯眯的捧着手里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