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因着今天要参加辞日宴,棠梓早早地便起床沐浴梳妆,哪知刚坐进浴桶里,门外就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着实是吓到她了。
“小姐放心吧,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琼领着人送来小姐今天宴会上要穿的衣服佩饰。”佩环将一应物件收下摆放整齐后,扬声对着浴室内回道。
“娘亲倒真是时时刻刻记得要把我打扮得好,打扮出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你快看看送来的是不是华美无比又靓丽动人的衣着。”棠梓坐在浴桶里撩着水,半回头问道。
佩环看了看一个托盘上放的石榴红散花百褶裙与旁边托盘里放的桃花粉耳坠,镂空雕花红玉簪笑着将夫人送来的东西一一报给棠梓听。
里边的棠梓皱了皱眉头,她娘亲自己的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可到了她这个女儿这,就爱给她整些红红艳艳的衣裙,关键是搭配出来后她娘亲还觉得完美无比。
棠梓正要开口抱怨,佩环又开口说道:“夫人也是知晓小姐不爱明艳色调,还另备了一套衣裙首饰,等小姐沐浴完就知道了。”
过了几刻钟的时间,佩环看了看天色,端着衣裙走进浴室唤小姐起身。
“小姐,现在日出卯时了,等到辰时就该动身了。”佩环将新衣放置在架子上,见棠梓从桶中出来,又取来干净整洁的布巾为她擦拭着身上的水滴。
手下洁白无瑕的肌肤好似一块上等的美玉般温润柔美,即使是隔着布巾也能感觉到丝滑水嫩。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姐不单单皮相美,就连骨相也是美的,虽是出身高贵却没有一丝丝倨傲,想来大家闺秀之所以为大家闺秀便是因此。
“夫人特意选好的衣服,就连荷包都是昨日赶制出来的,小姐看看可还满意。”佩环对着已穿完衣服,打扮好妆容的小姐道。
羽蓝色的烟萝纱裙,羊脂色空雕花的芙蓉玉簪,垂珠耳环,样样都是用了心的搭配。
“娘亲选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棠梓对自己这一身打扮也是非常喜欢,既不炫耀夺目,也不至于低调的泯然众人矣,此时的棠梓全然忘了她先前还在心中抱怨着柳氏。
“马车都备好了,恐来不及用早膳了,特意备了几道小食放在马车里了。”佩环上前给小姐整理了下荷包,轻声说道。
“好,走吧,去前院乘马车。”棠梓拍了拍佩环的手,率先走出房门。
棠梓一脚刚跨出相府大门,就看到本来应该为自己赶车的马夫却换成了她的二哥。
“二哥怎么过来了,平日里这个时辰你都是在后山习武的,怎么今天赶着过来给我赶马车啊。”虽然口里打趣着棠枫,可棠梓还是笑嘻嘻地提起裙摆往哥哥身边凑去。
“你也不慢点,听府里人说你前天爬墙摔了一跤,恐怕昨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待在院子里没出来的,女儿家家的一点矜持范儿都没有,活该你总是磕着碰着。”棠枫虽是说着嫌弃的话,却是打心底的宠着这个妹子,别看他是混世魔王一个,可也只有这一个娇娇软软的妹子可以让他宠着。
棠梓拉着哥哥的手掌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回头朝棠枫做了个鬼脸:“我知道哥哥担心我,我以后注意点不就行了,再说有哥哥你在呢,我还怕什么啊。”说完转身钻进了马车,车帘下摆摆放得不甚整齐,棠梓端坐在马车里看着哥哥边整着车帘边透着车帘的缝隙朝自己瞪眼。
“小气的哥哥,”棠梓悄悄地嘀咕一声,“佩环你上来吧,马车里空间大。”棠梓看佩环没有跟着上来,又掀开帘子去唤她。
“谢谢小姐,奴婢跟在马车旁就行了。”佩环回声应道。
“你能走得有多快,能快得过马车吗,不想耽误时间的话就上来,若是不想坐马车里就坐在我旁边。”棠梓再要开口时却听到自家二哥的霸道话语,不禁一笑,她倒要看看佩环怎么做。
佩环虽是奴婢,却也是从母亲身旁调过来的大丫鬟,也是鄢嬷嬷一手调教过来的,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不论是什么情景也都能镇住场面,唯独遇到她这个好二哥,就像是老鼠遇见猫一样,总是能躲就躲,她不知道二哥与佩环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总感觉发生得不是一般的事情。
“奴婢还是进马车里陪小姐吧。”佩环低声回道,不等棠枫出声就自己动身钻进了马车。
棠梓看着如小媳妇受气般的佩环,又看到回首盯着佩环看的二哥,自是笑得十分放肆。
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公主府离丞相府虽是不远,但皇城内马匹车辆若无急事一律不准急驰,只得缓慢行驶,所以虽是不远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公主府。
棠梓吃着小点心,翻看着从车厢隔板里取出来的话本招呼佩环坐近一点。
“你看这书上说这男人呐,都喜欢肌肤赛雪,身量苗条,举止从容,仪态大方,既能主家事,平内宅,又能姿态好,娇可人的女人。你看看这说的像不像你。”棠梓吃完了手中的点心,放下手中的话本,用手帕擦了擦手,左手支着下颌,侧着脸看着佩环,声线渐渐低了下去“我哥总是嫌弃我不够矜持,但是佩环你矜持有度,又有一番好相貌,你说我哥是不是喜欢你啊。”棠梓说完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咳。”佩环还没出声说什么呢,她哥哥倒是忍不住出声咳嗽提醒她别做得太过分,棠梓暗暗啧嘴。
“你看我哥这是在不满我调笑你吗?”棠梓装作疑惑地看着佩环问道,只见佩环脸颊微红,双目低垂,而她哥哥也咳声不断,若说这两人之间没点猫腻,她还真是不信。
“是丞相府棠小姐的马车吗?”棠梓听到窗外传来叫唤声,正巧不知马车为何停下,遂撩开窗帘往外看去。
“原来是辛小姐,真巧,在这儿碰到你。”棠梓见出声唤她的人是尚书令辛会词的女儿辛平凉,亦出声打招呼道,这辛平凉的长相虽不至倾国倾城,但胜在气质绝佳,才情出众,算得是齐国才子佳人中的佳人,可她与辛平凉不合也是人尽皆知,哪怕她们的父亲皆为文官,共事一主。
“可不能说是巧,我在这都等候多时了,这条路前边恰巧堵了,我才等到你。”辛平凉抬眼望着前方朝棠梓示意。
棠梓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见几队人的车马堵在一起,马车上似乎还有皇族的标志,只是不知是哪位皇子的。
辛平凉见棠梓看到后却还有些迷茫的眼神,抬眼对棠梓说道:“是四皇子和六皇子的马车,四皇子妃和六皇子妃也都来了。”
“不是说这次宴会只邀请未出阁的女儿吗,怎么她们这出阁许久的也都来参加了。”有声音从马车后传来,语气桀骜,带着不屑,不用看人棠梓都能知道来人是谁。
是厉国公府的郡主,严琅,和她二哥齐名,若说棠枫是纨绔子弟,那这严琅就是纨绔贵女,这上到尊贵皇子,下到地痞街霸简直是都被她打了个遍了。
“我看前面的路况疏通过来了,这儿不好说话,进了府再说吧。”辛平凉看了看来人,嘴上捂着帕子似是不想与来人多接触般皱着眉头扬声说道。
几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公主府的府邸前。
“我先行回府了,等宴会结束自有人来接你。”棠梓刚下马车还没站稳,头顶上就传来了棠枫的声音。
“好的,我万事皆会小心,哥哥放心吧。”虽说公主宴会,没人敢出来捣乱,但豪门世家恩恩怨怨,哪个说得明,道得白,一切小心为上总是没错的。
“好,去哪儿都让佩环跟着你,我先走了。”棠枫看着妹妹再次叮嘱道才转身离去,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步伐矫健,这点路程用不着骑马打车,不一会儿就见他走远了连身影都看不到了。
“棠小姐,我们公主请您入内一叙。”一身绿色丫鬟裙的婢女走上前来。
“好,我一会儿就到。”见是长公主梨倾身旁的丫鬟,棠梓遂点头回道。
“我知晓你不喜觥筹交错,推杯置盏的热闹,特寻人把你请到我这儿来好躲个清闲。”衣白胜雪,如清冷玉人的长公主梨倾笑意盎然地看着棠梓说道。
“既然这是为你哥哥选妃子,你就该穿的喜庆点,这般着装,小心旁人说你。”棠梓看着一身素白衣裳的梨倾笑着说道。
“你怎道是要选太子妃的,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是棠大人跟你说的?”面容姣好的梨倾讶异道。
“我父亲他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是你那帖子上写着为了避嫌,不邀世家男子,不邀出阁女子,可今日我看到四皇子妃和六皇子妃也来了,且我来时看到的人皆是父亲官阶高的,就是明眼人也都能知道。”棠梓低着头玩着果盘里的南瓜子,慢悠悠地说道。
梨倾,太子,四皇子和六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宴会办在公主府里,四皇子妃和六皇子妃也都来了,还能为了何事?为挑个好嫂嫂呗。
“外人传你不喜聚会,恐是呆板木讷,不善言辞,也就只有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世事洞明。”梨倾每回儿见到棠梓都觉得她别有一番雅度,好像,就好像佛旁的金莲,看似平平凡凡,毫不起眼,可论天道世事,乾坤法理,也就这朵莲听得最多,也懂得最多,恐是自幼跟她祖母诵经念佛有关。
“那,你也知道我平日里都是在我那小阁楼里安生待着的,这旁人的宴会我可是都不怎么参加的,今日我可是赏光过来参加你这长公主大操大办的辞日宴了,那你看……”夸不了几句,就见棠梓又开始厚脸皮找她讨要东西,俨然一副娇憨女儿家的样子。
梨倾捂唇轻笑,知晓棠梓惦记着她刚入手的佛经,正要开口,丫鬟便进门来请她出去待客,只好笑着回道:“你自去佛堂取吧,都在以往放书的案子上,反正你也熟悉路况布局,我就不寻人带路了,我先行一步。”
“好,那我就自己过去了,可不敢劳烦我们的大忙人操心呀。”棠梓听到她的回答,忙坐得端端正正,挑了挑眉,俏皮地说。
“你呀。”梨倾右手拿着手帕笑着指着她,带着小丫鬟转身走出房门。
“长公主虽然看着和气温柔,性子绵软,但是待他人都是平淡疏离的,也唯独待小姐不同。”佩环打着团扇,语气极缓地说道。
“她这个人啊,表面上看着什么事情都没有,清清朗朗,实际上心底装的事比谁都多。”
想着梨倾明年就要嫁给晋宁候世子了,只是不知她可喜欢那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世子。
棠梓暗暗叹道,想到这次宴会不知道又有多少世家贵族都挤破了头想争着得到太子青睐就隐隐的头疼。
“小姐,小姐,公主派人来说,各府小姐俱已请到花厅去了,这会儿除了花厅人多,其他地方都不会遇到贵家小姐的。”佩环看着自家小姐不知为何事走了心神,忙上前唤道。
“哦哦,好,你随我一块儿去吧。”棠梓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回事,可能是天气多变,秋天又快要来了,连赶着她总是多思伤感,完全没了以往的精气神。
棠梓走在一处修剪的精致雅观的花圃绿林中,旁人道这公主府府型奇特,不按祖制来建设,可也只有她与梨倾长公主或者还有上一辈的政和长公主知晓这公主府的府型像是一朵鸢尾花,或者说本来就是一朵鸢尾花。
棠梓自幼就与梨倾交好,人小顾虑少,自是经常随梨倾到这座府邸中玩耍,那时政和长公主早已不在,梨倾贵为长公主虽说还没接下这座府邸,却也能时常在这府里居住,这整座府邸的山水建筑,花草树木,构造布局她们自是一清二楚。
就好比她现在所在的花圃绿林中,她脚下的这两排参差错落摆放的长条石板,左边这一排是一百零六块,右边这一排是一百零七块,石板两旁种着茂密的银边草,草坪往外是挺拔的短叶马尾松,棵棵高达十多米,又青翠茂密,刚好遮住花圃,让外人不得窥见花圃内的景象。
棠梓环视着周围,隐隐有些不满,只因这银边草都枯萎了,一眼望去,皆是满目的荒芜景象,一丛丛枯黄的草叶与这盛夏的明媚阳光,树木的枝繁叶盛显得格格不入。
当年公主府整修,花草树木也是大换了一通,因着银边草叶片鲜绿细长,远看似兰花却不及兰花娇贵难养,故她和梨倾选来种在了此地,可那时哪知晓这银边草竟是个遇盛夏而衰,迎九月再飞扬的惫懒性子。
一路想着走着便到了北边的小佛塔,说是小佛塔却也是三层建筑,算得上是大规格了。
塔的第一层是四角形飞檐,第二层是十二角形飞檐,第三层又变成了四角形飞檐,第三层上面又覆着一层四角飞檐,檐脊高耸向上形成塔尖。
除却第一层用的是汉白玉石栏杆,其余几层用的皆是红木栏杆,这么多层的建筑可也只有第一层是用来礼佛诵经的,第二层第三层都是用来典藏佛经圣典的,而这第四层仅仅是用来美观塔身的,根本就无法登上去。故而梨倾更喜欢说它是个小佛堂。
塔建在山上,从这山脚往上,堆砌出来的青石板路共有四条,分别分布在山体的四个方位,就连时人上山踩踏出来的平坦小路也有八条。
因齐国建筑多喜坐北朝南,以北为尊贵,又因是在公主府,故而北方位上山的石板路只有皇帝才能行走。
此时棠梓走的是南边这条石板路,共有九十块台阶,一路拾级而上,台阶两旁皆用红木栅栏围着,栅栏外遍植着绒花树,这时正值花期,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都像是一把把白玉骨架红色绸缎面料的精致扇子悬在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树上。
棠梓踩上最后一块台阶,回首往山下看去,茂密的绒花树树林高挂着一簇簇成对开放的粉白相间的羽花,整座山都像是升起了一层乳白色淡粉色的朦胧薄雾。因绒花树树皮灰色,羽状复叶,小叶对生,白天对开,夜间合拢,时下也称它为夜合树,合欢花。只是再美在这座山上在这佛塔旁都显得不合时宜。
“你且在外面等着我,等我取了佛经我们去西北角的亭子里坐会儿。”棠梓说完自去佛堂取了佛经出来。
西北角本就是琴楼棋房等女儿家比试才艺的地方,又因接待的多是女客,女儿家最注重清白名声,所以建筑多数封闭,就连她所在的这座六角飞檐亭外都有悬挂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白纱遮挡。
“刚听闻有人在里面诵读佛经,这佛语皆晦涩难懂,却偏偏听得这位小姐解释得如此细致入微,本公子不才,不知可否邀小姐出来一见。”
有清澈明朗的声音从亭外传来,此时的棠梓刚读完一品佛经,听到来人说话声方抬头往外看去,可隔着厚重的白纱即使有风将它们掠起也看不清外面人的具体身形,但听着声音棠梓还是知晓是谁的。
“公子既是外男,就应该知晓这西北山亭外男皆须止步,且看这天色,宴会也进行到一半了,我出来多时,是时候回去了,如此便失陪了。”清冽的声音自棠梓口中飘出,既不失礼仪,又拒绝了来人的邀见。
“且慢,敢问姑娘出身何府?”纱帘外的身影朝亭子靠近了几分,语气急切地问道。
“公子止步,尚书令府自是本家。”如质朴美玉撞击般的声音飘然传出。
来人听到回话后思索了一番儿,快步上前掀开了亭子的重重遮挡,只是哪里还有人影所在,怕是早已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赶下山去了。
来人暗了暗眼神,转过身来,只见他丰神俊朗,一身象牙白祥云纹底的衣服更衬得他如仙人般超脱凡尘,赫然是当朝太子梨淮的容貌打扮。
此时山间小道上,“小姐知道刚才的来人是谁吗?”佩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拉着她急忙下山,疑惑地问道。
“知道啊,太子梨淮啊。”棠梓仿佛干了一件大事般,心情愉悦地道。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她知晓小姐谎报家门……”向来淡定的佩环听到答案后也不淡定了。
“行了,别担心,我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棠梓看着慌神的佩环安慰道。
佩环深呼吸了几口气,方压制住心头的担忧惊慌,想到什么后环顾四周,见四处无人才开口谨慎地问道:“当今太子还未大婚,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想法?当太子妃?然后入主东宫当个金丝雀?守着天底下女人认为的最好的位子做着最没有自我的事情?我可没有这想法。”棠梓头也不回地回应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可不傻,皇宫里可没有自由。
“那小姐可有喜欢的人?就是那种一提到喜欢就立马出现在脑海里的人。”佩环不死心地问道。
“没有。”棠梓淡漠地回道,虽是说没有,可脑海里想到的都是那天墙头马上的惊鸿一瞥,就仿佛自己此时此刻就置身在那场纷纷扬扬的杏花雨中,也置身在那人如古井般无波的眼眸中,以至于连他打马而过的飒爽英姿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果真啊,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看看她都在想些什么?怎么可能对只见过一面连身份都不知晓的人感兴趣,棠梓将这全都归咎于那人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