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鞭炮声逐渐响起,又到了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日子了。
暮云庄沈氏,除夕夜依惯例循着祖规要走繁琐的敬天祭祖流程,这一贯是族中大事,落云轩的事便暂告一段落。
沈家祖上本家原是生活在江南,百年前沈暮带着夫人恬云来到北地做生意,渐渐发展起来慢慢有了规模,后来建造了暮云庄,算是自立了门户,便成暮云沈氏一脉,但祖上的习惯规矩还是保留了许多下来。
沈氏祠堂里庄严肃穆,有上供的男童依次捧着净水和净巾从每个人面前走过,大家安静的净脸净手,再用旁边的布巾擦干。
沈老夫人作为沈家最高的长辈,敲响祭祖的启鼓,“猗与那与,置我鞉鼓,鼓奏简简,衎我烈祖.....”沈氏一脉的子孙后代们穿着隆重的服装,站在老夫人身后肃立吟唱,再向堂前的列祖列宗行叩拜大礼。
然后是进馔,献上三牲祀品,各类供果贡品,四季鲜花。
旁边的诵祭念着冗长的颂词祭语,“....不忘始祖之福泽佑护......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每念一段祝语,沈老夫人便携着子孙们叩拜。
直到申时整个祭典才结束,然后就是年岁团圆餐。
主子们完成了仪式用了膳食,下人仆从们开始向家主和老夫人拜年,一批批仆从按着等级规矩排着队上来叩头施礼拜年,然后每人都能得到一个压岁红包,个个喜气洋洋,除夕夜大赏是下人们最喜欢的环节。
长安亦得了赏赐,回到沈昱身边,主子们一起守岁亦是习俗,等到了子时传了岁酒便不必这般聚着。
整个大厅都是一片热烈祥和繁华喜庆的气息,沈昱淡然地坐在桌边喝茶,旁的人似乎惧他,只道了祝语就忙退了。
“咦,芸儿妹妹来了?”沈易忽然叫道,长安偏头望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挤了过来,齐小鸭来了?不过,沈易何时与齐小鸭这么熟了?
沈家主,沈大老爷,沈昱的父亲也看到了齐芸,便唤了她到跟前,慈祥地对下首座的沈昱笑着道,“昱儿,芸姑娘年岁小,因着咱沈家的事,又是头一次在外过年,她与你们兄弟年岁相当,多多看顾着些。”
“爹爹说的是,易儿明白。”
齐芸给老夫人沈老爷几位长辈道了年贺,因着齐小神医的身份,众人待她格外地和善,每人发了她压岁包。
旁边有丫鬟为她备了座,齐芸左右张望,不解地问道,“沈大哥,怎不见少夫人?守岁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吗?”
守岁所有人是都要参与的,但少夫人是被沈昱下令禁的足,老夫人小年时才请了情,如今哪里还开得了口,沈老爷向来不管事,沈昱在庄里的权威无人敢触犯,又是大房的家事,旁人只当不知。
如今被人问起,多是尴尬,只道童言无忌,沈易笑道,“芸儿妹妹是问大嫂啊,后晌时大嫂在园子里赏花受了风寒,祭祖守岁是大事,大嫂怕过了病气就没来了,芸儿要找大嫂吗?”
“啊,不是,芸儿只是随便问问。”齐芸若有所思地坐下来。
见沈昱一直没有说话,齐芸歪着头笑问道,“沈大哥,不会不欢迎芸儿吧?爷爷许我来的,说是既是过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说完,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身大红短袄配着红色罗裙,娇俏的模样甚是可爱。
“怎么会,当然欢迎了,芸儿妹妹跟我们一起玩耍,我们高兴着呢,是吧,大哥?”有美在前,沈易自是坐不住了,早忘了身上疼痛,立刻谄着脸凑上来。
长安睇斜着眼看了沈易一眼,祭祀叩拜时的各种酸爽显然并没有让他长记性。
齐芸却是半点看不上沈易的样子,眼里有着不屑,冷冷道,“二少爷,还请自重。男女有别,二少爷还是叫我齐姑娘或齐小神医吧。”
沈易浑不在意,笑道,“那多见外,芸儿叫着亲切,二哥哥我虚长你几岁,叫声芸儿妹妹不为过吧,方才不是叫得好好的?”
“二少爷,你姓沈,我姓齐,何来自家人之说?二少爷还是莫要胡乱攀亲的好。”齐芸冷笑。
齐小鸭对这兄弟的态度可是天壤之别,沈易虽是浑了个,但沈家自小就纵养着,气度样貌自是不差,偏齐芸似乎半点看不上的样子。长安心想,沈易午间在园子里受了伤之后,估计是去寻了齐神医医治,才与齐芸熟识了些,恐被齐芸看到了那副怂糟样,所以被轻视了。
“沈大哥,暮云庄的冬天好特别呀,芸儿跟随爷爷去过那么多地方,却从未见过在冰雪天地里四季繁花盛开的景象,真是稀奇。”
“嗯。”沈昱只嗯了一声,完全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沈易却抢着道,“那是当然,咱们暮云庄自是与别处不同了,你道这花啊都连开了三月不败,天底下独一份的,可不是稀奇么?”
“要说稀奇,芸儿以前和爷爷到过通州,听说百年前通州亦发生过稀奇事呢.“
通州?长安心中一动,他曾到过的地方,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就听齐芸道,“说是百年前通州有个作恶多端的刺史被老天爷用雷给劈死了,连他的府邸也一并被天火烧了.“
沈易一听反驳道,“还道是什么稀奇,不就是雷雨天走水了么,也值得大惊小怪?“
“那自是不同的,那雷劈火烧只在刺史府范围,那些街坊邻居半点未被波及,第二天,刺史府已夷为平地废墟,府上所有人全被烧死化为灰烬了,一个都没逃得掉.“
“而且呀,那刺史府原在宫里出了一位娘娘,听说很得宠,当天夜里竟然同样被雷劈死了,可不奇怪么?后来,人们说这是天罚,谁都逃不掉的.“
长安听到这里已是愕然,以讹传讹便是这样的吧.
“呸呸呸,这大过年说的什么呀,暮云庄可是天赐福祉,跟你这怪谭可扯不上关系,莫归为一类了.“沈易连声呸道,本为听个什么新鲜趣事,却是晦气.
几人说着话,不不觉子时更响,厅里的嘈杂声渐息,侍从们备了岁酒呈来,长安神情微动,蹙着眉小声道,“大少爷,咱庄上不是有‘不醉’吗,怎的传岁酒不用?却用的这劳什子酒,一股子药味。”
“这是屠苏酒,辅以药材泡之,滋补保健,驱邪避瘴。”
“哈哈哈,你这奴才真是蠢笨,传岁酒传的就是屠苏酒,用大黄、白术、防风、花椒,还有香附子一起泡的酒,你竟不知!”齐芸听了取笑道。
沈昱侧过脸瞥了一眼长安,笑道,“确实蠢笨,年年得此一问,却从不记得.“
长安一尴,春风送暖入屠苏,原来是这个意思.沈伍知他却不知,恐被人看出端倪,忙敛声肃穆.
只见侍者捧着第一杯酒先呈给沈氏宗下的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儿,只在唇上蘸了少许,便传向下一位,小少爷沈唏亦被传了岁酒,最后一杯酒是传给了老夫人,众人皆浅尝辄止。
看着长安满脸问号的样子,沈昱道,“子时传屠苏岁酒便是这般。”
“敬酒,难道不该是先敬尊长者吗?”
“岁酒不同,少者起长者终,少者得岁先贺之,老者少岁故罚之。”
原来如此,那就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好了。
传了岁酒,老夫人便打发了大家各自散去,年少者告了福便一哄而散,到得院外,外面的已是爆竹声声热闹非凡天.
院里的仆从已备了烟花炮仗,一簇簇烟花腾空升起,砰地一声在空中炸开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花瓣如雨,星星点点坠落,接着又一声炸起,一朵巨大的烟花再次绽放,把夜幕衬得格外耀眼。
亦有仆从们聚在一堆火堆旁边用木棍竹杖敲打着火灰堆,名曰''打灰堆'',祈祷来年红红火火万事如意.
有小童手持着冒着烟火的花棒追逐嬉闹,夜幕掩映下烛火通明,燃灯照岁,岁火不熄,人间岁夕不夜天.
正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