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马有银是否跟上,玉须子现在都没心情再管他。因为一脚踏进前院,眼前所见便令他勃然变色。
再看院子当中,‘疯魔王’杨仁此时浑身浴血,垂手而立。一双赤目空洞无神,像个木桩子一样傻戳在那,望着天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造孽,造孽啊!”
见此堪比修罗地狱景象,玉须子一下全忘了自己本来意图,怒叱一声:“好魔头,下手竟如此残忍,还不快束手就擒!”
说罢一个踮步跃出,拔剑直奔杨仁而去。
心智全失的杨仁正望天发呆,被玉须子突然一声喊给惊动。收回目光一看,就见一个老道往自己奔来,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红光大亮,发一声如狼似虎的怪叫,张开双臂往玉须子迎了上去。
见对方来势凶猛伸手想抱自己,玉须子只一拧腰,便如一只灵活的狸猫自他腋下闪过。并在错身闪过刹那双腿连环踢出,一连两腿全都踢在杨仁胸口。
要换任何一人,莫说两脚,就是被玉须子这样踢中一脚那也准得躺下。要知老道这两脚可不简单,有名字叫鸳鸯连环脚。乃是梁山好汉武松的绝学,当年蒋门神就是被武松用这招踢死在脚下。
可让玉须子万没想到,那杨仁在吃了他两脚后竟跟没人事一样,别说被踢的躺下,就是连动作都没受阻半分。自己这才把腿收回,他就跟着转过身大张怀抱的再往自己抱来。而且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那两脚踢在杨仁身上简直跟踢铁板上没两样,一双脚竟还有些隐隐发麻。
此时玉须子前劲未消后劲不继,加之两人离得极近而且杨仁还手长脚长,他再想躲开已来不及了。眼看着杨仁的手就这么伸在了自己眼面前,玉须子暗叫一声不好。
光看眼前这两条手臂玉须子就知这家伙一定气力惊人,自己要被抱住了还真不敢说一定能挣脱的开,再者自己真要被他一把困出,这事不用传出去都再没脸见人。
紧要关头玉须子是真顾不得形象了,就在杨仁一双手将要合拢之际,整个人猛的往下一矮,跟着再往后翻倒出去,使了一个懒驴打滚才躲了开去。
这一滚自然免不了裹一身地上的污血,偏偏他又是个注重仪表甚至有些微洁癖的人,而且刚才翻滚动时他还正好一眼瞟见了屏风后的马有银,正探头往自己这边观望。让玉须子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一时间不禁肝火大动。
再看杨仁还在不知死活的继续往自己扑来,一时大意吃亏的玉须子决定不再留手。先是往后疾退两步,避开杨仁当胸抓来的一把,跟着手中长剑疾刺而出,唰唰四声瞬间连出四剑,分刺杨仁肩头大腿几处穴道。
这还是玉须子手下留情没打算害他性命,要不然只需一剑取他要害,定将性命不保。
杨仁入了魔怔连亲爹都不认识(当然他也真不知道亲爹是谁),只是凭着一身蛮力乱打一气。玉须子这番一出手哪还能再有他好果子吃,当即就被封了四肢穴道,重重跌倒在地。
扑倒在地的杨仁四肢无法动弹,但依然奋力的抬起头仰望老道,一边扭动身体一边从喉咙出发出嗬嗬嘶喊,当真如同一只被困的凶兽。
看到杨仁被玉须子一招拿下,一直躲在屏风后的马二少爷这才大笑着走了出来。对老道自然少不了一番吹捧:“道长的威名当真不是虚传,有哪个能想到即便是‘疯魔王’这个传说中的魔头,道长出手也只需一招就乖乖就犯、厉害!厉害啊!”
“唉,话不能这么说。我看他双目无神语言不清,有点像走火入魔……”
“哈哈哈……晓得,这个侄儿晓得。你们几个,给老子把这龟儿子绑起来,绑紧!”不等玉须子说完,马有银便打断他的话,命人将杨仁绑了起来。
那些家兵眼见杨仁无法动弹也不怕他了,捆绑之际不只骂骂咧咧,顺手还是一顿拳打脚踢。这让一边的玉须子有些看不下去了:“有银呐,我先前说过只是帮你们把他拿下,但绝不杀人!就算他该死也不能你们私下动手,把他交到官司去自然……”
“道长你放心嘛!我绝不害他性命,只是你也看到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伙计们教训他一下出出气我也不能说啥对吧!我保证伙计们把气出了就放他走。”
马有银双手扶着玉须子肩膀,一边把他往后院推,一边讨好卖乖的说:“哎呀,道长你看你这衣服全都脏了,快跟我去后面洗漱换身衣服。为了我家事让你搞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哎呀不好意思!”
“还好,还好……”玉须子被他这么一说立马觉得浑身不舒服,不由自主的被他推着往后院走去。但也没忘了再次叮嘱:“你们家的事我本就不该掺和,可我现在掺和了就不得不说。你们这当中谁对谁错自己最清楚,得饶人处且饶人……”
“道长放心,侄儿晓得。绝不会害你修行!”
马有银满脸堆笑的答付着老道,一直等他回了后院,关门一转身叫过几个心腹家兵,狠声命道:“给老子把他手脚筋都挑了然后扔江里去,记得多绑几块石头上。还有千万悄悄的,不要让那个张老道晓得!”
可怜杨仁到现在都还不知大难临头,一脸茫然的任由家兵们将自己手脚筋一一挑断,最后更是捆猪一样五花大绑的架上板车,在一片夜色中被丢进了嘉陵江。
家兵们也是认定杨仁是死定了,在挑断了他手脚筋后并没依主子的话再绑上石头,而是偷懒直接把他往江中一扔完事。
同样在当晚,在杨仁闯进马家大杀特杀之时。阆洲城南嘉陵江下游,来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三十六七不到四十,长得眉清目秀却带着几分油滑。身着一件破烂的灰色僧衣,上面满是污垢油渍,一个尽是破洞的搭裢挂在肩上,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唯有手里拿着的那串紫檀念珠耀耀生辉,看样子值不少钱。
驻足江边四下打量一番,沿岸上下唯有前方百米处停着一艘小船。船上烛光隐现,应该有人。
“嗯,就只有找你了。”对这个时节能在江边找到一条有人小船,和尚显然还是满意的,点点头信步往小船走去。
十一月的江面寒气逼人,大多船家都回家搂着婆娘儿子睡觉了。只有文三孤零零一个人,缩在狭小的船舱中难以入眠。
这些天在赌场可说手背到极点,一连七天就没赢过一把,到最后所有钱输光了不说还把唯一的家当,这条船也输了出去。想着明天赌场的人就要来收船,文三只是懊恼的猛抽自己嘴巴。一边抽还一边骂:“叫你狗日的天天手痒,叫你狗日的好赌!”
正在那烦恼,就听船头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跟着还往下沉了一沉。
以为是赌场的人来收船了,文三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你个先人板板,不说白天才来的嘛!慌锤子慌,老子又不赖账!”
哪知船蓬才一把撩开,一颗和尚带着一股寒风一起钻了进来。不等文三回过神,和尚先笑了:“你个老东西现在知道后悔了啊,那你以后是赌还是不赌?”
要光听声不看人,文三还以为是哪个认识的人故意跑来取笑自己。可仔细一看,眼前这和尚却从没见过。
“你哪个?”文三一脸警惕,同时把右手悄悄的往枕头下去摸。那里面藏着一根木棍,是他平时用来防身的。
“你问我是哪个?有缘人撒!”和尚到是一点不客气,进了船径直奔床铺坐下,正好把木棍连带文三的手一齐压在了屁股下。嘻嘻笑道:“我刚才由你船边路过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得知今晚与施主你有一场善缘要结,所以才不请自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跟你结个锤子的缘!”
听了和尚的话文三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一把抽出被和尚屁股压着的手,把身子又往边上挪了挪,与他拉开一些距离才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问:“大晚上的你跑我船上干啥?不要跟老子扯些求没名堂的话,不然和尚一样打!”
对文三的威胁和尚毫不在意,仍是笑咪咪的看着他反问:“怎么,财神爷你也要打起走?你看这是啥!”
跟着伸手在文三眼前挥手一抓,再摊开,手里凭空多出一枚崭新的银元。
“咋个,你要送我钱花?”看到白花花的银元文三眼都直了,这钱拿来还赌债可是刚好啊,魂不守舍的伸出手就想去拿。没想就要拿到之际,和尚把手掌往下一翻,再转过来那银元却不见了。
这下文三急了:“师父你啥意思哦,都说出家人打不得诳语,你这样耍人就要不得哦!”
“你莫急嘛!”和尚把手再一转,那银元又重新出现在他手中。
“缘是元,元也是缘,与你有缘就是与你有元,与你有元才可结缘。今天我求缘,你也求元,这就是元缘相报。”
文三没文化,何一提钱那绝对是个通透的人:“和尚你莫跟我扯那些废话,说白了你拿钱我办事,这我晓得!先说你要我干啥?”
“保你不亏。”文三的言下之意和尚当然也懂,冲他挤挤眼:“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我只要你把船停到江当中,然后帮我捞个东西……这元就与你结缘了!”
“捞东西?你还要我下水?”文三不干了:“和尚,这大冷天的你一个大洋就想我下水捞东西?是你疯还是我疯?”
和尚笑笑只是把钱丢给了他:“不用你下水。”
“那还差不多,你坐好,我现在就开船!”既然不用下水,这钱就算是白得。拿到钱的文三也不含糊,立马将船往江心划去。
“师父还不晓得你咋个称呼啊?”站在船头撑船的文三随口问道。
“悟明!”
此时和尚似乎无心说话,在舱中盘腿打坐念念有词,不时拨弄着手里的紫檀念珠。将船在江心定好,回到舱中的文三自然一眼便注意到了他手上念珠。
文三是个好赌的人,长期出入赌场虽没经手过什么值钱物件,可也见过不少。现在一眼瞧见悟明手里念珠,单是看成色水头就知是值钱玩意,心里不经意间起了贪念。
这边文三心怀鬼胎默不作声,而悟明盘腿打坐默念真言也不说话。船中寂静一片,只有那江水冲在石滩上激起的浪响,充斥在两人耳边。
就这么过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悟明似乎心有感应,一摸头顶灵光站起身来。两步跨过文三来到船头,往上游方向不住眺望。文三一脸茫然的跟了出去,随着和尚目光也往上游望去,只见江面空空荡荡,不晓得他在找寻什么。
“文老汉,你船上有渔网没?”
“渔网?和尚你倒底要捞啥子?”文三心里先是一紧,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随后心里又是一喜。
悟明没有多说,只是催道:“有你就赶紧拿来,一会人马上就过来了。”
“人,马上过来,渔网……”文三心里有几分确定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决定再等等看。
依着悟明要求拿来渔网,文三往他身边一站就不动了,就等着好戏上场。
悟明手指上游六七十米远的地方,依稀可见有一团东西漂了过来。
“看到没有?等下漂近了你就用网帮我把他捞起来!”
文三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分辨得出漂来的是一个人。这让他心情大喜:果然是这样!
虽说心里大喜,但表面上却显得非常生气。对着悟明怒道:“我说你这和尚大晚上给我个银元是要我捞啥子,结果是喊老子捞水大棒(浮尸)!呸呸呸……晦气晦气!就你这个钱,打死我也不捞!”
说完抱着渔网就地一屁股坐下,任凭和尚又喊又拉就是不起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浮尸悟明也急了:“首先他没死,不是水大棒。第二,捞水大棒要多少钱我和尚也晓得价。我给你的只有多没有少,文老汉你做事不要讲规矩!”
“你说没死就没死?你硬是坟头上撒花椒面——麻鬼哦!”
文三可不管那些,抬头冲和尚翻了一个白眼:“你说我不厚道?行,这个钱我也不挣了,还给你,你另外找人去捞。”说完把和尚给自己的银元拿了出来。“不过我先说,时间不等人哦!”
现在悟明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是坐地起价想敲诈自己。再看已经要漂到跟前的浮尸,无奈只能一咬牙:“快说,你要怎样才捞!”
“哎呀,你这师父咋个这样说呢,我可不是那种人……”
“少废话。”悟明现在完全没心情跟他废话。
知道浮尸一漂过就再没机会的文三也不遮掩了,直指和尚手上念珠:“给我。”
不想他竟打的是自己念珠主意,悟明脸上不由有些变色,但也再没时间多说什么。只把念珠一把丢给文三:“捞人!”
“跑不了!”
这次文三麻利极了,将手中渔网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把流经小船的浮尸兜在了里面。
等到将浮尸拖上船,文三这才看清拉上来的是一个魁梧大汉,只是那状况实在太惨了点。
这大汉正是杨仁。
此时的杨仁呼吸已经微不可闻,一张黑脸也变得铁青一片。文三只是对着悟明一个劲摇头:“这娃儿确是还没死,不过也绝活不远。手脚筯全都遭挑了,造孽啊!啧啧啧……和尚,这大汉是你啥人?”
“还有救,还有救!”确定杨仁一息尚存,悟明不愁反喜,麻利的动了起来。
先让文三搭手帮自己将杨仁抬到舱中,跟着取下肩头褡裢在里面摸索起来。片刻之后掏出一粒拇指大小,乌漆麻黑药丸。然后招呼文三:“弄碗水给我。”
“你这是啥,药?要开水还是冷水?”
“只要是清水就行,赶紧拿来,有啥一会再说。”
“要得嘛!”文三取出自己的饭碗,从江中舀了满满一碗水端了过来。
悟明接过来看看,似乎是觉得水有些多了,又倒出去一半才把药丸放了进去。
那药丸才一入水便立即化开,如一团浓墨瞬间将一碗清水染的漆黑,同时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把一边看稀奇的文三熏的直发干呕。
“我的个先人板板,和尚你这啥子药那么臭!”文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面前不停的猛扇。
悟明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他,只是专心的观察着手中那碗黑水。至于那股难闻的味道,对他来说就跟闻不到似的,全不受影响。
“唵嘛呢叭咪吽!”随着悟明口念真言,碗里的水动了。
黑水在碗里开始旋转起来,由慢到快,到最后竟在碗中生出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来。
文三这辈子还是头回看到这种场面,忍不住叹道:“嘿呀!和尚你这个法术厉害哟……”
“起!”悟明突然拿手一指碗中漩涡,那漩涡猛得从碗中腾起,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变成底朝上口朝下再度落回碗中。
此时再看那碗药水,已完全变了模样。竟变得清澈无比,而先前那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变成阵阵兰花幽香。
把碗端到杨仁嘴边,悟明正想把药水替他灌下,这才发现杨仁牙关紧闭灌不进去。扭头对一边看傻了的文三招呼:“还不来帮忙!”
“哦,哦,哦……”回过神的文三取过一双筷子,帮着悟明撬开了杨仁的嘴,这才将药水给他灌了下去。
“啊……疼……疼……疼死我了……啊啊啊……疼……”
药水入肚不到三秒,原本奄奄一息的杨仁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四肢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拢愈合。这再生筯肉的痛疼绝非人所能受,是以即使杨仁处在深度昏迷,仍是痛的大声惨呼不止
可是他若只是喊痛也就罢了,可剧疼下身体开始本能的扭动翻滚。船舱本来就不大,里面还堆有不少杂物,如此一来使得伤口才愈合些却又被撕裂开。如此反复下只怕就是等到药效过了,也不能完全恢复。
“按住他,莫让他乱动!”
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悟明只得再次求助文三,叫他与自己一起拼尽全力按住杨仁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