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徽音跪的久了,双腿早就麻了,手臂也是酸痛无比。蓦地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毫无防备地就摔向了薛连衡。
薛连衡忙站稳了身子,一把环住了徽音。
“做什么呢,小心些!”陈昭仪急忙道,挥手让身边的宫女去扶徽音,薛连衡却根本没给那宫女机会,他没有放手,自己扶着徽音在一侧的红木椅上坐下了。
徽音侧过头去看他,薛连衡的脸上还是她为他画的精致色彩,逼真的红润肤色,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脸色。
可是徽音知道,昨天那把匕首几乎是完全地末入了他的胸膛,当时,她用尽全力想要置他于死地。
薛连衡他应该伤得很重吧。能起身行走已是不易,更别提这样拉扯着伤口。
陈昭仪见状,立刻打发了身边的人,“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
等宫中的内侍宫女们走了个干净,陈昭仪终于不再收敛神色,恼怒地看向薛连衡:“你还嫌不够是吧?”
薛连衡并未惊慌,淡淡地道:“不管母妃知道了什么,还是不要再提了,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难道你还要留她在身边?任由着她再想办法刺杀你?”当着徽音的面,陈昭仪毫无顾忌地说道。
“昨天的事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薛连衡道,依旧是理直气壮的神色。
陈昭仪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没想到,薛连衡却接着说:“徽音是西楚的公主,我希望母妃能对她保持应有的礼仪。”
“西楚的公主?”陈昭仪冷笑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向了徽音,“贺兰徽音,我倒是要问问,你如今到底是西楚的公主,还是大越的清河王妃?”
“自然都是。”薛连衡替她回答。
“我没有问你,”陈昭仪怒道,“贺兰徽音,我问你,若是有朝一日西楚与大越开战,你会站在哪边?”
徽音抬起头,看着陈昭仪,“我是西楚的公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好啊。那若有一日西楚与衡儿有什么纷争,你还会做这个清河王妃吗?”陈昭仪又问。
徽音没有说话,答案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她多此一言。
“听到了吗?她心里根本就不会有你。”陈昭仪对薛连衡道。
“可儿臣的心里有她。”薛连衡冷冷地道。
说着,他便起了身,“不打扰母妃休息了,儿臣和王妃就先告退了。”
薛连衡不顾陈昭仪恼恨的神情,拉着徽音就离开了莲云宫。
回去的路上,薛连衡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与去时的沉闷不同,徽音见他一直紧蹙着眉头,想来是伤口疼得没心情说话。
刚刚走进王府,侍女就迎了出来,“王爷,大夫已经候着了,该换药了。”
“不必了。”薛连衡淡淡地道,“让王妃来就好了。”
“我……”徽音愣了一下,道,“我不会。”
“不要紧。”薛连衡说着就走进了屋子。
侍女立刻去打了水来,跟着走了进去。徽音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薛连衡已经躺在了软榻上,双目紧闭,大口的呼了几口气,才缓缓地睁开眼。
“还愣着做什么,你就这么想我死在这儿吗?”
“没……没有。”
徽音快步走了过去,到了薛连衡面前,却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连衡抬眼看了看她。
徽音只得伸出手,颤抖着解开了他的扣子。徽音的面色潮红,倒是比昨日新嫁婚礼时更为紧张。
徽音蹲在软榻边上,她一抬头,就发现薛连衡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王爷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徽音闷闷地道。
“是啊。”薛连衡的嘴角扬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若不是因为你愧疚于昨晚那一刀,怕是此生都不会理我吧。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得到公主的亲手照料。”
徽音听了脸色一红,有着怒气,却又不是真正的生气,她低下头去不说话,放缓了动作,轻轻地替薛连衡取下被血浸透的纱布。
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气。
薛连衡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要不是伤口狰狞地展现在她面前,徽音甚至都会怀疑薛连衡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
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然而现实却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
昨晚,因为身高的关系,头上又带着喜帕,徽音没机会找准位置,在碰到薛连衡之后就立刻刺出了刀子。所以这一刀没有刺中心肺,只是伤到了腹腔。所以看似不住地流血,于性命却是无碍。
只是,薛连衡如果要瞒住昨天的事,以后还是得日日上朝。这个伤需要静养,他这样成天走动,势必会使伤势反复难愈。
其实,徽音很了解刀伤,也擅长包扎。
朝风常年在外习武行猎,弄得一身伤。他是从修罗场出来的人,觉得这些小伤根本不足挂齿,过几日就好了,于是从不叫人医治。
徽音发现了以后,派了大夫过去,朝风也不愿应付他们。徽音没有办法,只得自己亲手给他包扎,他才肯接受。
久而久之,她从刚开始的只会胡乱将伤处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到如今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控制金疮药的剂量与纱布的厚度。
“疼吗?”徽音绕了一圈纱布,想问问薛连衡松紧的程度。
他却反问:“你呢?”
“什么?”
“心疼我吗?”薛连衡笑着问。
徽音低着头,不理会他的调笑,重新缠好了纱布,才起身问道:“既然王爷不打算声张昨夜的事,那是不是可以放了合欢?”
薛连衡收敛了笑容:“如果我说不呢?”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王爷如果真的要追究,就追究我吧。不管有什么样的责任,我都会一力承担。”徽音道,“整件事和合欢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放了她吧。”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这里是大越,不是你说了算的那个西楚。谋杀皇子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你承担的起吗?”薛连衡看起来很是懊恼,恨恨地道,“一个丫鬟的命,你都怎么在乎,怎么杀我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面呢?贺兰徽音,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不顾两国邦交,不顾你孤身一人在大越的安危,豁出命来,也要杀了我?”
如果有一个人他毁了你的一生,让你背井离乡,此生孤苦。难道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
她不会。可是她又逃不掉、跑不走。她有什么办法,不是自尽,就是杀了他。反正横竖都是一条死路,何不把他一起拉下水。
徽音这么想,可她没有说出来,她没有资格再去质问薛连衡。若不是他,别说是陈昭仪了,永安帝也不会放过她。
跪在莲云宫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杀了薛连衡不能解决什么,一死了之也不能解决什么。她的面前是泱泱大国大越,而她的身后,是她的西楚。
她必须在这个困局之中反复周旋,这就是她的命运。
薛连衡是害了她,却也救了她,更何况,合欢还在他的手上。
徽音想了想,只能说:“若是合欢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在这世上。”
很多年以后,徽音再想起这一次谈话,想起自己第一次威胁他。其实,她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威胁他呢,脱口而出的筹码不过是她自己。而她之所以能够用自己来威胁薛连衡,也不过是因为薛连衡喜欢她罢了。
只是这时候的徽音,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好了,怕了你了。”薛连衡又重新笑了起来,道,“那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谢我呢?”
“王爷想要徽音怎么谢呢?”
薛连衡想了想,道:“为我奏一曲《碧月流华》吧,完整的。”
“我不会。”徽音淡淡地道,“我没有骗你,《碧月流华》不过是我随手之作,本来就只做了半阙,却被人谱成了曲子,流传到了大越,让人误以为它还有下半阙。”
“可你为什么不写完它呢?那是一首好曲子,不是吗?”薛连衡问。
“我还没有写完。”徽音说。
“是写不下去了吗?”薛连衡问着又道,“因为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吧。”
徽音蓦地抬头看向薛连衡。
“那个没有再次归来的知音人,是谁?”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