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出宴厅,星咸就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些。
现在正当人间四月天,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随便走两步就能看见抽出新芽的柳条和一堆堆簇在一起的花骨朵儿,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是个还没能完全褪去凡骨的半仙人,又或许是因为仙界万年来几乎都是同一片景象,所以星咸总觉得人间的花花草草们才能当得上春色二字。
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当然,星咸在心中又极快的撤掉了这个比喻,狗窝怎么能和九重天上的天师派相提并论呢。若这话让平南夜听了去,定是要在白茅师傅面前好好控诉自己一番的。想到这,星咸又不禁微妙的佩服起了平南夜的脑子,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记忆力那么好的呢?又厚又枯燥的风水书,遍布整个占星台的星盘位置,仙界神兽以及妖界魔兽们的名字相貌习性等等等等……要光这些便也罢了,毕竟作为天师派白茅的首席大弟子,怎么着也不能太差,可平南夜为什么要记住她这些年来犯的每一个错误,并且只要她有一点点不老实的倾向时就开始哗啦啦翻旧账呢?一点都不善良!星咸咬咬牙,决定只给师傅报平安。
“师傅,师傅!”星咸左手托着虚镜,右手则夸张的悬在半空中朝白茅打着招呼,“我已经到人间皇宫啦,刚刚吃了一顿饭,等会再去吃一顿,中场休息时间给您老人家报个平安。”
“为师已经说了一万八百二十七遍了,不要面对面的喊我老人家。”白茅虽是满脸不情愿的模样,但看向星咸的眸子里却是实打实的慈爱,“那只带你飞下去的白斑鸟刚从我这里讨了两大勺雪玉泉水走,它说你是仙界第一重便也罢了,却没想到还有睡觉流口水的恶习。”
星咸一听就觉得面子受了损,于是她皱了皱眉头,严肃的问道,“师傅,您有空吗?”
“干什么?”
“帮我去那白斑鸟头上拔几根翎毛。下手要狠那种。”
“咸丫头你是不是永远不知体统二字怎么写?”白茅一边闲散捋着自己的白须,一边冲虚镜中那张憋屈的小脸笑了笑,“凡间现在不是春天么,怎么才下去这么一会就晒黑了?”
“哪有?您真的不打算在捉妖之余开开您那双藏在眉毛里的天眼么?我才不黑呢!人家皇宫跟我们门派里不同,走哪儿都有一个顶儿盖住了天,这样我才显得黑的,真的。”星咸不服气的嚷嚷着,然后加快脚步冲出了回廊与凉亭,“我现在就让您老人家看看在日光和湖水的衬托下,您的女弟子我是多么的……”
“还请姑娘留步,万万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星咸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身后有人想要接近于她。
于是凭借着危急时刻才能被迫发挥出的半吊子水平,星咸一手收了虚镜,另一手则将下一秒就要探过来的手腕狠狠拧住,并干脆的连带着那只手腕的主人都给丢进了湖中。
“来者何人!竟敢偷袭我?”
噗通一声。那来者很快的浮了起来。水面上没有丝毫慌乱的挣扎,看起来是个识水性的。
待星咸站在岸边仔细的打量了两眼之后才惊觉,原来不仅仅是一个识水性的人,更重要的是,那人是一个识水性的,长得极度好看的,此时没有哪一处不是湿漉漉的,年轻男子。
四目相接那一刻,气氛很是诡异与尴尬。
“姑娘好手力。”那人竟安安稳稳的待在湖中心开口说起了话。
“呵呵……过奖,过奖。”星咸此时有一些尴尬,因为她正儿八经的想过,这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肯定有比平南夜和司烬加起来都好看的美男子,而如今好不容易真的见着了一个能动能跳能说话的,她却亲手将人家给摔进了湖中,这怎么想,都算不上美丽的征兆吧,“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就,现在还没到夏天,湖里有点冷吧?不如我过去拉你起来?”
随着那人轻轻点头的动作,有一颗水珠顺畅的从他的眉间滚落到了唇珠,然后他张开嘴,款然道了声好,而那颗水珠也不知究竟消失在了何处。
嗯?这就算答应了?星咸用力又懵懂的盯着那人的脸,心想怎么就真的答应了?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婉言谢绝我这个明显是客套的疑问句吗?凡间的男人,怎么都那么高深莫测?
2.
“是我眼拙,以为姑娘要寻短见,想着这才刚开春,好景色都在后头,所以一定要帮衬姑娘一把才行,却没想到是我唐突了。”水似乎并没有很深,那人一边解释着方才的行为,一边朝着星咸所在的方向轻轻地游了过去。在离岸边还有半条手臂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然后将手伸出了水面,“我是姑娘带进这池子里的,自然也要由姑娘带出来。”
星咸一愣,动作却先于意识的握住了那个湿淋淋,但却带着些许温热的手掌。
但好歹星咸为人比较正直,所以哪怕就算美色当前,她也在将人拉上岸之后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刚刚那一把,能算得上她拉他么?不仅没使出将他摔进湖里的三成力气不说,甚至连她平日里摘蟠桃的半分力气都没有用到好么?就好像完全只是为了碰一下……算了算了,星咸命令自己赶紧将偷瞄人家后背衣衫的眼神给收回来,并同时在心里狠狠地批判了一番残存在脑子里的脏东西,虽然你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半仙人天师,但也得拥有崇高的思想!
“姑娘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大好?”
说来也奇怪,明明落水是一件极其邋遢和跌面的事儿,但安在这男子身上,反而觉得像是承了苍天美意非要将那双眼浸得再柔软清亮些,于是在他抬起长眸深邃的望向星咸时,星咸非常忠实的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比如说在心脏跳停的那瞬间毫不做作的往后倒退了整整一步,再比如说将单薄的脊背毫无二话的顶上了身后崎岖的假山,当然,疼得呲牙咧嘴这件事,也是后面才反应过来。
“你好像——”那人怕是不知道自己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很醉人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浅浅的勾了一下嘴角,可怜星咸贴着假山早已退无可退了,“是皇帝请来的天师,对不对?”
“对,对。”星咸稳住呼吸,心想着说不定能以天师的身份在眼前这凡人面前找回一些场子,于是故作霸气的挑了挑眉,“怎么,你不信啊?我们天师力气都这么大的,怕了吧?”
“怕倒是不怕。”那人的笑意更满了,“只是姑娘好像和我以往见过的天师都不一样。”
“以往……”星咸歪着头,脑子里开始轮番滚动着各位同门的脸,“你还见过别的天师?”
“只是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和故事里见过罢了。”末了那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星咸,问道,“姑娘,当真是宫里所说的那位来自天上正宗门派的天师么?”
“当然。不信我耍两招给你开开眼?”星咸急哄哄的回瞪了过去,“虽说我先前与师兄下凡的时候也喜欢偷偷背着他藏在茶馆里嗑瓜子听说书,可那毕竟都是假的不是,”眼看着那人又有走近的趋势,星咸当机立断的吼出了半柱香前在宴厅里大咳的气势,“你给我站住!怎么年纪轻轻的长那么好看怎么脑子却不好使呢?真假都不辨。反正我跟你说,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不太好,不信我是天师的人都被我扔湖里了,怎么,你想再被我……”
“无妨啊。反正都被扔过一回了,那么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捞我起来。”
虽然那人的步子停在了原地,但手却伸了过来,星咸也说不清缘由,竟下意识的就将眼睛给闭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星咸再睁开一条眼缝时却发现那人正垂着眸,仔细的把玩着一根短促促的柳絮条,“从天师头上取下来的,掉在你发间好久了。”
“你,你这……”星咸头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伶牙俐齿。人间好玄幻,我想回仙界。
“今年的春开得比去年好。”那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所以是……什么意思?”除了不再伶牙俐齿外,好像也有点跟不上这凡人的思维。
“所以?”那人不经意的轻挑剑眉,“所以在天师眼中,万事后都跟着一个所以,是么?”
“不然呢?”星咸被这个突如其来但似乎解决掉之后就会有很大成就感的问题给绕住了,一时间竟也没那么多心情再去管眼前那张脸究竟生得有多令人惊艳,“困了的所以就是要休息,饿了的所以就是要吃肉,不开心了的所以就是要想尽一起办法让边上人一起糟心,所以你刚刚说今年开春……”
“所以就是邀天师一块儿在凡间好好赏景的意思啊。”
星咸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不,不了。”晃晃悠悠活了好几百年,星咸好像还没有听过谁这么跟自己讲话,于是晕头转向之余还是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毕竟平南夜曾一边嚼着水灵芝一边教导众师弟越是漂亮的女子便越危险,虽然他还极力证明在一旁偷听的星咸就是一个典型的安全存在,但星咸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采纳他这个观点,换个性别,照样适用,“你们皇帝喊我回去吃鸡了,看风景什么的还是下次……”
“今天的宴席味道不怎么好。”那人似是遗憾的扁扁嘴,“所以我都懒得进去。”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仗着生的好看就能贬低那么美味的饭菜了?”星咸这人虽然极好相处,但她受不了的事情也挺多,其中一件便是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别人不被他人认同,在星咸心中,这便等于把她击倒在地后再用鞋底子踩她的脸,所以她决定为御厨义气发声。
那人倒也不恼,或者说那眉眼中本就自带柔情与笑意,“当今宫里的掌勺御厨姓陈,是皇城里锦莞酒家里万掌勺的大徒弟,当年摄政王是请不动万师傅入宫才退而求其次请的陈师傅,所以天师不妨自己想想,是师傅厉害,还是徒弟厉害?”
星咸默默的将那两个掌勺厨师代换成了白茅和平南夜之后才发自肺腑的回道,“自然是师傅厉害的。还有,”在听到那人提到了摄政王那几个字眼之后,星咸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些应该比吃食更重要的事,“你是谁?”
这人不仅能在宫中自由穿梭,还能得知今日宴席的味道与御厨的历史,更重要的是,他的发饰着装和模样气度也完全不似朝廷官员或者宫中随从之类。
“你刚提到了那个泪痣……呸,我说的是摄政王,所以你是他府上的……”
本来,星咸是偷偷摸摸想偏了的,但很快又被自己给推翻,虽然这人生得好看,独扬也挺好看,可想着他俩站一块的场景实在是……总之,还比不上方才戈也和独扬来得和谐呢。
“天师且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今日是锦莞酒家每月一日的回馈日,能吃到许多平日里吃不到的菜式——”那人一边问,一边故意拉长声音,“天师与我同去么?”
“去去去!现在就动身!”星咸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在美食跟前,谁还管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呢,反正有奶就是娘,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愉快的定律,说罢她还怕那人突然反悔似的忙拉了拉他湿答答的衣袖,“走呀!让我们用美食发力,烘干你每一根头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