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宇文小姐奇怪父亲为什么会宴请一个汉人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衣儒衫的青年男子摇着羽扇走了过来,鄙夷地道:“不过是一个脱了奴籍的汉人而已,小妹又何必上心?”
宇文小姐其实也并不是很上心,只是好奇而已,但是看到这个来的人,反而想要继续追问此事,目的只是不想理会这个来的人。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是宇文小姐的表哥慕容和,此人的母亲和宇文小姐的母亲是亲姐妹,关系很好,两家的家长在很小的时候便想要效仿汉人为他们二人订个娃娃亲,可是等到宇文小姐长大后,竟然极力反对,鲜卑人本就是婚姻自由的,父母也不好太过干涉。但是这慕容和却不死心,多方打听后才知道这个宇文小姐居然倾慕汉文化,志向便是要到大汉朝去领略一番,最是看不上这些髡首的鲜卑汉子,再加上鲜卑人那一脸的黄须邋里邋遢的,让宇文小姐觉得十分生厌。
也许你会说这不可能,一个从小生在宇文家族的小姐怎么会如此的反感自己的民族风俗?这是有原因的,宇文小姐的亲哥哥是宇文莫颜的长子,也将是东部鲜卑的下一代大人,但是檀石槐在封宇文家为东部鲜卑大人的时候,立了一个规矩,那便是无论西部还是东部大人的合法继承人,必须到檀石槐那里学习知识,直到东部或者西部大人去世,需要他回去继承职位的时候才可以回去,这与春秋战国时期的质子一策如出一辙,也不必奇怪,因为这个方法本就是一个汉人给出的主意,这个汉人名字叫王章,他是整个鲜卑地位最高的汉人,也可以说是整个鲜卑除了檀石槐之外地位最高的人,他只有在见到檀石槐的时候需要行礼,见到其他人包括东部西部鲜卑大人也不必行尊礼。
有些跑题了,刚才说到檀石槐要求东西部鲜卑大人送质子到王庭,宇文小姐的亲哥哥宇文莫心当然就送到了那里,在宇文小姐出生后不久,其母亲思念爱子,可是檀石槐又不肯放宇文莫心回来,最后,无奈之下,宇文小姐的母亲带着他在鲜卑王庭住了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其母亲每半年会回到东部鲜卑住一段时间,但是宇文小姐却是从来没有回来过,她在那里吃住还有学习。不得不说檀石槐有些事情做得还是很正确的,他认为鲜卑人缺少学习,当然他指的学习是指向汉人学习,他觉得依照鲜卑的传统,整个鲜卑还是不可能发展壮大,即使在匈奴人被赶走后可以填补空白,占领这些土地,但是时间一久,鲜卑还是会分崩离析,原因就是鲜卑人没有政治思想,缺少大一统的思想,鲜卑人如果具备了这个思想,那么无论是谁掌权,都会维护一个统一的鲜卑,而不是如从前一样各自为政,有利可图就结个盟,干不到一块就散伙,大不了谁也不理谁,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自己兵强马壮了,就到隔壁邻居家去抢点土地、牲畜和奴隶回来。这样没前途,于是他请了汉人王章给他出谋划策,总体思路就是一个,统一。
檀石槐让王章将这个思想教给所有送来这里的质子,他不担心鲜卑内部的互相攻伐,因为担心也没有用,鲜卑从来没有停止过互相攻伐,但是他要让这种攻伐目的鲜明,这样,无论最后谁统一了鲜卑,在对外来说,鲜卑只有一个,而且是一个庞大统一的鲜卑。
宇文小姐在王庭的那些年,深受王章的熏陶,而汉文化的博大精深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埋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潜移默化间,她已经成为了一个被汉文化彻底洗礼的人,让她再退回到原始野蛮的鲜卑文化层次,她如何肯。这便是为什么宇文小姐不喜欢慕容公子的根本原因。
可是慕容公子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竟然亲自到王庭去见了王章,当然只是远远的看了看,因为王章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慕容公子要拜王章为师的想法当然也没有实现,可他知道了汉人是什么装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慕容公子,一脸鄙夷汉文化,张口粗俗语言,但却穿着儒衫。
他误会了宇文小姐,她并不只是喜欢汉人的装束,更主要的是内涵,因此他这样穿着儒衫而没有汉文化做底蕴的鲜卑人,只会让宇文小姐更加生厌。
宇文小姐在此时不理睬他,而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个汉人醉鬼的身上。
是的,宇文小姐是这做的,尽管一开始她并无此意,但是见到慕容和的一瞬间,她决定这样干,所以她根本不理会慕容和而是仔细的询问起这个汉人醉鬼的来历。
侍卫们早知道了邓世昌当年的壮举,于是将当年之事说与宇文小姐听,还说了莫那娄领主竟然将长孙木兰小姐嫁给了邓世昌。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听说邓世昌娶了长孙木兰之后,她竟然对这个见过几面的美丽姑娘生出了一丝嫉妒,为什么?她只能将其归结为对英雄的崇拜。
这个汉人看来是个英雄,这是慕容和旁听了侍卫介绍邓世昌之后的第一反应,当然他也很欣慰邓世昌已经有了妻子,因为他隐隐有种不安,认为这个邓世昌会成为他的情敌。不过现在好了,邓世昌有了妻子,那么一切就都不可能了,除非他的妻子死掉,否则他不能再娶,鲜卑人可不像汉人,他们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宇文小姐离开了,后面跟着慕容和。对这样的情形,宇文府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了,对此他们基本可以归结为两种感受:同情和厌恶。
同情是因为自从小姐回来后,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有五年之久了,但是情况一点改观也没有,慕容和也没有知难而退,而宇文小姐也没有被丝毫地打动。厌恶的理由也是这样,已经五年了,宇文小姐丝毫不被打动,而慕容和却还是不知道收手。这两种感受有时甚至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思想里,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
当第二日邓世昌醒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昨天遇见宇文小姐的事情,只知道今天一早莫那娄领主要回去了,于是他出了毡帐,来到大帐围栏的门口,在依旧略带丝丝寒意的晨风里,等待着莫那娄领主路过这里。
不多时,莫那娄领主带着两个护卫向这边走来,身旁还陪着宇文大人和一个高挑的女子,有说有笑。
等走到近处,邓世昌上前对着莫那娄跪拜道:“领主大人一路顺风!”说的是汉语。
莫那娄欣然点头,将他扶起,又嘱咐了几句,才回头对宇文大人道:“宇文大人,我这女婿虽是汉人,但绝不是那种油奸耍滑之人,您大可以委以重任,这个莫那娄敢拿性命向你担保!”
宇文大人笑道:“这个自不必领主担心,我心中已有安排,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莫那娄再次嘱咐了邓世昌几句后,愉快的转身上马离开了。
直到莫那娄消失在视野中,邓世昌才回头对着宇文大人施了一礼,退到一边,等候宇文大人的吩咐,不过宇文大人反倒不着急做这些,拉着身边女子的手对邓世昌用生硬的汉语介绍道:“正卿,这是我的女儿宇文月!”
邓世昌听到此处,脑袋忽然一怔,混混沌沌的场景时有时无,让他头痛欲裂,直到最后画面定格到一点,一个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对着脑海中的影子几乎是脱口而出:“月儿姑娘!”
静,安静,整个场面都有些安静,刚刚介绍了宇文月的宇文大人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介绍的宇文月愣在那里,突然被一个陌生人这样亲昵的称呼,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叫出“月儿姑娘”的邓世昌呆在那里,没有说什么,他还在回忆中。
还是宇文大人最先反应过来,未免继续尴尬,清了清嗓子,笑了笑道:“正卿作为兄长,也可以这样称呼月儿,也可以,嗯,我看可以。”
宇文月却是奇怪不已,这个汉人为什么会如此的鲁莽失礼,看向邓世昌,却发现他依旧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宇文大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对女儿道:“从前这个邓世昌失忆过,当时他也来过这里,表情和现在很相似,莫不是这小子突然又失忆了?这可太让人难过了!”嘴上这样说,不过他的心中却对这一想法有些期待。
好在邓世昌只是短暂的呆了片刻,忽然醒悟过来,见到面前的情况,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好像是脱口说了什么,于是不好意思的看向那父女二人,歉意地道:“大人莫怪,小的刚才有些走神。”
宇文月一皱眉头,什么人啊这是,还走神,没看你叫人家月儿叫的那个溜,感觉都不知道叫了几百遍一样。现在怎么,不承认了?于是愤愤的用鲜卑语骂了句无赖,转身就走掉了。
宇文大人更加尴尬了,什么情况,这怎么感觉是小男女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呢?马上岔开话题,将此事揭过。话题转到秋狩。
秋狩是鲜卑最隆重的庆典活动,但不是传统节日,是从檀石槐统一鲜卑开始的,庆祝的也正是那一次檀石槐祭天祭地正式宣布将整个大鲜卑合为一体的秋狩。那一次有十二个邑落首领不服从檀石槐的统治,檀石槐竟然当场将他们射杀了。之后的秋狩开始时,檀石槐都要连射十二箭作为对秋狩的祝福,但是亲身经历过那一次秋狩的人都明白这其实也是檀石槐的一种敲打,如果有人敢做分裂鲜卑的事,那么檀石槐依旧有能力将他射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除了那一次,之后的秋狩其实就是各部展示自己最杰出的战士的手段,也算是在炫耀各部的武力,每一部都要派出最精锐的五十个人,各部所属的邑落则参加第二层次的,每个邑落出五个人,如莫那娄那样的领主,其实就是一个邑落的首领,只是在第一层次里取得名次的邑落,一般也就不用再参加第二层次的比试了,因为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第一层次中的勇士才是最好的,第二层次只是那些没有参加第一层次的邑落向整个鲜卑族人证明他们的邑落里也有高手,他们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仅此而已。
邓世昌如今算是东部鲜卑五十个勇士中的一人。这五十个勇士要与其他两部的勇士比试五项内容,第一项马上射箭,一百五十步外,用自己的雕弓射箭靶,箭靶按照圈数不同分数不同,每人五箭,两箭脱靶的人将被淘汰,取前十六人参加下一轮;第二项摔跤,抽签分八组,胜者进入下一轮,同一部落分到一组的,失败者可以任意挑战八名获胜者中的一个,如果胜利就可以取代他参加下一轮比赛,如果失败了便被淘汰。第三项是马上刀术,抽签分四组,每组两人各执一把榆木大刀,互相攻击,先落马者被淘汰,如果同部分到一组的,失败者可以任意挑战四名获胜者中的一个,如果胜利就可以取代他参加下一轮比赛,如果失败了便被淘汰。如果双方将榆木大刀同时击碎,则需要更换再战,如果击碎五次,则同时进入下一轮。第四项是狩猎,事先在围猎场内安排有各种各样的猎物,分为不同的分值,参赛者在一天之内射死的猎物得分最高的两人获胜。最后一项是搏虎,事先在两个方圆十丈的围栏内各放置一头猛虎,而且要饿三天,抽签选择猛虎,如果有一人放弃,则另一个人获胜,如果二人都参加,则要看哪个能够战胜猛虎,如果都胜了,就要看谁用的时间最短。
规则已经清楚,接下来就是训练了。邓世昌这一年来一直在不断的锻炼着自己的各种武艺,这倒不是说他要用武力来干什么,他只是想要通过不断的习练,来寻找自己的回忆,也许哪一天哪个招式忽然让他想起他是和谁学的,就是抱着这样的简单想法,他将木兰能够想到的鲜卑人常用的所以武艺演练了一通,不见得各各熟练,但是弓箭和刀术他还是觉得很顺手,也由此可以断定自己是一名大汉的武将,不过后来一想,这结果毫无意义,因为莫那娄领主将他救回来的时候他的确穿着汉军的将军铠,虽然没有武器,但那可能在打斗的时候弄丢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汉军的一个武将是肯定的。
训练对于邓世昌来说毫不费力,他虽然不像某几个勇士那样的粗壮结实,但他的力量却大的惊人,再加上这一年多来每日都是肉食,让他的身体更加的壮硕。
等到准备出发的时候,邓世昌已经毫无悬念的成了这五十人中的翘楚,而且也成为东部鲜卑的希望,如果有人能够为东部鲜卑多得头筹的话,那么那个人无疑将会是邓世昌。
邓世昌其实每日也没有太认真的训练,这些训练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生活,所以也无需比平时努力多少,那么就要找事情打发那些多余的时间,开始是在宇文大人的驻地诺尔闲逛,他现在不放过任何找回记忆的机会,尤其那一日突然又回忆起的那个名字,让他更加渴望记起这些,他想要知道他的过去。他在这里闲逛也是这个原因,他期待也许看到某个山头、某片湖水、某条小溪忽然就想起点什么,然后将这些想起的事情拼接,记起更多的事情,直至恢复记忆。
可是十几天后一无所获,看来景物没有用,他开始将主意打到了人,那个叫宇文月的小姐。巧的是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宇文小姐居然来找他。
“下人们跟我说你最近没有认真训练,而是整日在诺尔闲逛?”宇文小姐一见面就用责问的语气对邓世昌说。这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改变主意了,不想和这个女人接触了。
邓世昌故意用汉语道:“小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宇文月有些薄怒,用汉语责问道:“你整日不训练,在干什么?!”
邓世昌听后,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道:“宇文小姐这么好奇在下的去向吗?”
邓世昌的话让宇文小姐愣了愣,她想了想,觉得邓世昌可能是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便道:“我是问你整日不训练,在诺尔闲逛做什么?”
邓世昌为之好笑,道:“都说是闲逛了,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干!”
宇文月彻底生气了,她不想再继续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便狠狠的道:“父亲就应该将你这种奸猾的汉人都关到那座监牢中!”说罢便转身要走。
邓世昌无所谓地道:“那座监牢很恐怖吗?像我这么厉害的汉人那里能关的住吗?”
宇文月听到邓世昌的话,冷冷的一笑道:“你太高估自己了,那里现在关着的人要比你厉害无数倍,可是他还也照样只能在那里受尽折磨,慢慢死去吗?”
邓世昌呵呵一笑道:“我说怎么没见到你们鲜卑人中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原来更厉害的都被你们关进了监牢啊!”
宇文月懒得理会他,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那里只关你们汉人,从不关鲜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