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很快,张忱翊拿了工钱,和掌柜道了别,转身就去了天煜堂。那个姑娘还记得他,也真的给他留了一盒桂花糕。
别的糕点都很贵,唯独桂花糕很便宜。
张忱翊买完桂花糕,又去了布庄。布庄有现成的冬装,但张忱翊觉得它们太没特点,愣是多加了二百文加急订做了一件外套,花纹也挺难为人家店主:银线暗纹绣麒麟不说,全是白色张忱翊还觉得单调,还让店主看着发挥,用红线加点点缀。最后店主忍无可忍,索性直接用藏蓝色的线在左肩和下摆的位置各绣了一只麒麟出来。
银白配藏蓝,也很符合子桑越初见张忱翊时的打扮。
张忱翊就这么心满意足的拿着桂花糕和衣服回了南山。
一个人,又走了一次四百八十层天阶。
已是初冬,南山的温度也降了很多。居安阁里又潮又冷,子桑霖就给弟子们发了柚叶艾草祛除湿气,去掉墙角的霉斑。
还是白天,他并不打算拎着一堆东西去找子桑越,而是带着剑谱去了后山。
这段时间,掌柜家的后院成了他的练剑场。他不用做饭,也和厨子一起早起。一个月下来,前三招他已经会了。可这第四招,就是个瓶颈。
“无论如何都得请教一下子桑越,而且这不就有去找他的理由了吗?”
……
夜晚,他找到给子桑越送饭的那个弟子,把他拦住,拿着食盒和桂花糕,自己穿着给子桑越的那件衣服去了花楼,门口两个弟子见了张忱翊还有点儿惊讶怎么今天换了人。
“张兄你怎么来了?”
“我从山下回来了,就来看看子桑越。”
“原来如此,只是按规矩,你必须放下食盒就走,不能多停留。”
张忱翊皱了皱眉。
“他是我师父,我还有剑法要请教他。”
弟子有些为难:“这……”
张忱翊拿出了两块桂花糕,给了其中一个弟子:“尝尝,我从兰阳带回来的招牌,我就多呆一会儿,拜托啦。”
弟子尝了尝,觉得还不错:“好吧,我们给你把风。”
“好兄弟,多谢。”
……
玉寒窖,子桑越正坐抄书,听有人来,头都没回,直接说了句“多谢”。
“还不赖,还会说话。”张忱翊想。他放下食盒,走到子桑越背后,捂住了子桑越的眼睛。
子桑越一惊,放下了笔忙想去摸剑:“是谁?”
“是我啊。”
子桑越这才放下心。
“你怎么来了?”
张忱翊脱下衣服给子桑越披上了:“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喏,送你一件私人订制的衣服。”
子桑越拿掉了:“多谢,不用。”
“一个月不见至于这么生吗,送你的你就收下,我可是干了一个月的活才买的。对了,还有这份桂花糕你也吃了。”
“你去了兰阳?”
“嗯哼,我这快马加鞭的桂花糕还都快不新鲜了,所以别说话了,赶紧吃吧。”
“……怎么好端端的买桂花糕。”
“正好在秋天,我也难得去一趟兰阳,就当买点纪念品。”
子桑越看了看盒子上面天煜堂三个大字,摇了摇头。
“你是看过我的过去了才买的吧。”
“你别自作多情啊,我是因为自己想吃才买的,再说天煜堂的东西的确很好吃啊。”张忱翊打开食盒拿出饭来,菜里有芹菜,张忱翊就拿筷子把芹菜挑出来,一边挑一边抱怨:“外人就是不贴心,都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芹菜。”
“我不是忌口,没必要麻烦弟子特意照顾我。”
“规矩不允许剩饭,你以前都是忍着吃下去的?”
“嗯。”
“……”张忱翊有些不高兴:“以后我给你送,本来禁闭就够难受的了,干嘛还不让自己吃好点。”
“你吃过饭了吗?”
“我哪儿那么傻,当然是自己吃过才给你送的。”
“……”
张忱翊拿过桌子上的罚抄,随意翻了翻:“嗯不错,字很好看,态度很好,你,刑满释放。”
子桑越笑了:“胆子大了。”
“哈哈,这不是逗你开心嘛,我一个月不在你得多无聊。”
“的确很无聊。”子桑越不紧不慢地吃着桂花糕。张忱翊挑完了芹菜,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托腮看着子桑越吃。
“闷蛋。”
“嗯?”
“我买的桂花糕,为了见你拿了两块贿赂门口那俩,我还一口没吃呢。”
子桑越把盒子推到了张忱翊面前。
“吃吧。”
“累了,你喂我吧。”说着还张开嘴,真的要子桑越喂。
“张忱翊。”
“啊?”
“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
“既然已经二十一,就自己吃。”
“你二十二,大我一岁,理应照顾我。”
“……”
“好了不跟你闹了,你吃吧,买给你的。”张忱翊趴在了桌子上:“我睡一会儿,有点困。”
“你不能在这久留,走吧。”
“我跟他们说我来请教你剑法的,没事,你先吃,吃完了我就问你。”
“……嗯,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第四招不会,前面都会了。”张忱翊一个鲤鱼打挺:“对了,长老说让我在南山宴之前接下他两招!我……现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
子桑越沉思了一下,然后开始拿笔在纸上写。
“在写什么?”
“请师兄把剑给我,这样才能和你练习。”
“哪儿用那么麻烦,你大师兄早把你托付给我了。”
“托付?”
“嗯哼,你进来的时候大师兄就找过我,说等你出去之后让我带你走。”
“……”子桑越笑了笑:“师兄还真是……”
“我刚开始还嫌你麻烦推脱了一下。”张忱翊又开始逗子桑越。
“我是你师父,你还觉得我麻烦。”
“等我学完一套剑法你就不是了。”
子桑越抬眼:“那我是什么?”
“除了师父,你想是什么是什么。好了,快吃。”
……
第二天清晨,张忱翊去了正阳殿。子桑霖正在逗鸡,却被张忱翊打扰了清净。
“回来啦?”
“弟子见过长老。”
“昨儿晚上是不是偷偷去找越儿了?”
张忱翊低了低头:“嘿嘿,被您发现啦。”
子桑霖轻轻敲了张忱翊一拐:“你啊,我就知道,下山也是为了越儿。”
“谁叫您那么狠,那么冷也不给他一件衣服。”
“剑术练的怎么样了?”
“今天我来就是想跟您说的,我前三招没问题了,但第四招就是不会,所以想让您特许我去找子桑越请教请教。”
“特许?我凭什么特许你?”
“您想让我做什么都成,只要让我去见他就行。”
“让你跟溪儿一起捡鸡毛你也愿意?”
张忱翊赶忙点头:“愿意愿意,您就是让我给您打扫一遍南山都行。”
“油嘴滑舌,南山哪儿用打扫?”
张忱翊嬉皮笑脸:“您说的对。”
“你老实说,你是真想去学剑,还是就是为了找越儿说话?”
“真心学剑!”
又是一拐:“胡说,想学剑为何不找我?我不比越儿厉害?”
张忱翊这才承认:“您不是早就知道嘛……其实我下山去的是兰阳,在风华那家店里做工的,我也跟掌柜的聊了好多,而且我也看过子桑越的过去,就觉得……我应该差不多能了解风华,也知道子桑越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你说说越儿想要的是什么?”
“他应该只是想要和风华做个道别吧,毕竟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子桑霖欣赏地点了点头。
“你小子还不错,懂人心。也对,你是张家的人,自然对情感更敏感。”
“长老,张家人都有什么特点啊,我特别好奇,总感觉我哪儿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
“比如?”
“比如……我能控制梼杌。”
“这是张千诚的能力,也不是每个张家人都有,你比较特别。”
“还有,我能看到子桑越的那只梦魇蝶,他说只有他受伤的时候梦魇蝶才会显形的。”
“嗯,张家人天生就能洞察灵,邪灵也不例外。”
“还有……就是我的法术都会自己带火。”
“那是你个人的原因,你属火象才会这样。”
张忱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长老您是属什么的?”
“我属马。”
“……我说五行象!”
“我和你不太一样,具体的你知道也没用,不过你属火我倒是很放心。”
“为什么?”
子桑霖怼了怼张忱翊的眉间:“因为越儿属水,正好治治你。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闹腾,你爹把你扔我这那次没把我烦死,顽劣!”
“您跟我说这个我又不记得。”
“好了不跟你多说,赶紧接下我两招,生死簿就可以给你了。还有,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张家的招魂幡。”
张忱翊顿住了脚步。
“招魂幡?那是……招魂?”
“生死簿不通人情,招魂幡是用来弥补生死簿这个缺点的。有的人因为命而无法在一起未免太可惜,有时候,招魂幡会派上点用场。知道招魂幡是谁做的吗?”
“既然都是张家的,应该也是张千诚?”
“你既然下过黄泉应该知道孟落吧。”
“孟落?那只狐狸?”
子桑霖不满地啧了一声:“什么狐狸,那是你前辈!”
“好好好,前辈。”
想想孟落曾经对快淹死的子桑越见死不救,张忱翊就难以相信招魂幡是他做的。
“招魂幡能让亡者和生者再见,以张家后代血为引,由生者诵经,若是亡者愿意再见则幡动,若是亡者不愿,幡则不动。招魂幡能在人死亡两个月内起效,现在还来得及。”
“两个月?我,我没太听懂……”
“据鸢儿说,在黄泉时是风华的残魂救了越儿,风华应该是那时候才真正死亡,现在不到两个月,还来得及。”
张忱翊小心翼翼接过了招魂幡:和千诚琴一样,棍是沉重的鸩木,通体乌黑,上面满是桂纹;顶端一根横木,横木上有固定蜡烛的位置,上面罩了一个白色布罩,布罩上一个墨色单字“张”;和民间的芦苇做条不同,横木下有六十根彩条,彩条皆为西域丝帛所做,六十则意为“轮回”。烛光进黄泉引路,亡者可跟张家人对话。若是幡动,则说明魂还未转生,执念未散。
“这招魂幡,好看吗?”子桑霖问。
“好……好看。”
“好生待着,别给弄坏了,尤其这些锦年。”
“锦年?”
子桑霖指了指那些丝帛:“这些从西域传过来的布帛叫锦年,意为锦瑟年华。”
“还挺有诗意。”
子桑霖笑了笑:“只要把血滴在锦年上面,然后让越儿拿着它就好了。你会身先士卒下黄泉见到风华,记得,话不要多说。若是孟落看到你,你也不要太激动,和他心平气和谈就是了。”
“我才不会激动,再说我还会跟他打起来不成?”
“难说,孟落毕竟等了张千诚三千年,有些怨气也很正常。”
“……”张忱翊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他为什么等三千年啊?”
“知道女娲吧?”
“知道。”
“女娲造人掌控生死,绝对权威一直在她的手里,她想让谁活让谁活,总之是把人间玩弄于鼓掌之中。但是张千诚的生死簿打破了她的统治,她老人家很生气,降了一块石板下来。”
“是苍梧山那块通天石板?”
苍梧山,极北之地,寒冰不化。终年阴云蔽日,不见山顶。
但实际上,那些阴云就是通天石板。
“对。张千诚化成石头撑住了石板,魂魄却散尽,不知去了哪儿,就留下孟落一个人,在黄泉守了三千年。”
“孟落和张千诚是……”
“生死簿是他们一起创造的,但孟落终归还是仙,下场没有张千诚如此悲惨,只是被女娲剥夺仙力而已。”
“可生死簿现在还在,那女娲她现在在哪?”
“也许觉得这个世界无趣了,去创造另一个一手遮天的世界了吧。”
张忱翊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说了,你小子找个机会,让越儿和风华再见一面吧,也好了却他一个心愿。这么多年,我可是等到能解开越儿心结的人了。”
“……”张忱翊托着招魂幡,只感觉万钧之重。
“那个,长老。”
“嗯?”
“您真的要把子桑越逐出南山?”
“当然,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放?”
“……”
子桑霖咳了咳,正色道:“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偷偷回来就行,别让弟子看见。”
张忱翊白了一眼子桑霖。
“面子哪儿有那么重要,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