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自以为是为了她的未来打算,替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办法。
朝风更没有办法。
“徽音,不管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能够开心。”朝风说。
“那么你呢,”徽音转过身来,看着他,“朝风哥哥,你也会过得好吗?也会开心吗?”
“此生能够遇见徽音,我就很开心了。”
朝风说着,递给了她一件东西。
那样东西寒冷刺骨,在触上徽音皮肤的一瞬,让她忍不住收了手。
可是只是一瞬间,徽音立刻伸手握住了它。
“永远不要把你的人生,寄望在别人身上。”朝风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管你是不是西楚公主,贺兰徽音都只是贺兰徽音,你的未来,要自己去争取。”
“我知道了,朝风哥哥。”
昭圣殿中,因为没有燃烛,光线有些昏暗。可汗散去了所有的侍卫,一个人坐在侧殿,思考了什么。
随后,他听见了大阏氏的脚步声。一如既往的沉稳,她一直都是这样,把什么都牢牢的握在手中,以一种稳操胜券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当初太子到西楚来,没有提出要迎娶徽音,你一定很失望吧。”可汗问,可他并不需要答案,他对答案了然于心。
“是有些。”大阏氏毫不掩饰地回答道。
可汗叹了口气,“我曾以为,让徽音嫁给朝风,是牵制修罗卫最好的方法。却没想到,你还有那么远的心思。”
大阏氏不以为然地道:“有了大越,修罗卫又算得上什么呢。”
“朝风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可汗道,“此番徽音远嫁,他一定极不情愿,修罗卫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朝风这个人,出身寒门,又性格阴鸠,虽说统领着修罗卫,又哪一点能配得上徽音。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他喜欢徽音,会对徽音好。”可汗道,“我就相信这一点。”
“薛连衡也喜欢徽音,他也会对徽音好。”大阏氏道,“而且,薛连衡能带给西楚的财富,远远比任何一个西楚勇士能带来的多,不是吗?”
可汗问:“薛连衡到底是什么目的,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明白吗?”
“徽音这么聪明,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大阏氏道,“总之,她嫁到大越,是不会吃亏的。”
“但愿吧。”可汗抬起头,望了望逐渐变暗的天色。
冬天过去了,白昼渐渐地拉长,可就算有再久的光亮,也终会迎来黑夜的。
又是一个别无二致的夜。
昨夜在昭圣殿语出惊人的清河郡王薛连衡,想来是惹了宫中许多人的不满。一日下来,可汗没心思陪他用膳,连带着侍女都懈怠了许多。他们远远地望着他,就想起了灵乐宫中闷闷不乐的公主,对薛连衡也没了好脸色。
徽音在宫中坐了一日,只觉得闷得慌,她屏退了随侍,一个人在宫中随处走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乐声。
她听大越人唱过这首曲子,“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首曲子和《碧月流华》一般,描绘月色,倾诉离愁。
徽音走了过去,见着了一个少年人的背影。
“这首曲子是什么?”徽音问。
少年人回过头来。却是薛连衡。
他看了看徽音,道:“是《春江花月夜》。”
徽音没有忌讳什么,又问:“这是你们大越的曲子吗?”
“是的。”薛连衡说着,扬起了笑意,“我们大越还有很多这样精妙的曲子,徽音公主真的不愿一闻吗?”
“我们西楚也有很多别致的音乐。”徽音道。
“所以我愿意留下来呀。”薛连衡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徽音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心思全放在了那首曲子上,她又问:“那你们大越的人,都会这首曲子吗?”
薛连衡想了想道:“懂乐理的人,应该都会。”他说着摆出一副不开心的表情,“公主似乎很喜欢大越的曲子,对大越的人怎么就兴趣缺缺呢?”
“是啊,确实如此。”徽音应道,“我对你也没有兴趣,郡王如果有自知之明的话,就当没说过昨晚的话,回大越去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就是说过,怎么能故意忘记呢。”薛连衡轻笑着道,“再说了,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娶公主,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
“你还好意思说求娶,你有问过我的意思吗?”徽音被他说的,忽然就恼了起来。
“我不需要问过你的意思。我向西楚求亲,是两国的联姻,不仅仅我和你的事情。我作为大越的皇子,只要求得可汗的同意就可以了。”薛连衡道。
徽音听了,怒然道:“你简直就是强盗!”
薛连衡见她这么说,玩味一笑,“我倒是从未听过西楚人喊大越人是强盗。”
是了。大越人一直喊西楚人是强盗。因为一到冬季,他们就无法放牧。杀羊宰牛,抑或是用来交易,都没法让他们挨过漫漫的冬日。西楚人没有粮食,只能去抢大越人的。
徽音知道这个。
她也知道这是西楚人亏欠大越人的地方,知道这是西楚不得不向大越的原因。即便他们拥有广阔的草原和大漠,他们依旧是一个无法仅仅依靠自身去生活的民族。
可在薛连衡面前,她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强盗,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徽音看着薛连衡,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她盯着薛连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们西楚人想要什么,就会自己去拿,就算是抢,我们也是光明正大的抢。从来不像你们大越人,想要什么都不敢说出来,埋在心里偷偷摸摸的算计。想了百般借口去坑蒙拐骗,却一个个把自己伪装的像是圣人,再一副足以教诲世人的模样。”
薛连衡听了,显然是愣了一下。
“你讨厌这样的人吗?”薛连衡问,“一个明目张胆的强盗,和一个工于心计的良民,你更讨厌后者吗?”
“对。”徽音毫不犹豫地道。
薛连衡笑了笑,对徽音说道:“那又什么样呢?你马上就要嫁到大越了,不管你有多么讨厌它。”
“我不会嫁到大越的。”徽音说。
“你会的。”薛连衡自信地道,“你是西楚的公主,你知道的。”
是,她知道。知道这中间她无力抗衡的一切。
有些事,她不愿意,但是她不得不。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马上就会回来的,不是吗?
大越永安三十一年,春,西楚公主贺兰徽音远嫁大越。
送嫁的队伍延绵数里,宛如铺就了十里红妆。装饰一新的婚车上安着一个硕大的五彩琉璃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层层炫目的光线。婚车的金漆花窗只开了半扇,却又遮着一层浅红色的薄纱,让里头的新娘,只现出一个若有似无的轮廓。
连近在咫尺的侍女合欢,都瞧不清楚新娘此刻的面容。
随着铜铃阵阵的轻响,送嫁的队伍稳稳当当地向前行走着。而薄纱花窗之中,一身嫁衣的少女却一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努力地忘却自己心中的新嫁的紧张,因此这般攥紧衣裳去克服些什么。
而事实上,没有人看到,她的长袖之中,有着寒光闪闪。
饶是在如此和暖的春天,那寒光依旧让人见之生畏,犹如凛冬将至。
那是一把匕首,由曹丕为魏太子时所造,被世人称为“百辟宝刀”。它削铁如泥,彩似丹霞,名为含章。
她要用这把匕首,去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