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个傍晚,几个宫女在掖庭的井边洗着衣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对话,一个个垂头丧气,是的,她们很沮丧,因为她们是在接受惩罚,一天没有饭吃,只有洗也洗不完的衣服,他们已经极度疲劳,各各大汗淋漓。就在这时,一个下午刚进来的宫女突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吼道:“我绝不会放过你们!”说罢,一头撞在了旁边的井台上,顿时献血从撞碎的头顶上喷出,溅了附近的几个宫女一身,那些宫女先是一呆,然后都尖叫起来。附近的宫人听到叫声赶了过去,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好在其中有几个年长一点的宫女,这样的事情也是见过的,于是开始吩咐那些没头苍蝇一样的宫女这个去叫总管,那个将干净的衣物挪开等等。到得戌时此事已经禀报了中常侍王甫,王甫命仵作查验尸体,发现并无疾病或中毒等,正在王甫为如何为这命案定性时,几个见多识广的老宫女对王甫说她们的家乡有人说过中了邪的人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一句话如同在火上浇了一桶油般立刻让这里炸开了锅。在这个年代中邪这中无法解释又实实在在存在的现象让所有人都惧怕不已,人们甚至不怕明晃晃的刀枪剑戟,但是只要一提到邪秽之事,便无法保持镇定。
王甫立刻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将此事传出,然而百密一疏,一个刚入宫不多时的小宫女不知轻重的将此事说与了刘宏的一位嫔妃,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此事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无奈之下,一众妃嫔问计于后宫之主宋皇后,而宋皇后只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允许彻查此事。其实也并非是宋皇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亦或者是宅心仁厚不想彻查,实在是巫蛊之事从汉武帝起便是皇宫中的禁忌,每次只要一彻查巫蛊之事,便会有很多人头落地,真正参与者有之,而多数之人皆是被冤枉的,然而这样的事本就是说不明道不清的事,冤枉了也是白白蒙冤,没有人敢为其伸冤的。因此,慢慢的汉朝的统治阶层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那便是凡涉及巫蛊,只要不涉及到皇室之人,一般是不予处理的。
此事在宋皇后的拍板下就此作罢。她的雷霆手段好似让所有的后宫之人一下子意识到这位后宫之主的存在。渐渐的,妃嫔们开始按照礼制每日向她问安,而妃嫔们的贴身丫鬟也开始和宋皇后的两个丫鬟越走越近。宋皇后是个善良的女人,乐于见到后宫之中的姐妹们相处融洽,并未将这些蹊跷放在心上。
然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宋皇后的善良并未感化那些后宫的魑魅魍魉。这一日正当几个妃嫔与宋皇后闲话家常时,一个妃嫔的近身丫鬟突然跌跌撞撞的跑进大堂,满脸惊恐的道:“娘娘,皇后的丫鬟巧儿的枕头下放着一个木人,名字与那个死掉的宫女相同,其头上刺着一个绣花针!”这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般将堂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木人,刺针,这不就是巫蛊吗?还是皇后的丫鬟,这事不可小视啊。很快此事便被捅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也不多说,只说两个字“彻查”,皇后以祖制为名加以劝阻,但皇上哪里肯听。不出所料,最后终于查出那死掉的宫女确是巧儿所害,再对巧儿一番严刑拷打,最后她竟然招认宋皇后的宫里也有这样一个木人。
这下皇上急了,命令中常侍王甫带着几百个宫女宦官将皇后的冰泉宫翻了个底朝天,果然在皇后的卧榻下找到了一个木人,名字正式何灵思,也就是何贵人,这一下证据确凿,几天后宋皇后便被废,打入暴室,一个月后自杀身亡。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对于熟读历史的李宣来说,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便是王甫的安排,宫女、妃嫔甚至皇上都是参演者,目的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废掉宋皇后,果然,一个巫蛊的罪名让朝堂上的群臣立刻鸦雀无声。这样的事,谁敢说什么。李宣也只能是长叹一口气而已。
其实李宣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刘宏才是这一出戏总导演,从此时宣德殿朝堂上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皇上对王甫的做法很认可,他痛快的答应了段颎出击鲜卑的请示。
“段卿,调哪只部队你有没有想法?!”刘宏询问道,这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别人或许不知,但段颎可是一清二楚,那便是军粮谁出的问题,如果调动边军或者北军,那么军粮铁定是朝廷出,但是如果调郡兵朝廷是不用出军粮,但是战斗力又太差,刘宏虽然同意了出兵,可是让他出钱却是比较难,所以段颎不加思索的道:“以并幽二州郡兵为主,每郡一营骑兵,共计3万人,鲜卑人善骑射,朝廷只需出动胡骑营一营人马作为核心,由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今山西阳高)、云中郡(今内蒙托克托东北)、雁门郡(今山西代县西北)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微臣亲率胡骑营攻击敌之王帐,想来到时定可以将鲜卑主力歼灭在雁门云中以北,然后再率兵北上,将塞外千里沃土并入我大汉版图,全皇上千古一帝之美名。”
刘宏听得心花怒放,拍手称快,也不顾堂上反对的声音,便将此事定下。
通往并州的官道上,几千骑兵整齐的前进了,没有说话声,只有战马铁蹄踏地的咚咚声传出。这只骑兵相貌异于汉人,他们身着双层厚牛皮甲,斜挂弯弓,腰悬弯刀。路边的汉人见了纷纷避让,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没错,这便是大汉北军的胡骑营,他们来自匈奴、乌桓甚至是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当然,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大汉的子民,这从他们队伍前方的汉旗便可以一眼看出来。
在这只队伍的中后位置,一位身披铁甲系着玄色披风的校尉目光阴沉的看着队伍的最前方,那里有那个令他痛恨至极的人。身旁的两个军侯也是熟悉的面孔,一个是中年将领左军侯黄忠,另一个是投军不多日,但是在军营中已经赫赫有名的许褚,他现在是右军侯,不过不是靠战功,而是在西园买的。李宣派人去请他入伙,他二话不说便赶来了,熟悉的人知道这估计与那时李宣的话密不可分,可是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当事人不提,别人也就无从知晓了。那个眼放寒光的校尉当然便是李宣,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表现,这又要回到出发三日前的那些谈话。那一次他与桥玄说了很多,桥玄也终于不再隐瞒当年李膺被害的原由,其实也只是应正了李宣的推断而已,依旧是党锢之祸的延续而已,本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始作俑者是皇上,然而有个人却一定要除掉李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尉段颎。朝廷的党争是最不光彩的,他们并非谁与谁的政见不同,而是纯粹的利益争斗,是两个集团因为利益而发生的的争斗,这利益包括钱财也包括名望。宦官与清流之争便是如此,宦官集团因为钱财要清理掉清流党人,而清流党人因为要名望便要宦官做垫脚石,事情便是这样简单直接。因此李宣一直不愿意因为祖父的遇害而迁怒他人,因为他不觉得祖父之死是件多么光彩的事,宦官弄权,清流党人被迫害,再加上清流党人中出生清贫的士人居多,这便使得那些只能通过道听途说来了解事情“真想”的民众一边倒的同情清流党人而厌恶宦官集团,殊不知,若清流党人得势,那么大汉的情况与当下不见得有多少区别,甚至更坏,因为宦官无论如何还是在维护皇权的,也就是维护大汉的统治,而如果清流党人得势,那么他们将要致力于削弱皇权,削弱中央的统治,以达到维护和保障他们自身的利益,届时天下将会如何,真正是很难预料的,当然这与李宣没有党派偏见也有关系。然而,当这件事真正的落到了个人恩怨上时便不同了。
“当年你祖父为人清正,这与其他的清流党人不同,他与宦官集团争斗多不是为了个人或者党人的利益,而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一片公心,在这样的大义之下,宦官集团中也不见得真要将你祖父除之而后快,反而会对你祖父百般避让,然而有几人却是想法不同,他们是来自凉州的集团,这恩怨或许需要追溯到你祖父在先帝时期任度辽将军时。那时,羌人掳掠到疏勒、龟兹二国,多次侵扰抢掠张掖、酒泉、云中各郡,百姓多次遭受他们的残害。自从你祖父到达边境,羌人听到消息都感到畏惧屈服。将以前掳掠的男女,统统送还到边境。后来的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连年招降,总是投降了又反叛。桓帝下诏问你祖父有什么策略,得到了的回复是狼子野心,不容易用恩德结纳,现在如果用骑兵五千,步兵一万,车三千辆,二三年的时间,完全可击破他们,平定他们。先帝听从你祖父的建议,派段颎出击,用时一年多便将东羌全灭。
到这个时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然而当论功行赏的时候,问题出现了,你祖父看不惯皇甫规和张奂也同样被封赏,上书弹劾他们,先帝认为你祖父说的有道理,便削了他们的赏,还降了这二人的职,段颎上书为二人辩白,被先帝一股脑的处罚了,这一下凉州一派被彻底激怒,他们纷纷将你祖父当作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因此与清流党人成为了敌对势力,不过他们知道凉州一派的实力是无法与清流相抗衡的,于是他们便倒向了宦官势力,成了宦官在宫外的爪牙,依仗凉州一派,他们可以收集罗织大量清流党人的罪证,然后由宦官势力从宫中下手,最终实施了那两次党锢事件。”
李宣直视着前方,心中回忆着桥玄对他讲过的党锢事件始末,不禁厌恶至极,这些人身为朝廷要员,不思为国解难,为民造福,整日里想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打击这个,报复那个,都是这些个社会的蛀虫才让那些生于蛮荒的野人一般的存在不断发展壮大,直到最后成为压倒大汉基业的稻草,彻底动摇了上千年炎黄子孙对这片大地的统治地位。真是可恨。
看着李宣的拳头握地咯咯直响,许褚疑惑的看向黄忠,黄忠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这两人虽然见面不久,可是英雄惜英雄,不多日便成了莫逆之交,当然还有那个少言寡语的典屯长典韦,尽管他真是没和这二人说几句话,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得到互相之间的尊重和善意。而此时的典韦便跟在李宣的马后、虞信的身边,当然他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虽然他的骑术真是很一般,但是为了适应胡骑营的行动,他也不得不在李校尉的劝说下苦学骑术,现在不敢说在马上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几层实力,但是随军行进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胡骑营的前方赶来了一队人马,整个胡骑营的前进步伐停了下来,不多时一名太尉的亲兵赶了过来,点名要见李宣。李宣不禁神经一紧,他知道太尉,想来太尉也应该知道他,当然或许只是知道他是桥玄的子侄辈,然而这已经足够,太尉目前对桥玄的态度,他还真是很难说好,因为上一次桥玄的拒绝,按照桥玄所言,这个太尉在这一次的行动中给他挖个坑把他埋了也毫不稀奇,这或许也是桥玄为何将太尉与自己祖父的恩恩怨怨向自己和盘托出的原因,他其实是在告诫自己,太尉对自己有恶意。不说桥玄这一层关系,就是自己祖父这一层关系,其实要说不会被太尉知道也是很难确定的一件事,毕竟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并不少,而且他认为有一个人便很可能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太尉,因为那个人也是与宦官走的非常近的人,上一次桥玄被袭击的事件,说来那个人是被贬出洛阳,然而如果从长远考虑,这事却未必是坏事,毕竟洛阳的势力太复杂,而且有太多的旧势力之间盘根错节,一个新人,一个新势力在这里是完全没有成长的土壤的,如此看来,带着显赫的地位到别处发展便成为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的最好选择,因此会发生那件事,而这样看来,那件事最初或许是按照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想法来构建的,既可以除掉桥玄这个绊脚石,又可以外放一只猛虎,两全其美,这样的想法便很可能出自那人的算计,而真正的幕后主使,或许便是前面那个当朝太尉,如今他难道要对自己下手了?有了这样的基本认知,李宣便不再忐忑,反正是要面对的,自己的有心算对方的无心,这时的对决只有对自己更加有利。
“传太尉命令,李校尉立刻引本部人马驰援朔方郡,并设法攻占朔方全境!”说罢传令官出示了军符,并将详细的文书交到李宣的手中,李宣细细一看,抱拳应到:“请回禀太尉,末将立刻出发!”传令官抱拳便打马回去复命。
李宣立刻命本部人马每人携带一月的粮草在平阴县与大军分开,沿黄河向西进发,准备在东垣县度过黄河,向北经杨县进入并州,直奔朔方郡。
许褚是个不藏事的,直接跑到李宣那里问怎么回事,黄忠便稳重许多,不开口,但是从他紧跟着许褚便知道他也想知道答案。
李宣呵呵一笑,把军令给二人出示,只见上面说到:“并州边军军侯关羽率几百匈奴兵突袭朔方郡,因势单力孤,请胡骑营派兵救援!”
黄忠看了没有说话,可是许褚却憋不住,开口道:“这是要我们陪着那姓关的送死啊?!他不自量力带着几百人就去攻打朔方郡,莫非我们还要再给他填把柴不成,这明显是要借鲜卑人的手除掉我们啊!”黄忠看向李宣,眼中的意思明显是赞同许褚的说法。
李宣微微一摇头,道:“我也同意仲康的想法,但是,这关军侯我们一定要去救,而且一定要快,我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殒命!”
这句话一出口,黄忠许褚也便不再多言,只要不是校尉犯傻,那么赴汤蹈火他们也会跟着。可是这个人又是什么人啊?!他们更加疑惑了。李宣可没功夫和他们闲扯淡,立刻下令出发。
浩浩荡荡的胡骑营在平阴的一座山坡下停止了前行,几个人上了山坡,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宣在桥府见过的太尉段颎,此刻他正凝视着向西方进发的那支千人部,嘴角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口中喃喃道:“李元礼,我送你的孙儿去与你团聚,如何?!”
究竟李宣能否逃过这一劫,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