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音睁开眼,看见狭翼在旁担忧地看着她,她奋力从床上坐起。
“那鷲炎麗狮……”
狭翼匆匆打断她的话,“我被它的声音给吸引来的,来时瞧见了,好大一头,现在尸身还倒在血泊中,血流都流不完。”
愈音深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快速跳动的心脏,“我们赶紧去找师尊吧,狭翼,”
她顿了顿,
“我总觉得最近有大事要发生。”
狭翼点点头,“是那人救了你么,我不见他的人影,怕是走了。”
“我担忧的就是这个,你知道太古的弑神井沉,狭翼,我在师尊书上看了,鷲炎麗狮只是他破出封印的四魄之一,而那人轻易将鷲炎麗狮斩杀了,可见能力不一般,这般走了,我们应将他寻回来。”
“指不定那男子是云游到北极的另一方尊神。”狭翼偏了偏头补充道。
愈音一惊,她奔出门堂,不远处的天空正被大片大片的青光笼罩。
“鷲炎麗狮破封印后,青龙星那便危机重重,我们快前去看一看情况。”
待愈音与狭翼穿杏花林时出去,青龙星的强光已经穿透了北极的半边天。
而眼前的一幕更加骇人——
一头底色黑红的铁形巨兽,正匍匐在鷲炎麗狮满是污血的尸体旁不住的啃咬,而那头黑兽比鷲炎麗狮的体格大的多,闻到生人的气息,那凶兽猛地一回头,獠牙上还滴着大颗的血珠,鼻腔喷着褐红色的雾气,分不清是血还是本色。
愈音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出声,只是下意识地跟狭翼解释:
“噬铁鲲猊…井沉第二魄。”
那鲲猊从胸腔中压出牛吼般的声音,黑山似的身躯,排山倒海压了过来,狭翼带着愈音赶紧闪开,那鲲猊撞上一块三人高的青石,瞬间石头碎成了粉末。
狭翼惊魂未定的停在半空中,却不想那鲲猊也是会飞的,只见它张牙舞爪,血盆大口一开,尖刀般寒光闪闪的獠牙一览无余。
吼声在愈音耳边似乎又如回声般的响起,她离垂死的鷲炎麗狮太近,故承受了非同寻常的震波。
她刚好低头看见地上被啃掉了头的鷲炎麗狮,胸口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竟然直挺挺从狭翼背上摔了下去。
鯤猊一双红眼中透着嗜血的兴奋,调转枪头冲向她;狭翼急急飞来并拼尽全身的力气一撞,竟撞蒙了那庞大的鯤猊,鲲猊很快回过神来,恶狠狠的吼了一声,冲向了狭翼。
愈音猛然想起来,鲲猊唯有杀死自己的猎物才会善罢甘休,也就是说,她和狭翼,要么一同生,要么…
就要一同葬身在羽野山了。
躲得了那鷲炎麗狮,躲不了这噬铁鲲鹏。
红衣男子已经搭救过自己一回了,愈音,你知足吧。
师尊…永别了…你知道么,愈音就要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从云间快速坠落,心在隐隐作痛,一股强大的的清气却冲化了之前身体里所有的浊气,热流止不住涌上头,皆化在了她的眉间。
恍惚间她看见鯤猊的巨爪向自己劈头盖脸拍来,那铁掌啊,怎么比自己的身子还大;她又看见,狭翼急忙向她飞过来,眼里含着焦虑的泪水,这是她几百年来,第一次看见狭翼哭。
也是要最后一次了么——
她刚想说,狭翼,不要管我,快逃——
愈音浑身笼罩着青龙星冲天的光芒,眼皮却从未如此沉重过,进入眼中的光在一点点变得暗淡晦涩。
隔着纱帘般的迷雾和天空中呼啸飞扬的暴雪,她隐隐看见一道熟悉的白影从天边急急逼近,而后似一道闪电般狠狠扑向鲲猊,那速度,比打天雷时雷震子劈出的的电蛇还要快上许多——
鲲猊看见那眉眼凶悍眼神发狠的来者,本能受惊地大叫一声,那尖锐惊骇的叫声一泻千里远,仿佛那股害怕劲是娘胎里带着的一样。
夹杂着漫天的血味,她闻到阵阵熟悉的杏花味,带着一丝清柔的微甜,她好想赶紧做个沉长的梦,恍若博弈时他淡淡笑着,修长的双指捏着一颗白子轻轻落下。
再看向她时,那双古潭般沉静的双目已是暗涛澎湃。
狭翼赶紧接住愈音,她无力地趴在它的背上,殊不知,眉间早已显现出了血色的胎记。
赢睦以白泽之身与鲲猊的斗法搅的天边风起云涌,雨浪呼啸,激起的风雪摧得杏花林落英纷飞。
远处的山头,高高伫立的红影面露浓重的杀意,手中红色的异火来回的翻滚,他暴怒地死死盯着白泽,就是这小子,让自己几十万年前来封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这种仇恨是切身难忘的,他再次想起几十万年前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众神们设的那一出戏,教他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算计了,越想越恨,当年那小儿在山顶的那种淡漠的眼神,在他看来,就是挑衅。
可是,那女子却在他身边,此般不如上次,距离遥远,若是自己一出手,她也要香消玉殒。
他不经意摸到怀中的帕子,帕子上的血迹已经凝结,看着那一个小小的音字,他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头;他破封印又失忆的那一天,是她将狼狈不堪的自己救了上来,隔着凉赫瀑布朦胧的水雾,他只依稀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吃力又倔强地拖着他上岸,隐约见似乎还感觉到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可她不知的是他由从元始天尊杀念而生,生来就只有形而无心;他苏醒那天,终于见那道清丽的影子正安静地坐在树下专心抚琴,身上披着薄薄的积雪,身后漫天飞扬的杏花雨一眼望不到尽头。
也从未有人敢直接把手放他脸上并胆敢对他说三道四,并且他不经意没有出手制止。
井沉痛苦地看着愈音,当今的月老是谁,究竟是怎么写姻缘簿的,为何如今他弑神的名字也位列其上了,胆子真是比天不知道还要高几重。
他寻找着以前的记忆,紧紧看着眼前浴火现身的凤凰,有了个大概。
了然转身,心里已有去向。
鲲猊终不胜其力,白泽扬着翅膀,冷风吹过他雪色的长鬃,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浑身无力昏死的愈音,惊怒地长啸一声,那带着痛苦揪心的啸声,冲破了被青光覆盖浑是白皑的天空,刹那间鹅毛大雪以排山倒海潜空破浪之势分分压向黑山般的鲲猊。
人间神话里记载道,白泽神,又称雪之神,终年镇北极,一怒破羽野,三界降风雪。
那妖兽绝望的吼着,白泽的长角穿透铁盔般的胸腔刺进了鲲猊的心脏,一声重喝,鲲猊从空中重重摔下,摔的叫那个惊天地,泣鬼神,落地刹那发出犹如山崩塌般的震天巨响。
远处赶来了一群神仙,包括血凤神及其族人,他们都亲眼看见了白泽斗倒了那噬铁鲲鹏,更看见,狭翼背上的愈音,身上那股冲天而出的正红色瑞气,在盖天的青光中别样夺目,熠熠生辉。
尤其是凤凰一族的神仙,皆不可置信地仰望着红与青交融的天空。随行者都禁不住问道:
“血凤凰在北极现世了,她是我族的何人!?”
白泽伏在地上低低喘息,青色的长角上染满了血迹,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死去鲲猊的,他那雪白的鬃毛被血染得英武,狮尾在雪地里同倾泻而出的鲜血,蜿蜒绵伸向一望无际的辽原。
他银绿的眼睛带着丝丝疲惫,他轻声呼来狭翼,狭翼崇敬地低下头,四足跪地,赶紧将她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鷲炎麗狮的气依然在她体内流窜,她身上的封印被冲得一干二净,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他面前。
愈音的真貌竟也被那股强大的气给冲开了,而今一尊凤凰就这样躺在了他的面前,那大气而华美的八十一根尾羽,开在了他鲜血与白雪交融的荒原上。
赢睦看着她陌生的样子,愣神了那么半刻,当下他马上反应来,将自己的真气渡进她的身体。
愈音周身被他的真气笼罩,渐渐幻化回了人形。
半刻,见她睫毛微动,慢慢睁开了眼,愈音看见那双熟悉的银绿色眼眸,暗潮涌动。
“阿莘……”
赢睦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一手紧紧抱住她,又抽出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她被气冲的滚烫的面上终于抓住了一丝舒畅的凉意。
她吃力抬起手,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压了压,她贪恋着他手中能化解热气的冰凉,她又感受到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努力侧过头,对上的是他担忧不已的心疼双目,几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向凉淡如水的他有如此的表情。
强烈的愧疚似要将她如落叶般的身体撕裂。
“骗你……非我……非我所为。”
她尽力维持着冷静,却越是小心,声音越是止不住的带着浓浓的哭腔声,这几千年,她为了历劫,为了她的天命,不得不将一切瞒着他,甚至是止不住对他生出的感情,不得不深苦地埋在心底。
几百年前,她在他屋头的空地上栽下了一颗小小的杏花树,她将树根埋的很深很深,几百年弹指而过,这颗树承载着她的神意,长成了羽野最繁茂的杏花树王,树的枝头上长年开着两色的杏花,即便是十二月的暴雪也摧残不下一朵应是娇柔的花朵。
而后,那一片杏花林都不及这一棵杏花树的偏爱,她会在树下弹奏杏花天影,他会以树上的雪水煮茶和琴,有一日,在她拨弄琴弦的时候,他驻足听了很久,琴音收的那一刻,他淡而温柔地笑着说:
“记得我当年言应景而作,阿莘,浮生芸芸,此景不过是你。”
漫天的落雪仿若在那一刻静止了,几千年间,光影阑珊,她报以优雅一笑,问道:
“你还记得你输了棋局,要许给我的那个承诺吗。”
赢睦白衣飘扬,银发纷飞,立于雪中,便是最擅丹青的神仙也描画不出如此的谪仙。
愈音却俏皮一笑:“罢了,你还是做我的师尊就好,虽然我只要一件事,但是恐怕你给不起。”
他淡淡的笑中有一丝习以为常的漠然,“敢问这世上有什么我是给不起的。”
愈音不想一向沉默寡言善一句话终结聊天的他会这样回答,她脸不自然地有些绯红,双眼却是明亮,“若是我要你娶我为妻呢。”
不想,他竟回答,依然寥寥数语,眼神中却是难得惊讶:
“阿莘,有何不可。”
回想起几千年前初入北极千里对望的那一眼,苍天早已定下了他们之间的宿命。
映着光影和飞雪,赢睦本就为淡色的眼眸此刻显的几乎是澄清的透明。
他颔首抱住她垂下的身子,她埋在他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诀。
那熟悉的杏花味悄然侵入了她身上的每一处,她多年积累的委屈,突然就那样释放出来,她抱着他的腰,哭了出来,一边断断续续唤着他的名字。
赢睦不知何时化作了人形,愈音的面色虚弱而苍白,他的脸上尽是疼惜之色,一边抱紧了她,一边从浸着鲜血的雪里起身。
众人皆赶往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他搂着怀中的愈音,挺拔地站着,似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的沉着冷静。
血凤神看见周围各路神仙都震惊的样子,又看着他怀中的愈音,心里已有七八分了然,觉得无须私下里解释,免得引人乱猜忌去,就感叹道,“想必面前的便是玉帝的二十丫头焕音宫主愈音,丫头当年去历了假死劫,是她那低调的母后没作声响公布,此般一来才知,”他看见狭翼,若是狭翼的话,就可确定了。”
这下众人皆知她高贵的身份,也难怪若是天庭出了一尊八十一尾的血凤凰,这种与天同喜的大事,照着天规那是要大摆九九八十一日宴席并邀请三界各路大小神妖来庆贺的,只是想到愈音为玉帝储嗣,身份更加复杂,便想等历了真死大劫继位再议,不想却这般在北极显出了真身。
朱雀脸上全是不可思议,她喃喃自语道:“不,不,我不是凤凰族最尊贵的女子…她,她是玉帝的女儿,她不能算…”
血凤神恨铁不成钢道:
“她就是你表妹,如今我们也见了,愈音方是一尊凤凰,依照我族大统只有八十一尾凤凰才能继任神凰之位,眼下正是,我族人都亲眼所见她的真身。朱雀,你也得醒醒,随父凰回去了。”
再见凤凰一族的人,除了血凤神,都齐齐朝愈音方向下拜,眼中尽是尊崇之意。
赢睦抱着愈音,身边立着浑身通紫的神骏狭翼,他的雪发随风飘扬,波澜不惊地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眼底尽是一片凉凉沉色。
他垂头看着紧紧闭着双目的愈音,一手顺过她的面颊,无言半晌,方才一句话从薄唇中对血凤神轻轻淡出:
“待本尊安定阿莘之后,跟你往凌霄宝殿去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