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
花园里的筵席尚未撤去,崔夫人鲁氏带着三个孩子,由傅姨娘和丫鬟们服侍着,正在湖心亭之中热热闹闹地赏月吃酒。
湖心亭中的晚荷早已凋残,湖中停着三两叶扁舟,点着风灯,衬着天上皎洁的圆月,和沿湖点起的两排灯笼,真是诗情画意与人生乐趣尽在其中。
崔夫人的眼睛已经复明,这两年身子也越发健康利索了。
小九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是个俊俏挺拔的少年郎。
十岁的崔韫娴虽稚气未脱,但个头也窜了不少,非常黏崔夫人,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只要一说话便像没有门把似的,什么都关不住!
崔秉德如今也已有七岁,酷肖生母,看见他便让人想起远在一柳庄的那个陈姨娘。
傅姨娘在边上殷勤地忙这忙那,和丫鬟们一起陪着说说笑笑。
崔士林回府,见到的就是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一时感慨极了。
众人见他回来,便忙起身相迎。
崔夫人见他笑得一脸真切舒坦,不由得笑着问道:“今日可还顺利?”
崔士林感叹地摇摇头,将认亲经过说了一遍。
崔夫人半晌才叹息道:“以前,严梦薇在我们几个之中,算是性子脾气最温顺懂事的,又是郡主之尊,我们都以为她嫁人之后必定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必定极受夫家推崇赞赏。谁知她过得竟也如此艰难。”
崔士林不解:“阿影何出此言?”
崔夫人撇了撇嘴道:“这天底下有几个当娘的不疼爱儿子的?何况阔别十载,失而复得!可裴阁老如此态度,只怕严梦薇知道之后,会伤心欲绝。”
小九在一旁忍不住急道:“安歌的亲爹不要安歌?”
崔韫娴也听明白了,嘟起嘴不高兴地帮腔道:“为什么?爹爹,这是为什么?”
小九又问道:“老爷,可曾见到明月了吗?明月还好吧!”
崔韫娴立刻又跟上:“是呀爹爹,明月姐姐是不是又漂亮了?我好想她!可我又不敢见她。”
崔士林被作得无可奈何地道:“你们让我先回答哪个?”
小九没理会他,看向崔韫娴:“娴儿,明月又不会吃了你,为什么不敢见她?”
崔韫娴低头有点不高兴地道:“明月姐姐太好看了,我站在她旁边跟她一比,我就成那又肥又圆又绿的花叶子了。”
说着小手还朝湖中那荷叶指了指。
她在意的是那个“肥”字。
崔韫娴其实并不胖,不过略带点婴儿肥,大的杏眼,小巧的鼻子嘴巴,一张略圆的瓜子脸,只因在崔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考究,可哪个女孩子会觉得自己已无可挑剔?!
相比之下明月在侯府吃的很差,多数靠忘追悄悄地带吃的给她补全营养。
因而明月虽然比崔韫娴只长一岁,看着却比她瘦弱些。
然而小九并没有安慰崔韫娴,抱胸想了想道:“啧,这比方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还真像!”
崔韫娴眼泪滚滚地包在眼皮里,小九愣了。
崔士林在旁边大怒:“蠢!怎么可以如此说你妹妹?!”
小九也没敢死扛:“唉娴儿,你别哭啊,估计你瘦了也会好看的。”
崔秉德见状,忙起身挤到崔韫娴跟前道:“姐姐莫要伤心,德儿觉得还是姐姐好看,姐姐最可爱了。”
崔士林赞赏地看了崔秉德一眼。
崔秉德眼巴巴地望着崔韫娴,崔韫娴倒没说什么,小九先笑了:“还是德儿小嘴乖甜会说话。”
崔韫娴却不声不响挨到崔夫人怀里,软软地唤了声:“母亲。”
崔夫人叹了声气:“娴儿,你要知道女子的容貌并非最重要的,要紧的是福气要好。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如此一来,崔韫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当下便放过此节,一家人重又欢欢喜喜喝酒赏月。
待筵席散了,崔士林便问及一柳庄的陈姨娘:“几个庄子上可都送了月饼过去?”
崔夫人了然地道:“自然都送了,哪一年哪一处断过这些供应?为的是取个圆满欢喜,费些银子也在情理之中。”
崔士林觑了崔秉德一眼,也不好再明着说什么。
瞧着奶娘领着崔秉德走远,崔夫人这才淡淡地瞥了眼崔士林:“老爷可曾还记得陈姨娘?她去到庄子上也有四年了吧,该得的惩罚也都罚了,念在她为老爷您生了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瞧德儿多么乖觉可爱,老爷不若趁着佳节,将陈姨娘接回来吧。”
崔士林闻言一个激灵,记得!他怎会不记得?!
想起当初那场让他颜面扫地的两女争一男的丑事,还有陈姨娘每晚都要个*******的势头,最后那一幕恶心的捉奸,崔士林登时如坠噩梦。
当下便道:“不必了,当初罚她永远待在一柳庄,已是你格外宽容了,如今你事事想的周到,也并无薄待她,这便足矣!怎可过了四年说接回便接回,往后你又如何立威?阿影,你终究心地太过软善。再说了,你才是德儿的母亲。”
一时又心下感叹,不禁握住了崔夫人的手:“阿影,你总是如此端方大度。”
说着,牵了崔夫人的手在花园散起步来。
崔夫人的心底缓缓漫起一层苦涩的悲凉,若不是明月那孩子出手相救,真正心地软善、端方大度的下场便是她母子二人被陈姨娘下的栈盅生生折磨致死,她和她的小九哪里还能赏到今秋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