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炎就这样出现在郭小小面前，郭小小大脑突然卡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会说些什么呢？是嘲笑自己，还是会为自己，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也或许都不是，现在的自己在他那又有什么份量呢？也或者还是有一定的份量的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过来见自己了呢？
“过的怎么样？”赵无炎坐在椅子上，见郭小小走进来，眼中流露出一种情愫。
郭小小鼻中轻笑，坐到了病人的位置上：“病的很重！整个生活都很不好！”说着抬起头看了眼赵无炎：“你好像瘦了不少！”
赵无炎低头笑了笑，那张原本圆润的脸庞，还是在下巴处叠出了两层松软的脂肪。
再抬头时，赵无炎已经恢复了正常，看向余医生：“这是个大作家，在你这，你可不能亏待人家，人家就是到你这体验生活的。”
听的郭小小脸上一红，连忙开口解释：“不是！我只是学中文…”
余医生已经开口打断的郭小小：“第二职业的选择的确很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不也有很多同学，出了校门都干了其他行业？跟理想相比，生存更重要吧！？”
郭小小连忙点了点头，感激的看了余医生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是这么惨！”
余医生看了眼坐一旁可怜兮兮的郭小小，又看向眼前的赵无炎：“恐怕你得罪什么人了也不一定！”
郭小小猛的一怔，这个自己倒真的没想过，自己能得罪什么人呢？怎么会呢？如果是那样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呢？
赵无炎耸了耸肩：“谁会那么无聊？！”
余医生随即低头一笑：“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说着电脑上又传来一阵连续的消息提示音。
“现在还玩这个？”赵无炎示意了下眼前的电脑。
“工作群！你们不也用这个？”余医生反问道。
“我们都用微信！”赵无炎说着往椅子上一靠：“你打算让我这同学一直留在你这里？”
“她还能去哪？”余医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郭小小。
“不知道！”赵无炎同样用眼角瞟了眼郭小小，突然赵无炎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拿起电话时，赵无炎扫视了下郭小小，拿起手机连忙走了出去。
郭小小感觉有点局促，自己现在多么像个孩子，被人遗弃在这个世界上，要让两个大人来讨论她的去处。想到这，郭小小既感悲哀，又心有愤怒。这个世界真的是残忍的，只是自己一直也没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便这样身不由己的，被“命运”推挤着，夹裹着推进来深沟，在命运之河中沉浮。
赵无炎再走进来时，便看见郭小小一脸阴沉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甚至手上还捧着一本医学书籍。
“现在用功是不是有点晚了，半路出家的和尚，可不好念经。”赵无炎酸酸的说道。
不料郭小小却并不理他，只是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沉浸到书本的世界中。
余医生一见，抬眼看着赵无炎，用嘴示意了一下。赵无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郭小小面前坐了下来：“怎么了？像个小孩子似的？生气了吗？”这话说的，有着莫名的温柔，若不是深知赵无炎这个人，差点就能被他的伪善给骗了。
“嗯？”郭小小假装刚刚听到，抬起头来，看着赵无炎：“什么？哦！刚刚有些走神了！你说什么来着？”说着一脸无辜的看着赵无炎。
郭小小藏的很好，一时之间竟然骗过了赵无炎，只见他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很快便抬手推了下郭小小的额头：“你还真是心大！难怪死不了！”说着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话说的很冒失，在郭小小心底激起了层层惊涛骇浪，郭小小不认为他是在开玩笑，而是认为他说的是实情。
“怎么就死不了？说不定早死了，在你面前坐着的只是个鬼魂而已！”郭小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带着无尽的幽怨。
“别跟她说了！她现在已经没法好好说话了！”余医生看着赵无炎：“这已经可以下诊断了吧？”
郭小小心头开始突突的跳了下来，原来他们过来是来给自己会诊的，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就真的是个精神病患者。
郭小小开始觉得庆幸，庆幸从高中时候开始自己便很讨厌赵无炎，所以他不知道她住在哪？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郭小小斜眼看了下赵无炎，她们家是没有能力医治她这样的精神病患者的。
看着郭小小这样平静，这倒让赵无炎有些意外，在跟余医生对视了一眼后，赵无炎蹲下身来：“你愿意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郭小小合上书本：“前段时间我在一个视频上看，现在精神病医院都会让患者每天写文章，来帮助康复是吧？这是新的治疗手段吗？还是说写文章的人，基本上都存在着人格分裂，抑郁什么的？”
赵无炎神色淡淡：“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但坚持写作，肯定能帮助大脑修复一些功能。而且我也不能诋毁一个行业，这得看具体情况，一般这种情况不外乎，遗传因素、应激反应、还有一些情感刺激等，我们医院的心理科医生可是高材生，不会误诊的。而且现在人生活压力这么大，有点心理疾病也很正常！”
郭小小不争气的眼圈一红，深吸一口气，郭小小问道：“你们医生会得心理疾病吗？”
“会！肯定会！这都需要不断的调试，如果有人的承受能力不行，就会崩溃，成为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所以才需要一些心理治疗，来当做生活的减压器。你现在的态度就很危险，偏激！古人有句话叫讳疾忌医，有问题了就得治，才不至于铸成大病！”
“赵无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你不干外科了，改医院的业务院长了？”郭小小一脸的嘲弄：“有痊愈的精神病患者吗？我问你，那我又是什么哪种情况导致的呢？我有康复，过正常人生活的可能吗？”
赵无炎一怔，随即开口道：“不还没有做出诊断吗？也不一定就是！”
“也不一定就是？”郭小小连连冷笑，双眼含泪：“你认为我有钱去享受，不一定的疾患的提前防治吗？我是不是流落到街头上，成为真正流浪的疯子，这样才合你们的心意？！”郭小小说着猛然站起来，拉开房门的一刹那，郭小小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却马上又平静了下来，无数次这样的出走，并没有带来任何的改善，所以郭小小忍了忍，一转身坐了下来！
“郭小小你这样有意思吗？”赵无炎不禁问道。
“跟一个精神病患者有道理可言吗？”郭小小抬头冷冷反问。
“就算你不是精神病患者又怎样？！你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赵无炎说这话时，郭小小是感觉到他的脸上充满了邪恶的。
郭小小冷冷一笑，站起身来，用食指指着赵无炎的鼻子：“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呀？！装好人不累吗？！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说着郭小小上前一步挎着余医生的胳膊，脸上带着柔媚的笑：“余医生，你说呢？我就听你的，你让我走，我就走！”
“郭小小！你能不能不那么贱？！”赵无炎有些歇斯底里，那张脸上流露出深深的鄙夷。
“怎么？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人啊！跟谁都行！跟你就是不行！因为你就是个小瘪三！”郭小小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恨意，此时更是有一种冲动，很想上前一脚给这个，一再伤害自己的混蛋，狠狠的揣上一脚！
“好！好！你就这样自轻自贱吧！我管不了你！反正你也是个婊子！”赵无炎猛的抓起桌上放着对钥匙，一转身便走出了诊室。
“是啊！一个婊子还值得你这样心心恋恋的关照？还真是难为你了！谢谢你哦！替我谢谢你全家！以后就不劳烦你挂心了！永远别见！”郭小小追在身后及时的补上几句。
郭小小看着赵无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转眼便开了出去。郭小小身上一软，当下便坐倒在长椅上，嘤嘤嗡嗡的哭了起来。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做壁上观的余医生，此时颇为尴尬。其实郭小小该觉得庆幸，若不是他跟赵无炎还不是那么默契，若不是他心底存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那么今天的结局也许便是另一种情形。
郭小小想到这，猛然抬起头看向余医生：“余医生，没拉到业务挺伤心吧？！看来余医生还是太幼稚了，被我利用了，还不自觉吗？现在你没给人家医院拉到病人，那好处费自然也就没有了！现在心里挺后悔吧？！”说着郭小小猛的站起身来，走到余医生身边，用手指挑逗似的，在余医生的脸上划了一下，一面嘴里“啧啧”道：“这张脸长的还不错！白白净净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呢？我的价钱比较贵呦！长相归长相，生意归生意！看你这张脸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给你打个折怎么样？！”说着郭小小不等余医生回话，猛的在那张脸上甩了个响亮的巴掌，一转身便快步走出来诊室。
郭小小走的很快，像是深怕身后的余医生追上来还手似的。其实现在的郭小小并不害怕被什么人打上一顿，只是心里就是堵的慌，就算经过刚才那么一出，心里的这股怒火也无法熄灭。
街道上人很多，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这样那样不经意的传到郭小小的耳中，听来也不觉得怎样。人生还能怎么悲催呢？郭小小站在街心，抬头仰望着天空，听说这个姿势，很有杀伤力，带着莫名的伤感，倾斜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这样就可以不悲伤吗？可惜，没谁会欣赏自己的悲伤，就算悲流成河、成海，也许就算自己暴尸街头，又染红了谁的年华呢？
一个软弱、弱小的生命，无声无息的死去，是没有人会感觉到心痛的。郭小小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救飞蛾刹照灯。”可惜这是佛家弟子说的，芸芸众生，是不会对卑微如蝼蚁般的生命，心存怜悯的。
所以郭小小猛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倔强的站直了身子，在心中大喊一句：“我的生命，我做主！！”想着郭小小便消失在人流，淡去了身影。
其实郭小小走到哪，都没有累赘的，真的很轻松，两腿一抬，没有任何负累，当然也没有任何保障，人需要什么？饿了时有温热的饭食，冷了时，有可以保暖的衣服，困了时，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样走走停停，郭小小也许是在惩罚自己，对的，在神那，郭小小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这样的自我惩罚，就是一种救赎。
等到宋艳丽拉开房门，看到眼前的郭小小时，让吓了一跳。郭小小却脸上带着憨憨的笑，身体不停的摇晃着，嘴上轻轻的说了句：“听说没有母亲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对吗？所以我回来了！”说着双腿一软，人却被跟在宋艳丽身后的父亲接在了手里。
郭小小半眯着眼睛，脸上却笑着：“可是，我却抛弃了他，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不是妈妈？！可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说着便被父亲架到了屋里：“别说话了！你看上去很累！”郭奇坤皱着眉看着眼前不成人样的女儿，倒还平静。宋艳丽呆呆的站在门口，半响转过身来，坐倒另一把椅子上，喃喃的说道：“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
郭小小听在耳里，嘴唇一阵颤抖，眼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直直的盯着郭奇坤问道：“爸！妈她是在说我吗？你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吗？是不是？你们都嫌弃我是累赘，巴不得我早点死，这样你们就都幸福、太平了？是不是？”
郭奇坤扶着郭小小扭过头去，瞪了眼宋艳丽：“艳丽！如果我们都这样了，小小她更是承受不了！艳丽！”
双眼呆滞的宋艳丽，如梦方醒般的转过头来，看了眼郭小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们母女俩还是都死了的好！死了就太平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们？！”
郭小小本来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听完宋艳丽的哭诉后，反而平静了下来，郭小小抓住扶手，把郭奇坤的手推了过去：“爸，你去看看妈吧！”
郭奇坤皱了皱眉，蹲到宋艳丽的面前，宋艳丽不可遏制的大哭着，扑倒在郭奇坤的怀里，一时哭的哽咽难平！郭小小侧坐在旁边，一脸死灰，默默的流着眼泪。
翌日清晨，沉浸在悲伤中的一家人，早早的便被敲门声惊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没了生活的希望，这一家三口，在这样的清晨，竟相对无言的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放着早已冷掉的稀粥，有一下没一下的盛起一口，放到嘴里。
“艳丽，好歹吃几口，孩子已经这样了，我们更应该想开点！等下我们带着小小出去走走！”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郭奇坤放下手中的粥碗，走开玄关拉开溜房门。
“老郭！你们都在家呀！呦！这是小小回来了！我正有事找你们呢！”一个五十开外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郭奇坤连忙把来人让了进来：“这么早，吃了吗？要不要在这一块吃？”
“吃了吃了！我家老头每天五点就起床了，在市场上给人看门市，得早点才行，我们的饭都早！”中年妇人倒也不客气，走到餐桌对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抬头看见双眼浮肿的宋艳丽：“呦！艳丽，你这是怎么了？眼肿成这样？”一面说着一面拿眼打量着郭小小。
郭小小连忙站起身来，冲那中年妇人弯了弯身子：“李姨早！”
“哎！小小什么时候回来的？”笑着看了郭小小一眼，便听旁边的宋艳丽叹道：“嗨！我们家一个瘫子，一个还没出门的姑娘，拖累的老郭也没法干点什么！嗨！这日子越过越不济了！”说着双眼一红，却马上回过神来：“对了！老李，你这早上一早的，有什么事吗？”说着抬手擦了擦眼角。
郭奇坤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块毛巾，递到宋艳丽手里，一面叹道：“我就跟艳丽说，这又不是旧社会，怎么样国家都会照顾我们这些人，又不是没吃没喝，慢慢过总能过好，可她就是不听！”
“是！是！”来人脸上带着笑意：“你们老两口可都有养老保险，我们那口子还没呢，一个月还得靠我这么点子工资养活他，儿子吧！养了两个小的，哪有功夫顾的上我们？没事我们还得补贴点他们，我这老婆子，也是刚解放，嗨！儿媳也不找个事做！要我儿子一个人养着，她不心痛我还心痛呢！唉！”说着低头一叹，却听郭奇坤说道：“你也是想不开，你儿子在外面工资那么高，完全可以经济独立，哪还用的着你在这瞎担心，你去给他们领孩子，人家年轻人也不一定看的上！”
“高什么高？降了！工资从去年就降了，再说了年轻人有多少工资是高？都能让他们糊弄完，嗨！那儿媳妇也是不省心，你说出去打个工多好，还能跟儿子在一块，这留在家里，年纪轻轻就守着两个孩子，嗨！我也是没那享福的命！”说着却连忙抬起头：“说这话差点忘了正事！你们家小小说好了吗？”
“说好了，我还能在这哭天摸泪的？”宋艳丽眼中一红，上前一步拉住李阿姨的手：“老李，你看有合适的人家吗？给我们说合说合，这小小要是成了家，我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一块心病！”
李阿姨在宋艳丽手上拍了拍：“你看我不是一直给你惦记着吗？我这一大早就是为这事来的。”
郭奇坤也坐倒桌子旁边，留神注意听着。
“我娘家那边一个远方亲戚，今年有三十五，比小小大，不知道你们嫌弃不嫌弃？”一面却又不等郭奇坤两人接话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女孩子就应该找个年龄大的，知道疼人，那些没经过事的毛头小伙子，那性子急的，说不定今天结明天离的，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说着把宋艳丽的手拉在手里：“这孩子也是不走运，老婆跟人跑了，带着个孩子，不过我那姐姐在帮着带孩子，他们老两口身体还都强健，就算以后小小嫁过去，生了孩子他们也会给带的。”
郭奇坤皱了皱眉头：“那孩子是干什么的？”
“要说工作，那我们可是有优势的，在那乡下，是个小派出所的所长！你说不错吧！我想你家小小嫁过去，也挺合适，就是有点远，就看你们两口子舍得不舍得了！”
宋艳丽听了一叹：“有什么不舍得的！”说着抬眼看了眼郭小小：“小小跟你李姨去见见吧！”郭小小把头扭到里面假装不知，不是因为害臊，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要是你们都没意见，我就帮你们约一下。那个你们家小小，电话给我记一下。我这就去给我那姐姐回话，安排他们先见一面。”说着李姨便站了起来。郭奇坤也跟着站了起来，手上拿着李阿姨的手机，把郭小小的电话号码存了进去：“老李，那谢谢你了！你帮忙多费心，等我们小小找好了，再好好谢谢你！”
“哎！我也遇着了，没有我也没地方找！等消息，我马上就打电话问！”说着便往门边走去。
“老李，你一定给我们说说好的，多撮合撮合！”宋艳丽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起来，你看你这不方便的，放心！小小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肯定操心，进去吧！别出来了！啊！”说着便走出了房门。随着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再次剩下一家三口，郭奇坤从门后走了回来，坐倒餐桌前：“结个婚，再找份工作，安安稳稳的，我跟你妈还求什么？哪也别去了！哎！吃饭！”说着便低下头去，继续喝着碗里剩下的半碗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