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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狭翼之秘

寒暑交替一年又过,林昭迎来了及笄礼,这一年里,她每日跟随秦槛德勤学驭马之术,通过反复苦练,如今已然赶超林复商,连辅国大将军都惊奇于她飞速的进步;而林复商已年满十七周岁,前不久科举发榜,他凭己力高中武举三元,楚昭朝廷内外皆都连连称赞林复商给辅国将军府长脸。

“恭喜哥哥呀,中了武三元。”林昭茨骑着赤花炽外出归来,正撞着在朝中办完庆功宴的林复商。

林复商仰头看着马背上春风得意的林昭茨,“你又偷骑赤花炽,怎么跟槛德学了一年,脾气也越发向像他了。”秦槛德知道将军府有成群的好马,所以一直借林复商的训不好马为名来骑他的马,林昭茨靠在马脖子上,懒洋洋地笑道,

“哥哥的不就是我的么。”

原以为林复商会辩驳,不想他竟一口应下,“茨儿这话不错,你若想要什么,将军府都会给你什么。”

“这话我可记下来了,哥哥说的。”

林复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科举,我虽然中了武举三元,但是今年高手辈出,有个与你一般大的神人名齐佐墨,竟作了楚昭史上第一个文武六元。”

林昭茨从马背上蹦了下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厉害厉害,你可见着他了?”“模样生的极好,有过之无不及我。”

林复商是楚昭当今最负盛名的美男子,连他都这般夸赞,齐佐墨的样子想必是真的极为出众。

“只不过……”林复商顿了顿,“我觉得他的脸型有几分像一个人。”

林昭茨兴趣不大,随口问句谁。

“稽宣。”

林昭茨想起来稽宣这一年确实越来越有大变化了,如今他脸才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高却已快赶上八尺余的林复商了。

“那这可能是个巧合吧。”林昭茨没心没肺道,“世界上脸型像的人多着呢。对了哥哥,你今日入宫瞧见皇上了吗?”

林复商摇摇头,“听朝中老臣说,皇上年幼贪玩,整日流连民间,已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出面,都是宰相在为其代政。”

恰逢稽宣路过,听见他们的谈话,愣了一下。

“你生辰快要到了,爷爷已经为你寻得一匹好马,就等着你去驯服它了。”林复商没注意到稽宣。

林昭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现在就要瞧瞧。”

“你的及笄礼快到了,不急这么一会儿,你若实在想骑好马,赤花炽再借你一段时日。”林复商悠然远去。

独留下林昭茨站在庭院里与赤花炽大眼瞪小眼,林昭茨叹了口气,自己确实霸占了赤花炽好久,可赤花炽毕竟不是自己的坐骑,所以怎么都感觉不带劲;罢了,就再等等吧。

数日后,楚昭辅国大将军林之和在将军府内为其长孙女林昭茨大办及笄礼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几乎所有的朝中显贵都到齐在此了,只有宰相以代政为名,留在了朝中。

“老爷,除了柳府不来,人都到齐了。”一小厮恭敬地向林之和汇报道。

“好,等大小姐行完了礼,客人用膳的时候,你再叫上十几个人去把大门口那蒙着罩子的笼子用车推进大堂前的园子。老夫要让那帮同僚看看我的茨儿本领是有多强。”林之和自豪地捋着胡子吩咐道。

小厮点头退下,辅国将军突然道,“搬笼子时小心点,别被里面东西伤到。”话间,林复商走了进来。

“孙儿,听你无意间说起,茨儿园中有个叫稽宣的下人和那连中六元的齐佐墨轮形有些相似?”辅国将军想起了这么件事。

林复商点点头,辅国将军自言道,“我倒从没见过你口中那人,你这么一讲,我倒有些想见见他,今日茨儿生辰,他想必不会待在杏广园了。”

辅国将军自言道:“那倒是奇了。”

今日林昭茨一身桃色金线的苏绣华裙,一头柔顺光滑的长发用一支双蝶宿杏簪高高挽起,山黛般的眉间画的是她最为钟爱的彩杏钿,身段婀娜,举止庄婉,眼目如水,神色熠熠,光彩照人,席间皆是一片惊叹,辅国将军府中竟然藏了这么一个惊世美女。

席间,林昭茨发现林复商站在爷爷身旁,脸色分外晦暗,她细细一听,才知是有好几个世家的长辈在向辅国将军询问她日后的婚事安排,可想这礼上是有许多公子看中她了的。

见气氛一片融洽,林昭茨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小姐就是万人迷,我方才听见呀,兵部尚书魏家的公子对他小厮说,辅国将军家的林大小姐真是楚昭第一美女啊!”馥华俯在她耳边低低道,林昭茨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腰,馥华笑着跳开,

“怎么不见稽宣啊。”四下里没见着他,林昭茨有些疑惑。

“他人不见了,奴婢四下都找不到。”

林昭茨并未多想,只是点了点头,只不过她从未想到今日之后再会他的情境,再不似当年初遇。

宴席气氛进行地如火如荼,林复商对着辅国将军低语,“爷爷,今日那稽宣没来。”

辅国将军点点头,然后突然从主位上站起。

“诸位,今日老夫的孙女林昭茨行及笄大礼,因茨儿她一直好马,如今又在御马园的训马高人秦槛德教导下训马技术已然超过了老夫的孙子林复商,故在今日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现在老夫离席去准备一下,在座不少有识马道的公子,过会儿让众位开开眼界。”

宾客一阵叫好,辅国将军与林复商一道走了出去,林昭茨注意到,座下不少世家千金痴慕的眼神也随着那道身影飘了出去。

“馥华,今日那齐六元来了没有。”林昭茨突然想到了齐佐墨这号人物。“没有,小姐,齐六元如今虽成为了楚昭的科举传说人物,可他尚未在朝为官,故他推辞了将军的邀请。”

林昭茨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她摸了摸脖颈上从小戴着的玉佩,只是这个无意的举止她自己也不知晓。

林之和走到杏广园门口时,止了脚步,林复商一脸不解。“爷爷,我们不是去……”

“孙儿,我觉得那稽宣卓实可疑,他似乎有意避着今日的宴席。”

“可是孙儿查过,三年前县城确实有个叫姬戴的七品官员被宰相抄家,况且他真有一个名为姬玄的幼子,年龄也完全对的上。”

“复商,你还是太年轻啊,身份是可以冒牌顶替的,你难道真的见过那姬玄长什么样子么。”

“爷爷说的是,孙儿确实还要好好历练自己。”林复商垂头道。

隔着一扇门,园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斜倚在杏花树下,影子的主人完全听着了门外的对话,低声叹了句:

“看来今日注定要被识破了,可惜。”

霎那间门吱呀一声开了,辅国将军进门时,就看见一个黑影靠在树上,凉风吹过,杏花似雨,洋洋洒洒飘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去抖落,就那样悠然自得地乘着明月,随手将一颗果子般的物件扔进了口中。

辅国将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林复商上前了一步,“稽宣,今日小姐及笄礼,全府人都到场了,你为何不去?”

稽宣就斜在那里,无任何动静,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去的话,朕岂不是就不能待在这杏广园中赏月吃杏了么。”

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辅国将军听了,却当场神色大变,他立马拉过林复商急步上前跪在了那黑影前:

“微臣惶恐,不知皇上尊驾这一年来一直在微臣府中,微臣无意怠慢皇上,微臣罪该万死!”

林复商也是极为震惊,此前他从未见过圣驾,怪不得状元宴上那些老臣都说皇上成日离宫失踪的事,原来那次皇上当日扮作了乞儿,一直住在这杏广园中。

乔临泫站起来,一把拉起了两人,“免礼罢。”他望了望天空,赞了句,“今晚月色极好,不知将军是否有空陪朕聊一会儿。”

“微臣携内孙洗耳恭听。”林之和又准备跪下,虽然战场上他是一代战功赫赫叱茬风云的名将,可皇帝面前他也是个万般谨慎守礼知节的大臣。

乔临泫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辅国将军不必如此客套,这一年下来朕发觉你不是母后这边的人,所以今日敢想和你说些交心的话。”

当前面对的是楚昭的天子,而不是林府的下人稽宣;林之和斟酌了一下,大胆道,“微臣观测下来,当年陛下是因为太后娘娘和宰相一事而不快故私访民间排遣愁闷。”

乔临泫面色有些沉郁。

“朕不妨挑明直说,朕查过,母后那里,一直想把朕拉下皇位,让柳家的人顶替上去,”他轻轻嘘了口气,继续道,“朕原本也挣扎过,但是皇宫中到处是他们的人,朕在这种环境下怎能培养自己的势力?宫里的生活太过漫长痛苦,如此,朕只能出宫躲避,那日朕就扮作乞儿讨生活,不想林小姐心善,要着林公子收下了朕。”

“朕原本也只是想住一些时日便回去的,可是朕发觉了,只要多待一日,就越发舍不得离开,与自己朝思夜慕的女子分隔,毕竟是件相当痛苦的事。”

辅国将军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声,今日那些大家贵公子提的亲事怕是要通通泡汤了,皇帝看中了林昭茨,这下官再高,请再能说会道的媒婆,给再多的彩礼也没有用了。“能为陛下看中,也是茨儿的福气啊。”

顾不得满脸黑线的林复商,林之和作了一辑,“陛下接下来是否前去赴宴?”

“罢了,朕现在回宫,”乔临泫随手折了一根杏花枝,凝神看了半晌,默默收在了怀中。“一年后是朕亲政的日子,选秀上,朕,要看到昭茨。”

林之和恭敬应下,乔临泫微微一笑,走出了杏广园,“还有告诉她,稽宣很感激她当年的收留,这番是要永远离开了。”

听者会意,“微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微臣派人送一送皇上。”

“不必了。”乔临泫乘着花雨远去,轻幽的话语随风消逝——

“寒春里的杏广园,园中的杏花树,树下的杏昭,朕苦楚生命中的美好,将为一并带走。”

办宴的地方很特别,一楼等宾客就位后大门就紧紧关着,门口顺溜地站了一排带刀警备的家丁,宴席设在两楼,楼以四合院的样式包围着一方极其大的园子,园中盖满了黄沙和干土,看不到一点花草的影子;因而惹得今日那些世家的宾客奇怪不已,但是不乏有眼尖的公子看出来这园子就是极为专业的训马园。

“夫人,内厅用完膳之后我们去二楼外边的露台,林将军说今晚有一场大戏要看。”一名二品的官员声道。“爹爹,那可是林小姐,她正走了!”他的幼子指着准备离席的林昭茨好奇地问。

“约是,谁不知道如今辅国将军大小姐可是位列楚昭前十的驭马高手,只不过,我方才进来时,看见有个蒙着布的大铁笼子摆在那,四周站了十几个高壮的大汉,每个人的神色都极度慌张不安,脸孔上个个布满蚕豆大的汗,手里皆死死攥着一条拳头粗的铁链子,”一个林之和手下的武官凑过来,旁边的官员都起了兴,“然后呢?!”

“即使这样,那笼子里的东西还不安生,狂野蛮横地撞着笼子,每个守笼子的人都紧紧抓住链子,这时有一个大汉被那链子给甩得飞到了空中,然后重重摔落被旁人立马抬了下去。我是个武人,胆子大,又仗着席上喝了些酒,就趁机跑上前去掀开帘角一看——”

“怎么样?!”旁边已然围了好多凑热闹的人,众官员皆是急切地看着他。

“只看见笼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而布下的铁杆子早被撞的弯了个大洞,见了我作势长大嘴要咬,我赶紧把布头盖下,这酒立马就醒了。”

满座唏嘘不已,有人高声问,“那你可看清是个什么东西?!”

“情况太急也没瞧清,反正马上就要知道了,我们赶紧去露台吧!”

大家也不顾官品大小,一窝蜂地拥上了露台,顿时四面的露台都是人,每人都可清楚地看见园中的一举一动。

林昭茨出了厅堂,馥华望着四周人满为患的楼台,万分不解地看着她,“小姐,您这是去哪?”

“更衣,迎接爷爷的大礼。”林复商出现在了旁边,林昭茨朝他期盼的点点头,林复商神色严谨地嘱咐道,

“一会儿小心点,这家伙,来历不小。”

趁着更衣的坎儿,林昭茨好奇地问门外的林复商,“哥哥,这是怎样一匹马?”

“别的我不说,就告诉你一件事,乌淮国训马的技术天下第一你知道吧。”

“哥哥这我知道。”

“这匹马被乌淮王在草原深处抓到时,一连咬死了七个耶律部顶尖的猎马高手,又尥蹶子踹残了二十个拷它的侍卫,捉到的代价极高,乌淮王耶律季哈将它进贡给了我国朝廷,前不久陛下在宫外知道了这件事,发旨将此马赐给了爷爷。”

宾客们在露台上不停的吵闹了,有人突然指着园子的大门喊道————

“看哪看哪,大门开了!”

全场顿时死一般寂静,沉重的门慢慢打开,如那个武官所言,十多个大汉攥着铁链推着车走进来,那笼子里的东西尖声咆哮,大力撞击着笼子,笼门处传来了惊人心神的阵阵巨响,一个大汉颤抖着靠近笼子,提了口气,嗖地掀开了厚布,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方向,笼子里的东西或是许久没见光,布一揭开,它大惊,又发力很撞,刹那间咣当一声它撞开了钢铁铸的大门,冲出了笼子,掀翻了所有缚它的人,一干大汉纷纷倒地大呼疼痛不已————在场诸多识马的世家公子见了它的容貌皆是不禁忘情大喊:

“这真真切切是绝世好马!!绝对超过了林公子的那匹天下第一的赤花炽!!”

那匹马一身有力的劲肉,长鬃飞扬,带着浅浅金色的马蹄刨起狂浪般的黄土,其通体紫色,就连眼睛也是晶莹剔透的浅紫,只是这眸中被血红充斥着,突然它暴起,对着烈日扬蹄长鸣,顿时场外无声,唯有雷电轰鸣般的滔天巨响,宛如晴天霹雳,更仿佛要把面前的楼房给掀了似的,当它落下蹄,一旁的枯树上立刻掉下几只昏迷吐沫的鸟雀。

二楼有些胆小的女子已经止不住地尖叫起来,男子们都全神贯注痴迷地看着那匹紫色的骏马,万里良驹,无绿林不爱,更有人说,引英雄好汉折腰的,不只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更有这千万般难求的稀世骏马。

训马园门后,林昭茨止住了馥华,“你我方才都听见了它的声响,况且连十余个大汉都拴不住它,可见这马真的极其危险,你在这里止步就好,休得跟我进去。”

馥华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连一件训马的器具都不携带,奴婢怎能放心得下;若奴婢随您进去,那马冲过来时,奴婢还能为您挡一挡。”

林昭茨宽慰一笑,“跟秦马督学了些时日,有多少把握,我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而且我告诉你,想要驯服这匹马,那些寻常马具是没有用的。”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林昭茨,秦槛德的唯一的女弟子,辅国将军府的嫡长孙女,就是要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这匹马,虽即使无人能驾驭,哪怕几乎无可能,我也要把握一丝一毫的机会去征服它!”

她睁开眼,目光满是自信和决绝。

“快看,那不就是林将军的大小姐!”有人兴奋地喊道,接着以更高的声音喊道,“啊!她不要命了!她连一条马鞭都不带…你们说,这美人就会这样丧命在马蹄下了吗?!”

众宾客看得唏嘘不已。林复商眉头紧皱,林之和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莫要担心。

推开门时,林昭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倘若这匹马训成功了,就是我一人的了。

门紧紧关上,偌大的园内生人只有她一个,家丁都遣到门后保护宾客安全了,因为这匹危险的马可以轻易撞破大门,奔上二楼闹事的。

骏马在园中不停地疯跑,激起了盖天的黄浪,林昭茨透过层层的尘沙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紫影,一眨眼的功夫紫影穿过重烟已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赶紧一个翻手,发力抱住骏马的头颈,灵活地转身骑在了骏马的脖子上,四周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骏马立刻回头仿佛将瞪裂血红的紫眼,伸长嘴作势要对她的手下狠口,林昭茨双手举高,用腿夹紧它的脖子,赶紧用马语低呼道:

“我想跟你谈一谈!”

骏马急收口,“下去再讲不迟!”言罢恶狠狠一甩头将林昭茨摔了下去,林昭茨惊叹此马的大力。

在场宾客有懂经的人就说,“林小姐能上一下这匹马的脖子是得秦马督真传了,你们不知道,我看了,若是拿楚昭第一名骏赤花炽和它斗法,也只有被咬死的份。”

林之和看着也摇摇头,“这马前日送来林府,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你说我们凡间哪里有这种马啊。”

林复商几欲跳下二楼护妹了,林之和一把拉住他,“茨儿的脾性你是懂的,不到最后一刻你甭要去救她,而且,”林之和看了看林复商拔剑的右手,顿道,

“这匹马非同寻常人间宝马,若是训不了,是不可能轻易杀的死的,看它如钢似的皮肉,箭矢根本不可能扎穿,到时候只能放火烧园。”

林昭茨脚尖点地站起,骏马绕着她打弯飞奔,激起阵阵黄土,搅迷了外人的眼。

“你可是陇奚人,我瞧你会说那里的话。”

林昭茨有些惊讶,原来马语是陇奚的语言,“非也,我与天下训马第一人秦槛德学的,你可知晓此人?”

骏马刹住蹄子,不停刨地做功,“不知晓!本来念你是陇奚的人,还想留你一命,既然你不是,那我只好杀死你了,自打八千年我生在草原上时,就无人可以训服我!”

林昭茨急忙退后:“且慢!”

骏马眼眶血红,“乌淮几个算他们有本事将我抓了起来,不过捉了我他们国内最顶尖的训马师都没了;不妨告诉你,你确实很优秀,但你马上也要去见阎罗了!”

它紫色的筋脉暴起,似蚯蚓般扎在肉上根根清楚可数,马脖子紧紧绷着,头颅俯低,作势要做最后一次冲击,林昭茨额间淌下密密的细汗,她看见园中唯一一颗枯树,脚点几下地飞奔过去,就她伸出手准备抓住树干时,身体被一股逼近的强风掀倒——

待林昭茨看清时,骏马暴栗凸起的肌肉阴影已遮住了熊熊的烈日,命悬一线间她双手狠狠发力抓住骏马准备踏下来的铁蹄,绝望之余,她看见地上被骏马踩过的水泥地无不是陷进去拳头大小的坑,她闭上眼,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骏马那双血色的眼睛和扬起的马蹄——

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死死用手捂住双眼,官员们都悲哀怜悯地看着林昭茨,如此一个绝世的美人,就要在她的笈礼上香消玉殒了。

“我看,这马,不是给咱凡人骑的啊。”一白眉老臣叹道。

林复商再也不顾其他,足弓发劲跃上了楼台的栏杆,眼看着他就要从二楼飞下去救林昭茨,林之和一把拉住他,并示意他往下看,林复商愣住了,所有人亦是愣住了————

林昭茨感觉骏马收住了力,她睁开眼,发现它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射向她的脖子间,那满眸的血丝也一点点退了下去。。

那里是一块玉佩,玉佩的颜色宛若一汪碧波,玉佩中刻有一条紫金色的云龙,见了骏马,那条龙身上的金纹隐隐迸出丝丝金光,林昭茨感觉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圈又一圈的滚烫的气息。

它见了,想起那年随着周穆王去天池时西王母特意告诫它的那一番话,其中有句话,让它刻骨铭记了六千年——

“执追翼者,为吾世末隶之主……!”

它惊讶地喃喃低语道,再看向林昭茨时,它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还泛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水雾。

骏马最后深深地看了林昭茨一眼,然后双蹄故意借着她那股抓着的阻力用力向后蹬去,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骏马后背着地,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黄沙漫天飞扬——

四周鸦雀无声,安静极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宾客皆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昭茨从地上慢慢站起,着手拍了拍杏黄色劲衣上的尘土,然后缓步走到倒地的骏马面前——

“老天!你们看辅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成功了,她使用神力,掀翻了那匹十几个大汉都征服不了的骏马!!”场上猛的暴起欢呼,

“是啊,这回林小姐驭马的排名可是位列楚昭第一了!”人们反映了过来,熙熙攘攘,你拥我挤地争相看林昭茨的风姿,这下文官们感叹她不愧出生将门,竟驯服了这样一匹天来神马,武将们都对这位大小姐佩服地五体投地,试问哪个像她一样同处在深闺的女子有如此大的劲道,只能说是辅国将军府的小姐骨骼精奇,天赋异禀!

林复商不知觉地收回了出鞘的剑,他同众人般惊奇不已,“秦槛德是说茨儿学的快好,可是没想到已然这么好,方一年,怕是已经可以出师了。”

无人看出场上的破绽,林之和也是讶然万分,当他看到林昭茨的成功,不禁然对她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意。

隔着四周嘈杂的人群,林昭茨诧异地摸了摸脖子间的玉佩,她缓缓靠近骏马,“我听见你方才说的了。”

骏马侧躺在地上打了一声响鼻,紫色的眼珠转了转,它故作疼痛,马蹄颤抖着站起来,然后转向林昭茨,她对上了它的眼睛,四目相对,一双不解,一双决绝。

骏马俯下了高大的身子,头颅低下,这看似攻击的前兆————二楼的宾客们又紧紧屏住了呼吸,局促不安地看着园中,林复商的身子紧绷着,及其担心骏马会再拼死一搏,辅国将军看出了门道,安抚地拍了拍林复商。

突然骏马趋向了林昭茨,二楼传来一声女子惊吓的尖叫,人们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骏马四腿着地,头顺从的落地更低,背部与其腰平行,她会心一笑,黄衣一乘,顿时骑坐在了骏马的背上,骏马立刻直起,带其向着烈日的方向嘶鸣长啸——林昭茨威风凛凛地驾在马背上,骏马的紫鬃和她高挽的墨发迎风飘扬,马蹄上的浅金色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这一幕,多年后还牢牢刻在今日每一位到场的人心中。

全场静谧了很久,直到骏马仰天长啸后,随着一声“好!”掌声如雷贯耳,“林小姐,明年我举办的赛马会还望你能赏个脸!”二楼一贵公子大呼道,对面他的未过门的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也继续鼓掌,因为今日这一幕着实精彩难得一见,林复商看林昭茨的目光除了痴迷中间已然多了份敬佩,林之和也捋着胡子不住地和几个武将同僚一起点着头。

远处尚珍楼上,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楼顶迎风眺望,风将墨发吹得纷扬,他的眼中暗色重重,尽是道不明的笑意。

林昭茨的及笈礼在宾客们对她的刮目相看中结束了,那匹紫骏,她要求单独养在杏广园内,林之和欣然同意。

到了园内,林昭茨不见稽宣的影子,瞧他屋子也搬空了,就问了馥华。

“小姐,稽宣在宫里寻了份差事,这已经走了。”看向林昭茨时,发现她正在沉思。“小姐可是恼他的不别而离?”

林昭茨摇摇头,笑道,“我生怕他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去做了个太监。”

馥华捂嘴窃笑。

“今日你为我打扮这收拾那的,想必是累着了,赶紧去沐个浴好好睡一觉,明早我还要去秦马督那儿。”

馥华应了一声,照例掌好园灯,恭敬退下。

园中只剩下一人一马。

一片杏花瓣落到了骏马的鼻尖上,它打了个响鼻,林昭茨拂了拂它的脸,又指向脖颈上的玉佩,轻声问道:

“跟我讲讲这块玉,还有你的故事吧。”

骏马紫色的眼睛转了转,然后仰头思索的看了看月亮。

“我长在浑噩,生来便是你如今所见的模样,没有幼年,没有母亲,且是一匹绝无仅有的紫色骏马,当与我同生在森林草原上的野马需要躲避豺狼天敌时,但凡我一出现,就连老虎看见我都会吓退得三尺远。令我痛苦的是,我没有任何可以给我身份一个解释的记忆。——八千年了,从八千年前我长在现在乌淮的那片草原上,生命,模样,我的一切就从未变过。”

林昭茨默默听着,手上不知何时多了那本《天下名马录》。

“但是除了你,我这辈子还有一个主人。”

林昭茨抬眼,“谁?”

“六千年前,周穆王有神人助力,得到了我,那是最令我难忘的一次回忆,那时他驾着我与其他七匹稀世骏马,起始天都,驰骋九日九夜,止于昆仑山,在那里,我托天子之福泽,拜见了西王母。”

林昭茨此刻恰巧翻到了“挟翼”这一页,她凝神看了半晌,突然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了眼前的骏马。

“那次昆仑西行,是我们八匹骏马的处女航,那时我们都还没有名号,穆天子在昆仑境内与西王母赴宴后,正式给我们拟名,到我时,他言道,我与天池下那座王夫人大墓壁画上记载的天马挟翼生地一摸一样,只是没有鹏翅和金龙纹,这乃奇巧,于是就给我起名为‘挟翼’。”

林昭茨将书晾在挟翼面前,“真是像!我猜测那些传说中的马定都是根据你们这些好马再加以想象而成的罢。”

挟翼淡淡一笑,“有理,照你这么说,就是挟翼似我,而非我似挟翼了。”

它又思索了一会儿,“西王母乃王母娘娘的表妹,神通广大,我就问她我不死的缘故,她告诉我,这是我应得的劫数,只有千年后当我遇上执追翼玉的人时,我才可在她的帮助下化劫。我又问西王母,追翼玉长什么样子,她只告诉我,追翼玉出现的时候,我一定会与它深深地产生共鸣,如今见,怕定是了。”

林昭茨突然捕捉到挟翼所说的天池下那座王夫人墓:

“王夫人是谁,挟翼你可讲来一听……?”

挟翼眸子闭了良久,它回忆起了八千年天池边的那场极乐之宴——

“当年昆仑神宴后,西王母饮了大量万年蟠桃酿的酒后大醉,主人无事便独身来到了天池,天池表面看来面积有限,但是主人时兴大发,驾了深谙水道的绝地下池,潜着就发现天池内部空间极大,他与绝地也十分惊骇地发现,这无边无际的池水中竟然隐藏着二十余座上古神兽的陵墓,更在天池的暗浪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巨兽的尾巴或是一部分身体。”

“这时绝地已经潜的及其深,离池底却还是尚远,它看见池底的颜色是大片的金光,在金光的不远处是一方紫光,主人有着绝地的护水术,命令绝地进入。”

“这些事情,都是绝地回来后告诉我的,它说,紫光里面的就是王夫人的大墓,王夫人何许人也,乃北极紫薇宫夫人王愈音,位列神籍,真身乃天庭罕有的八十一尾血凤凰,是西王母和玉皇大帝的第二十女。”

“既是仙人,何来去世一说,又为何葬在凡间?”林昭茨不解。

挟翼出神地看着明月。

“神仙飞升都要历劫,劫数由天而定,无神可以左右。但是无人知道,神仙飞升历的劫也是按其在天庭阶级地位而分的,即普通的神仙历的劫与神中贵族历的劫是不同的。”

“在天庭中共有六御属天帝级别的神仙,分别为六御之首主中央的玉皇大帝;主东方的妙严宫青华大帝;主南方的玉清宫长生大帝;主西方的勾陈宫天皇大帝;主北方的紫微宫太皇大帝以及后土娘娘,只有这六御一脉的神祇才有资格历两大难劫,假死劫和真死劫。而真死劫可谓难中之难,它要将元神打成千万散魄,神仙因都有仙力,所以过了数个万年魂魄自己会一点点凝聚,然后就形成了一个记忆和能力皆封印的仙魂。”

“之前所说的都非难事,可是最困难的,是仙魂会投生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元神就是那位历劫的神仙,因而就这样过了一生,然后此人去世,仙魂继续投生为人,也就是说,若投生者不能觉醒自己的元神,那么这个仙魂就要永世历劫,不得飞升,但倘若渡劫成功,那么这名神会被列入帝尊宝殿,获得的荣耀是可与天帝相提并论的。”

“将墓设在圣境天池内,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做法,”挟翼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了下去“绝地告诉我,池底那无际的金光,就是人间天池通往天界瑶池的入口,所以天庭紫薇宫那位夫人的墓在此处,受到仙凡两界气息的滋泽,既保护了她的仙体,又利于滋养转世的凡胎,从而护其仙魂,而上面那些上古神兽墓和暗浪中的怪物,则是西王母为守护她布的奇阵,若主人当时没有在宴席上悄藏了西王母的一个火凤玉琉璃杯作为信物,估计当时就要被那些巨怪吞噬而葬生于池底了。”

虽然时辰已是子夜,林昭次却全无困意,她听挟翼讲的故事听得入神,然后急切地问道:

“那这块追翼玉呢?”

一只花蛾被园灯的火烛吸引了过去,挟翼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它的来历,但是如今印证了当年西王母说的,我与它,有着斩不断的关联,一见到它,我身体里的血液会涌腾而起。如今你是追翼玉的主人,亦是我的主人,我听命于你,亦信你可以助我化劫。”

挟翼马蹄踩在鹅卵石上,发出了“哒哒”的清脆声响,夜色愈浓,虫子在草间愈发起兴地鸣唱。灯罩中跳动的烛火下,林昭茨看着她紫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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