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远哈哈大笑,便欲出来迎战。
杨夫人见秦望之出头,熊三刀罢手,此事已经完结。不想儿子却不罢休,又挑起事来,此时已是势不能拒,如再退宿,别说熊三刀不答应,只怕那镖头也是不肯。虽说那镖头出面原是好意,但此时众人神态分明是想教训教训儿子。儿子可是自己心头肉,挂心钩,只怕比自己性命还要金贵几分。就算有千不是,万不是,自己怎么责罚都行,旁人便是骂上一句自己也是不答应。此时眼见众人对儿子都是不怀好意,不禁又是气苦,又是恼怒。
杨夫人是天台山梅花派的弟子,年轻时脾气火爆,‘火凤凰’的称号便是由此而来,虽然为人母快二十年,脾气早已收敛了许多,但火气上来那也怕得很。此时扭头看到儿子正哈哈大笑,跃跃欲试,一腔无名之火都发泄了出来,当下铁青了脸,恶狠狠的对杨令远低声道:“给老娘滚回去,再多一句嘴,一刀剁了你。”
杨令远正在哈哈大笑,突然见到母亲如此神气,这般话语,真是吓了两大跳。听到‘老娘’二字,更是呆了,一时想不明白‘老娘’是什么意思,楞在哪里。脸上的笑容便好似用刀从中间砍断一样,鼻子以上在笑,口却大张,情形十分滑稽。
杨夫人上前两步,对熊三刀道:“好,那锭金子既是彩头,我便也想赢了过来花用。只是犬子虽然狂妄,武艺却实在平常,对付几个泼皮还勉强可以,若是和熊大爷这样的英雄打斗,别说十招,只怕接不下三招,这可怎么办才好?”
熊三刀和镖局众人听得呆了,一时不知杨夫人到底何意。只听杨夫人笑道:“我女儿的剑法可比她弟弟强的太多啦,不是小妇人夸嘴,只怕不输给熊大爷。熊大爷要是有兴致,咱们也不限招数,就跟我女儿公公平平的比上一比。熊大爷若是执意要跟犬子比斗,那也不用比了,我们认输就是。”原来杨夫人只怕儿子一时性起,再下了重手,那就又成了大事了。便以此话相激,让云柔跟熊三刀比斗。云柔武功虽不高,但对付熊三刀这样的角色,想来也已足够。
云柔听师娘称自己是女儿,又是欢喜,又是惊奇。待听得要自己上去比剑,已知其意,并不言语。
众人齐向云柔看去,只见她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神色安详,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若说是比赛女红烹饪,织衣绣花,那还差不多。若说是抡枪使刀,先别说取胜,只怕就拿不动刀剑,就算拿得动,可别自己再伤了自己。众人心下都道这位夫人定是怕熊三刀伤了儿子,故意激将让他与女儿相斗。这等美人小姐,谁又舍得下重手,做做样子,给熊三刀一个台阶下而已。暗想这夫人可真是厉害,这‘美人计’使出来,别说熊三刀了,吴王夫差怎样,那吕布又怎样,还不都是乖乖投降。
秦望之最是精明,渐渐看出门道,也不做声,只是站在那里观望。
熊三刀暗想:“今日镖局已经出头调解,我若真伤了那小子,只怕人家也不答应。现下自己只是面子事情而已,这夫人既说她女儿武功更高,那我胜了之后,回去也算有了交代,如此完事,也算最好。”当下道:“好,就依这位夫人所言,咱们点到为止,不知这位小姐用什么兵刃,便请镖局的英雄们借用一下。”
众人将几张桌子腾了出来,空开场地,嘻嘻哈哈的便如看热闹一般站在那里,指指点点。云柔从马车上取了一把长剑,斯斯文文的抱拳行礼道:“便请熊师傅指点。”
熊三刀抱了抱拳,大喇喇道:“小姐不必客气,请出招吧。”
云柔长剑抖动挽个剑花,直刺熊三刀左肩。熊三刀见来剑迅疾,心下暗暗称奇,身形晃动避开长剑,挥刀反击。云柔手腕连连抖动,只见剑光闪烁,剑势变幻莫测,出招越来越快。熊三刀舞动钢刀,想要格挡长剑,却刀刀扑空。只觉眼前一花,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了一个小洞。熊三刀吃了一惊,急向后跳了一步,站定身形。
围观众人轻呼了一声,收起玩闹之心,只觉这位小姐的剑法果然精奇,还真是不易抵挡。那熊三刀只怕未必能胜。
云柔使得正是庐山派的三叠剑法,这套剑法乃是庐山派祖师风谷子望三叠泉有感而创。以快,奇,险,变,为剑意,讲究的是出剑快捷,身法灵动,招数变幻。云柔久习此剑,功力虽不深厚,剑招却十分熟练。熊三刀一上来便有轻敌之心,竟输了一招。
熊三刀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日遇上了劲敌,倘若输给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这老脸可要放在哪里?当下运神调气,气转丹田,‘力劈华山’‘大鹏展翅’‘横扫千军’三招成名刀法一一施展。只见他步伐矫健,刀力沉重,将这套‘三门刀法’使得虎虎生威。云柔不慌不忙,身形闪动,便如穿花之蝴蝶,又如点水之蜻蜓,极尽挪腾小巧之能,剑光闪闪,便似万觥明珠飞洒,又似白练电闪,尽显奇快之变化,两人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熊三刀跟本地武师争斗,向来只用三招,此时全力施为,只觉酣畅淋漓,竟把三门刀法三十六招一一使完,颇有痛快之意。平时练习这套刀法,使完之后便要收力调气,这时竟忘了是在比斗,只觉刀法用完,便向后跃开站定,倒也颇为神定气闲。转头见弟子看着自己身上,面露骇异之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前的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布絮纷飞。那小姐要是用实了力,只怕自己早就开膛破肚了。
熊三刀只觉老脸通红,无地自容,将钢刀用力摔在地上,转身一跃上马,也不说话,拍马就走。那矮子跟弟子大叫:“师父.....。”上马追了过去。
旁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哈哈大笑,却又笑不出来。赶车老汉谢长顺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杨令远心道:“怪不得这位小少爷敢大闹赌场,有这样一个姐姐撑腰,那可真不怕。”
秦望之走了过来,向杨夫人抱了抱拳,笑道:“在下秦望之,是飞鹰镖局的总镖头,今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冲撞之处,夫人莫怪,不敢过问夫人宝山仙门。”
杨夫人见事情了结,云柔既获胜又不曾伤人,心下欢喜,想起秦望之刚才的好意,便回了一礼道:“多谢秦总镖头仗义出头,排忧解困,我们是庐山派人。”
秦望之喜道:“那贵派掌门杨先生是....是?”杨夫人笑道:“正是拙夫。”
秦望之一听之下,又惊又喜。原来这庐山派虽然人少名小,算不得什么大派。但是五年前江西武林四派结盟,这庐山派竟然也在其中。这庐山派掌门杨万里自己并不认识,也不知道其武功如何,可是这四派中其余三派在江西武林中名气都甚大。尤以青龙帮雄霸鄱阳湖,帮中数千弟子,势力遍及鄱阳湖方圆数百里,算得上江西绿林中的首领,自己向来着实笼络结交。三清观掌门玉华道长为人谦和,剑法卓绝,六合门董成武董老英雄性情刚烈,门人众多,自己素来是敬仰佩服的,逢年过节都派人前往走动。这三人既邀庐山派加盟,想必那杨万里也有过人之能,要不然江西武林中帮派何止过百,偏邀庐山派?是以自己走镖十几年,并没有跟庐山派有过来往,直至五年前江西结盟,这才派人带礼物前往庐山拜访。只是那杨万里却十分洁好,连去了两次,竟都派弟子出来推辞掉,说什么‘山中虽然贫陋,但吃用诸物齐备,回去多多拜上贵总镖头,有劳费心偏爱,好意心领,只是一向无功,重礼却不敢受’哼,那显然是看不起我了。但是虽然不曾结交,那庐山派却也不曾为难过我,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想今日在这里碰上掌门夫人,那可是天助我也,非得好好结纳一番了。当下大喜道:“今天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久闻庐山派掌门杨先生武功高强,为人更是行侠仗义,是一位大英雄。只是一向无缘见面,常引为平生恨事。但兄弟与贵盟中青龙帮游三雄游大哥却是至交,算起来可也不是外人。今日在这里误打误撞,竟见到杨大嫂,可真是三生有幸了。”说完呵呵大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神态更是十分亲热。
杨夫人见他称丈夫是大英雄,且似乎十分真诚,心中十分欢喜,便让杨令远和云柔过来行礼见过,将二人身份简单说了一下。
秦望之拉着杨令远的手上下打量,呵呵笑道:“我这侄子器宇不凡,更是胆识过人,不是在下恭维,这武林中的年轻俊彦,在下也见过几人,可像我侄子这般人才,啧啧,可把他们全比下去了,哈哈。”
杨夫人听他如此夸赞儿子,心里更是欢喜。杨令远见这位镖头这般夸赞自己,不由得飘飘欲仙。想到他说自己‘器宇不凡,胆识过人’却没有夸自己武功如何,心中微微不服,便想开口卖弄几句。只是想到母亲刚才说的‘再多一句嘴,一刀剁了你’,心下害怕,扭头看了一下母亲,见她此刻满脸笑色,想要说话,却又不敢。
只听秦望之笑道:“我跟侄儿,侄女初次见面,这见面礼嘛,哈哈,那可是如何也不能少的。”转头对王登之低声说了几句,王登之一笑,转身去镖车上取了一个礼盒过来。
秦望之笑道:“初次见面,原要备些厚礼,只是行路途中,不曾准备。幸亏咱们不是外人,也不怕大嫂笑话。这里是一对明珠,并不珍贵,却也还精致,便送了侄子侄女玩耍。礼物虽轻,心意却重,大嫂不可见怪。”只见那礼盒金缠玉裹,华丽非凡。单看外表,已是十分贵重了。
王登之将礼盒打开,只见两颗大珍珠如鸽蛋般大小,晶莹圆润,隐隐透着一股柔和的光芒。
杨夫人十分识货,见这两颗珍珠如此模样,少说也得两千两银子。这样贵重的礼物,自己如何肯受。当下推辞道;“犬子生性顽劣,小徒虽然柔弱可也是习武中人,这等贵重的礼物他二人如何生受得起,秦总镖头万勿再言,好意心领,礼物决不能要。”
秦望之哪里肯收回,执意要给,杨夫人坚意不受。两人推来推去,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忽听得一人大笑道:“二位不要让来让去,免得伤了和气。这里的东西,不管金子银子,珍珠宝贝,我全要了,这可解了你们大难题了吧,哈哈,你们可怎么谢我?”。笑声铿锵刺耳,十分难听,偏又高亢激扬,显然此人内力十分了得。
秦望之和杨夫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大路上一人骑在马上,正哈哈大笑。那人一张马脸,却又长满了麻子,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面容十分丑陋。
王登之上前一步抱拳道:“兄弟王登之,是飞鹰镖局的镖头,不知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王登之见这人容貌丑恶,神气不善,但若凭他一人就想劫镖,那可就是说笑话了,所以忍气问其何意。
那麻脸汉子子笑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好,我让你知道是什意思。”说完将拇指食指放在嘴里,腮帮鼓动,打了一声唿哨,哨声尖利,远远传了出去。只听南路上响起哨声回应,片刻间此起彼伏,哨声大作。紧接着数十骑马蹄声得得,犹如雷鸣般奔了过来。马群越来越近,众人看的分明,约有三十骑左右,马上众人一色黑衣,奔到饭店时却不停下,十几人驰马奔出十几丈,调转马头将路边的镖车围了起来,余下十几人将店中众人围了起来。
镖行众人一见都是大惊,知道是劫镖的盗匪来了,神色都紧张起来。只见八名车夫跑了出去,双头抱头,蹲在道旁。王登之大喝一声:“护镖!”八名趟子手都抢到镖车旁,各各抽出兵刃,将镖车团团护住。三名镖头也走了过来,跟王登之站成一排。
麻脸汉子对身旁一个秃头老者笑道:“二哥,这死鹰镖局可是讲义气,知道咱们黑风寨人多粮少,眼巴巴从湖南给咱们送来八万两金子,这可怎么谢人家才好?”
一名黄脸瘦子笑道:“三哥说的不错,人家这么尽心尽力,咱们也不能把事做绝,就留下一箱金子给人当做回去盘缠,咱们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几名黑衣汉子笑了起来,都附和道:“四当家的说的不错,有情有义,哈哈哈。”
秦望之见这伙盗匪人多势众,把自己镖局的名号说的明明白白,就连自己所保的黄金数目也是清清楚楚,显是有备而来,不由得暗暗心惊,听得对方刚才好像说什么‘黑风寨’不由得生出一丝指望。向秃头老者抱拳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几位好汉歇马宝寨,刚才听的是‘黑风寨’,若是黑风寨的朋友,那可是误会了,贵寨‘双头龙’周春周大哥,跟在下是多年的好朋友,便请周大哥出来相见。”
麻脸汉子似乎听到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仰面哈哈大笑:“你要见你周春周大哥,哈哈。那可好的很,那就快快抹脖子自杀吧,包你能见到你周大哥。”众黑衣汉子都是哈哈大笑,神态十分无礼。
秦望之更是心惊,淡淡道:“那也没什么可笑,在下行走江湖,向来仁义为先,对各路绿林英雄一向十分敬重。在下跟几位大哥初次见面,不知道是哪里有冒犯得罪之处。若是几位大哥这几日手头紧,那也好说,兄弟这里正好有张一万两的银票,几位大哥先拿去用,兄弟随后再派人备礼拜山。咱们山不转水转,兄弟今天有幸,就算又交了几个好朋友。”这几句话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直将那几个黑衣汉子的笑声盖了下去。
那秃头老者一跃下马,马上众黑衣人都跟着翻下马来。十几名黑衣汉子各持兵刃围了上来,将杨夫人云柔杨令远谢长顺店家五人逼到一旁。秦望之见到这几人下马的身法,惊惧更甚。这些人身手个个不弱,那秃头麻脸跟黄脸瘦子三人更是身法凝重,显然内力十分了得,绝非普通打家劫舍的绿林盗贼,何况这样强盛的绿林山寨自己怎么能没听过?
秃头老者向前走了几步,翻起了一双死鱼眼大喇喇的道:“听说湖南有个死鹰镖局,镖局的总镖头练得一手鸡爪功,武功稀松平常,为人却十分滑头,只知道见人就磕头装孙子,偏偏又吹什么交游广阔,人人都给面子。说的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