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梓带着佩环从西北山亭的小山道上下来,这会儿刚巧在去南院正厅的路上遇到了长公主一行人。
“我道是非得让人去请你你才肯出来呢,这会儿刚好开宴,你回来的倒是及时。”还未看清来人,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开口说话的是皇上胞弟荣王的女儿梨音郡主,长棠梓两岁与梨倾同岁,三人皆是从幼时便交好的伙伴。
“梨音姐姐怎么也过来了。”棠梓走近看着打扮的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女儿家娇媚妩态的梨音眼含笑意地回道。
“你倒是为何,还不是见你去取佛经多时还不曾归来,梨倾担心你,我才跟着一起过来的。”梨音晃着手中画着梅花仙鹤的折扇指着梨倾说道。
“刚取到佛经后,想着府中没有外男,我便带着佩环去了东北角的戏台武场那儿看了一看。”棠梓扬眉笑着回道。
先前说这公主府地形似一朵鸢尾花,这会儿便来细细说道。
府邸建筑坐北朝南,按照鸢尾花结构来说这北山小佛堂,西南方女客厢房,东南方男客厢房为三瓣外花;这西北琴楼棋房,东北戏台武场,正南方待客接人正屋为内花结构;这正北方,正西南,正东南的主人内院恰巧为花蕊结构。
无论是从哪个方向走去前院都要经过这条道路,一行人又边走边说便也没人过多考虑。
“梨音姐姐一来,你倒是老实许多,说到底,我与她同岁,见你只称呼她为‘姐姐’,却从来不这样称呼我,可见你心底啊,是没把我当作姐姐看待的。”梨倾右手拿着绣帕轻拍着自己的胸口看着与自己并排走着的棠梓调侃道。
要知道棠梓这性格,哪条路偏僻,哪条道狭窄,她越爱往那儿钻,若不是遇到她们这一行人,或者说是遇到梨音,怕是不知道要拐到哪条小道上再慢悠悠地走回前院,哪还能像现在这般同她们好好得走在这宽敞大道上。
“你还真不能这样说她,我可是知道这一堆小姐妹里啊,就数你俩走得最为亲近。”梨音笑看着身旁打打闹闹的两人说道。
“是的,梨音姐姐说得对,我可是把两位都当做亲姐姐,好姐姐看待的,一视同仁,从来都没厚此非彼过。”棠梓按住梨倾往她身上挠痒痒的白嫩小手忙点着头语气认真的回道。
“行了,可别闹腾了,前院一堆人等着我们过去呢,快些走吧。”梨音看着这两个平时各自私下里都是清清冷冷待在一起却闹腾无比的两人无奈地扶额道。
“好的,梨音姐姐。”两人俱停下手中动作,微整了一下衣着,稍稍加快脚步往前院赶去,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走到了前院正厅。
因着公主是宴会主人,梨音身份倒也不低,已各自落座的众人忙起身迎道,棠梓倒是沾了她们的光受了众人的一拜。
“棠小姐倒是架子摆得好,正等开席,却不见你来人,竟还劳得公主郡主们去请你。”开口说话的是与辛平凉亲近的工部侍郎的女儿朵瑶,棠梓与她们一派向来不和,她们自是能来捣乱就来捣乱。
“不知朵小姐是从何听到的公主和郡主是特来寻我的,何况,宴会开场,来宾未全到场,主人去寻也是合情合理。”知晓梨倾与梨音来寻她时并未让旁人知晓,棠梓才这样回道。
“再说了棠小姐与公主郡主们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从娘胎里便带来的感情,就是亲自去寻,也不见有丝毫差错,我看朵小姐怕是眼红她们感情好才故意出言蓄意挑拨的吧。”接下棠梓话语的是坐在她右手边的严琅郡主,语含嘲讽又严厉无比不带一丝感情地扬声回道。
在座各人皆是人精,又知晓工部侍郎是巴结着尚书令才爬上这个位置的,这朵瑶才成了辛平凉一派,见她理亏,众人暗暗笑道,皆无人替她出声说话。
“朵瑶也是一时心急不懂礼数,恐冒犯了各位,我代她向各位赔礼了,还请各位能够原谅她。”辛平凉娇矜着起身,若非朵瑶的父亲家大业大,是皇城中一富,父亲部分事物打理用得着这个冤大头,她可不想管这个害她在众人面前丢脸的无脑蠢人。
“辛小姐何必为她请求宽恕,免得有心人瞧着了说她这等失礼行为是辛小姐教唆的呢。”梨音看着辛平凉一行人竟将主意打在了棠梓身上,顿时心生不悦,凉凉说道。
“辛小姐可快坐下吧,此事与你无关,也与我和梨音郡主无关,平白受了委屈的可是棠梓,这还得看棠梓怎么想。”梨倾看着如跳梁小丑般的朵瑶,见棠梓连连朝她使眼色,知晓她有办法解决,遂将众人的注意力推到她的身上。
“我可不知语含挑衅,出言挑唆,无礼犯上竟还有理来求人宽恕,自家家教不严教育出来的残次品还有脸来求我等包容。”从平日里佩丝惯爱说的八卦中知晓这工部侍郎是买官上来的,侍郎夫人又是青楼出身即使是嫁人后也是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妖媚性子,棠梓愤恨地说道。
“再者,此次宴会俱邀请出身正三品的官家女儿赴宴,我倒是不知工部侍郎的品阶竟也如尚书令大人般都官至正三品了。”棠梓不停歇地狠狠说道。
别看辛平凉架子摆得高,又有美名在外,可她父亲也只是正三品官阶,皇城之中王孙贵族众多,区区正三品也算不了什么。
辛平凉此时面色难看,若非要拉拢朵瑶父亲,她才不会主动携朵瑶赴宴,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无可奈何下只能眼睁睁又无比愤恨地看着朵瑶掩面离席。
“棠小姐可别因这等心思不纯的人气坏了身子,今日辞日宴,众人合该开开心心的才是,我看平日里棠小姐也甚少出席宴会,怕是不喜这昂扬烈日,往后我选些好日子邀棠小姐入府,棠小姐可不许推辞啊。”说话的是一身藕荷色,鹅蛋脸面的清秀可人,说话娇娇柔柔让人倍感舒爽。
见是三闾大夫的女儿桑妩,棠梓也扬声回答:“自是如此,我向来不爱酷热天气,所以才甚少赴宴,往后天气渐爽,若桑小姐邀请,莫敢不从。”
这时厅中众人才知晓棠梓是不喜炎热才甚少出门外交,枉她们听信辛平凉一行人的挑唆以为棠梓是看不起她们的身份才不与她们来往,一些小姐知晓后也跟着出声相邀,棠梓一一笑着回道。
一场宴会,除却开场时的小许风波,倒也是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后,各家小姐起身告辞,棠梓,梨倾,梨音等人去了公主府内院。
在小丫鬟们送上香茗离开后,梨音对着梨倾问道:“我见太子也来了府上,怎么没看到他人在哪儿?”想着四皇子妃与六皇子妃在接受各家小姐见礼后便起身离府了,那时她还在后院看到了太子,这会儿却没见到他人。
“太子哥哥说是去了后山,来人报他是隅中巳时走的,棠梓你在后山可遇到了我哥哥他?”梨倾看着棠梓问道。
棠梓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辰,正是她带着佩环匆忙下山的时候,忙再次强调:“我带着佩环去转了转东北角的戏台,倒是没有遇到太子。”
“那倒是可惜了,”虽说棠梓与她自幼时便交好,来往频繁,可她和自己的哥哥却是一次正面都没见过,就是现在让哥哥见到棠梓他也认不出来棠梓是哪家小姐,“不过,你要是喜欢,改天我请了戏班子过来,再邀你入府可好?”
“这主意十分不错,等哪日戏班子过来了,你请我我就过来。”看着梨音欲言又止的期待表情,知她和梨倾一般有婚约在身,又婚期将近,无事难以出府,棠梓又说:“到时候我去梨音姐姐府上请了她过来,我们一起听戏看戏才是有趣。”
“你倒是懂我。”梨音品了口茶,笑着说道。
“公主,郡主,棠小姐,前院来人说接棠小姐回府的马车到了,请棠小姐回府。”有丫鬟进来通报。
若非马车未到,棠梓这会儿也该在府上了,哪能在这与她们好好的促膝交谈。
棠梓从木塌上起身,向梨倾,梨音俯身行礼道:“天色也不早了,既然马车来了,我也就不多待了,在此向姐姐们告辞。”
“那我去送送你。”梨倾从塌上起身说道。
“哪用得着,我也该告辞了,就这一段路程,我和她一块走就是了。”知晓这场宴会办下来,虽是皇宫来人帮忙,但梨倾也出了不少力,此时也定是疲惫不堪,梨音忙摆手道。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路上小心点。”梨倾此时确实是十分疲乏,也就没有推辞,看着棠梓与梨音走出房门,又转出院子。
到了公主府门前,棠梓看着梨音坐上回府的马车才转身走向带着丞相府标志的马车,只是这会儿赶车的是相府的马夫,不再是她二哥了。
因是夜色将至,佩环扶着棠梓上了马车,便撑着一盏灯笼坐在了马车外为着回府的路照亮。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佩环掀开马车车帘,却看到里面端坐着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大哥,不免有些许惊讶。
棠棣看着惊讶的小妹,暗暗叹道,以往棠梓出府赴宴时,不是他送去,二弟接回来,就是二弟送她去,自己再接她回来。只是自打他成婚以后,棠梓来自己院子的次数便少了,自己也很少再接送她了。
“这般惊讶做甚,天色渐晚,也不见你回府,问了下人才知道,马车送你来后便回去了,爹娘担心我才来接你的。”棠棣放下手中的书籍,手指轻弹着棠梓的额头温柔说道。
“哎呦,那哥哥就不担心我嘛,只提到爹娘。”棠梓撅着小嘴佯装不满地说道。
“自是担心的,若不担心你,何须我亲自出来接你,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可要守护好了。”
“那要是还有其他妹妹的话,哥哥还会待我这般好嘛?”棠梓插科打诨道。
“哪里有其他妹妹,只有你一个,若是真有,也只能有你一个。”棠棣虽是温柔地说着这话,可眼神却是十凛冽。
“哥哥可真好。”棠梓将头往在自己头顶上抚摸着的手掌心里蹭了蹭,软软地说道。
“那你说是我好还是棠枫好?”棠棣趁机问道。
“大哥是第一好,二哥是第二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哥哥。”棠梓抬起头回道,眼睛亮晶晶的似天上的星星般一眨一眨的。
“好,你可记住了,我是第一好。”棠棣得到满意的回复后,笑着回道。
马车渐渐走远,车轱辘声在静悄悄的街道中回响,棠氏兄妹的说话声也渐渐传远,听得不再清晰。
相府书房。
“梓儿接回来了?”平淡却不能让人忽视的声音在书桌后响起。
“接回来了,已经让人送回院子里了。”棠棣看着平日里无论何事都不会失态的父亲今日却有些怏怏不乐,又想着父亲回来时也是天色渐暗,想是宫中有事令他不满不免得疑惑道:“父亲这是为何事发愁?”
“申时,我与大臣们在皇宫与皇上议会,太子来报说是有太子妃的人选了。”棠霖看着大儿子回道。
“是谁?”棠棣倒是不知自家小妹今天赴宴赴的可不是辞日宴而是太子妃选妃宴,别说是他,连他父亲棠霖都不知晓。
“是尚书令辛会词的女儿辛平凉。”棠霖说完,幽幽地叹了几口气。
“既不是小妹便好,父亲可以如此忧愁。”他们一家人一直以来都在为棠梓挑着选着些好人家,这太子后院指不定就成了后宫三千佳丽,那般水深火热,尔虞我诈的地方,他们可不想让棠梓进去。
“你随我过来。”棠霖面色深沉,沉声吩咐道。
棠棣随着棠霖走到书架暗格旁,只见棠霖摆弄着像装饰般的浮木架子,一个细长的暗褐色的木匣子便呈现在眼前。
棠霖打开匣子转身置于棠棣手上:“拿出来打开。”
棠霖接到手后,低头一看,赫然是一道未展开的明黄色圣旨,“爹,这是……”棠霖惊讶道。
棠棣没有出声,抬了抬下巴示意棠霖打开。
棠霖将圣旨取出,把木匣子放在一旁,带着疑惑缓缓展开圣旨,待看清内容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恐地问道:“爹,这是,这是给小妹的吗?”
“是,是朝臣决定的,皇上也同意了,就在今天。”棠霖仿佛泄了所有力气般颓废地走到书桌前,僵硬地坐在木椅上。
棠棣将手中圣旨掷于桌面上,走到棠霖身旁,圣旨正面朝上,赫然是一道将丞相府嫡女棠梓赐婚于越国端阳王莲鸿的赐婚圣旨。
棠棣愤懑不满地指着桌上的圣旨道:“爹怎能接下这道圣旨,这么多年我们将小妹护的严严实实,就怕她被歹人哄骗了去,就连婚事都早早地替她操心留意,如今这道圣旨将她远嫁敌国,自古和亲的都是什么结局爹爹您能不知晓吗?她一个娇弱女儿,怎能禁受得起?”
“你道我想接下这道圣旨的?今日梓儿参加的宴会去的都是什么人,你不知晓?这宴会本就是皇上提出来的,一来好让太子选妃,二来从剩下的人选中挑出适龄女儿来和亲。”棠霖心痛道。
“未出阁的郡主尚有几位,何不从她们之中挑选?”棠棣追问道。
“端阳王是异性王,没有皇室血脉,皇上便想着让梓儿远嫁。”
“皇上怕是想着拿着端阳王的身份做事,好给他一个下马威吧,这哪里是想让小妹和亲,这是想让小妹送命啊!”棠棣咬牙切齿地看着皇宫的方向愤恨地说道。
哪怕此时棠棣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棠霖也无心思去管他:“这事府中只有你我知晓,万万不能让你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知晓,可明白了?”棠霖抬起头来严厉地嘱咐道。
再过几日娘亲的生辰就到了,娘亲素来疼爱小妹,要是让她知晓,该是有多伤心啊,二弟又是个暴躁性子,若让他知晓,这府中怕是要翻了天了。
棠棣冷着脸,咬着牙回道:“知道了,时机未到,我不会让他们知晓的。”手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棠棣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好好地回话。
“边关来信说那端阳王这几日忙着越国出征的事宜,虽不是要与我们交恶,但听人说那端阳王也是个秉公执法,公正廉明的人,只盼着梓儿嫁过去不会受了委屈。”棠霖从椅子上起身看着低头不语但怒气腾腾的棠棣说道。
平日里这个儿子都给人一种光风霁月,温和友善的感觉,如今到了梓儿远嫁这一事,倒能看出他也是十分在乎这个妹妹的。
棠霖叹道:“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先回去吧,别让他人看出端倪。”
棠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房门。
比棠梓远嫁更让他发愁的是,皇上好像知道他的身份了,想着今日圣旨赐下后,其余大臣皆离开大殿,皇帝独留下他一人,对他说的话来。
“棠爱卿为家为国辛苦操劳,如今皇室无合适人选,丞相府嫡女的身份倒也是十分合适,远嫁去越国也算得是为家为国了。”皇帝说完,那晦涩不明的眼神更是让他心生惶恐。
哪里是好像知道,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吧。
暗红色的雕花木窗与房门皆未关上,屋子里也不知何时点上了蜡烛,有风从外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烛光也随着凉风明灭不定,棠霖站在背光处,望着窗外暗沉的黑夜,仿佛与这无边的孤寂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