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步开外,搭建着十余座凉棚,充做铺面。王勇与张顺长谈已久,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凉棚里的食客们大都散尽了。王勇记得,麻忽儿众人被陈老板让入了插着一面杏黄色酒幌的大凉棚内。此时,再抬眼看时,那大凉棚里却空落落地,几乎一个食客都没有了。只有一人,穿着一件羊毛长袍,伏在桌子上睡觉。麻忽儿众弟兄们却都不见了踪影。凉棚外,马匹、车辆也都没了影踪。
王勇这一惊,可是非同寻常。急忙奔跑了过去,口里大叫道:
“麻忽儿,麻忽儿兄弟……”
奔入凉棚内,那伏在桌子上小睡之人,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醉醺醺地叫道:
“王先生,在这里……”
王勇抬头看去,识得此人,正是那随同而来的几名牧人之一。
王勇急忙叫了一声这人的名字,然后问道:
“麻忽儿众兄弟们呢?哪里去了?”
“呃,呃,向那边去了……”这酒醉之人抬起手来,向着东边指着。
“奇怪,往那边去做什么?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呢?”王勇问道。
这牧人摇头晃脑,双手撑在桌面上,因为醉酒之故,浑身打颤,一双醉眼努力想要向王勇这边看来,只是两个黑眼珠骨碌碌乱转,怎么也找不到就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先生,忽然呵呵大笑了起来。
王勇看这人实在是烂醉得不成样了,只得扶着他,重又让他坐下。他坐下之后,脑袋垂在桌面上,嘟嘟哝哝着,又要睡去。
王勇焦急,大叫:“陈老板,陈老板,打一碗解酒的热汤来。”
陈老板远远地应了一声,从旁边的一座凉棚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急忙飞也似地跑了过来。
“陈老板,打一碗解酒汤来。”王勇又叫道。
陈老板看了看这个醉酒之人,笑道:“不济事的,让这位兄弟睡吧。有什么事,王先生只管询问小的。”
“哼,问什么你都知道吗?”
陈老板哈哈一笑,道:“王先生可是要询问,一同来的诸位伴当们哪里去了吗?”
“是呀,你知道吗?”
陈老板笑容满面,连连点点头。
王勇嘘了一口气,问道:“他们哪里去了?”
“适才诸位兄弟们正在这里吃酒,忽然从大营的方向上跑来十余名骑马的胡人,经过这里时,抄出银两铜钿,从小的店里买了五六袋烧酒,数十斤熟牛肉,虽然他们是胡人,既然有白花花的银子,凭什么不做这笔买卖?牛肉酒水都是现成的,当时就从厨房里搬了出来……”
王勇“唉!”了一声,心中焦燥,陈老板加快了语速,急急地讲了下去。
陈老板说道:
“数十斤的熟牛肉,分做十余份,用草垫子包起来,每个胡人一份。几名伙计虽然手脚麻利,却也忙碌了好一会儿呢。
“这伙胡人,俱都是劲装打扮,佩着弓箭,穿着甲胄,杀气腾腾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的牧民……”
王勇心想:“听陈老板所言,应该是胡族的战士,哪一个部落里的?怎么会从汉营的方向而来呢?莫非……”
陈老板又急急地说了下去,“这样的好客官光顾,小人自然是要奉承几句的。可是,这几名胡人呀,满面凶煞煞的,好不可怕,我正犹豫着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呢。一名胡人向着居中的一个,骑着一匹黑马的,似是头领模样的胡人说道:‘渥斡队长,您看看那几匹马,健壮神骏,都是好牲口呀。看那鞍辔,不像是汉人之物。’”
王勇心中一动,暗想,“莫不是薛家的那位渥斡队长吗?随着那位固伦小师爷一起来的?嗯,倒也讲得通。”
陈老板又道:“那居中骑黑马的,大喇喇的,哈哈一笑,说道,‘正好,咱们用得着,都抢了过来。嘿嘿’,于是,几名胡人冲过去,便要抢马。王先生,您老的那几位伴当,正坐在棚子里吃酒呢,哪里是肯吃亏的?登时就都抢了出来,各按刀枪,大声吆喝,似乎是要打起来的架势。啊哟,啊哟,可吓坏了小人们啦!”
王勇说道:“可恶,岂有公然抢劫之理?陈老板,我想,他们一定没有打起来,对吗?否则的话,我与张顺兄弟在那边吃酒,不可能什么都听不见,是不是?”
“正是,正是,您老说得对极啦!”陈老板呵呵笑着。
“可是,麻忽儿兄弟他们去哪里啦?”
“王先生,您听我继续讲呀,”陈老板高高兴兴地说道,“那位骑着黑马的头领,好不威风,高声叫道,‘你们不得无礼,我乃是朱涂部落的末勒末台吉渥斡队长的便是,哪个是头领,出来向我回话。’”
“陈老板,你也听得懂胡语吗?”
“听得懂,听得懂,小人年轻时就常走这一路买卖,胡语是听得惯了的。”陈老板说道,“于是,那位麻忽儿兄弟便约束住众人,上前行礼,通报自己的姓名来历。渥斡队长说道,‘你是洛均部落的木胜长老差来的么?你便是使者了么?甚好,甚好,我也不抢你的马了,你们这些兄弟一起随我去办事吧,若是得力,回来之后,重重有赏。’”
“哎呀,这都是想不到的事情嘛!陈老板,后来怎么样啦?”王勇追问道。
“嗯,那位麻忽儿兄弟也是面露难色,说的话儿,是推辞之意。那骑黑马的台吉大人怒了,喝道,‘我用朱涂族长的号令竟然差遣不动你么?立即便斩了你,待我告诉了木胜长老,你的父母兄弟们都是要连坐有罪的,你去不去?’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胡人竟然也是讲这个规矩的。麻忽儿小兄弟无奈,只得躬身行礼,答应了,随着那位台吉大人向那边去了。“
说着,陈老板也举起手来,也是向东边指去。
王勇心中一动,想着:“向东边而去?莫不是与小周都督有关么?“
急忙又问道:“陈老板,我们还有一辆马车呢?也随着那渥斡队长一起东去了吗?“
陈老板摇头,道:“那倒没有。那位不讲理的末勒末台吉渥翰队长拨了一面小红旗,插在马车上,叫那几名穿了羊皮袄的牧人们赶着返回部落去了。说什么‘有了这面烈火战旗镇压,沿途的儿郎们不但不许抢劫,还要悉心保护哩,必定是一路无虞的,教麻忽儿兄弟不必担心。然后,他们就策马摇鞭,扬长而去了!”
王勇指了指睡在桌上的那名醉汉,说道:“这位兄弟怎么独自留下来了?”
陈老板笑道,“麻忽儿兄弟留下他,是要向王先生报告经过的,嘿嘿,不想这位小兄弟吃醉了。”
王勇想了想,主意已定,探手取出了贺头领的那封回信,向着陈老板说道:
“陈老板,待这位弟兄酒醒了,你把这封回信交给他带回去,交付木胜长老,教他路上小心,不要再吃醉酒了。”
陈老板连连答应着,双手接过书信来,口里犹自喋喋不休地说道:
“王先生,今日吃酒还快活么?张顺大哥呢?他先回去了么?下次再来贵干,务必要再光临小店哟,哎呀……哎呀……王先生……”
再抬眼观看时,王勇早已跳上了玉骢马,向着东边,飞一般地追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