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寒看着朝阳之色,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匆匆地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买了几张烙饼便上路了。杜小寒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小的时候杜羽看病也带着他去过临镇几回,加上杜小寒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杜小寒着实不喜欢吃烙饼,干干的嚼起来也费劲,而且吃完以后特别想喝水。但这也是唯一一个不怕坏的食物了,只得忍着带着。
走了二里地,杜小寒想着这要是能有个马车该多好啊。接下来还有十五里地,杜小寒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在沿路景色不错,杜小寒才没有垂下头来。不知不觉天快要黑了,除了中途停下来喝了几口水,嚼了几口饼,杜小寒一直是在马不停蹄的赶路。“好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驿站。”杜小寒心里想。
驿站已经没有客房了,听掌柜的说今天来了一位小姐,包下了所有的客房。杜小寒也不挑,央求着掌柜让自己在大堂的角落拿张桌子拼着睡,掌柜也是心慈,见一个小孩走了这么多路去找父亲心里难免软了下来,再三告诫不要上楼便允了杜小寒的要求。杜小寒谢过掌柜,便在大堂的板凳上躺下了,隐隐的觉得肌肉有些酸痛,弯弯腿捶了起来。不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人,和掌柜的招呼过后就去马棚喂马了。杜小寒顿时心生羡慕,要是自己有马又会骑马该多好,就犯不着走这十里八里地了。迷迷糊糊的,杜小寒睡着了。
第二天,杜小寒是被人来人往的声音吵醒的。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准备继续上路,门口的马车已经停好了,杜小寒心里痒痒的,却也厚不下脸皮让不认识的人载上自己,只得握了握包袱继续赶路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姑娘道:“少侠!好巧。”声音里还有一丝惊喜。
是那翠衣少女。还是着了一身翠色的衣衫,只是上次是翠色的绸缎,今天却是白底翠纱,别一种朦胧的美感。杜小寒心里暗暗的高兴起来,不漏痕迹的说道:“是啊,好巧,姑娘要去临镇?”
“嗯,我去找白楚哥哥。少侠也是去临镇?”翠衣少女笑了一下,淡淡的,却笑的杜小寒心里暖暖的。
“嗯,我去找我父亲,他是个大夫。”杜小寒答道。
“那不如一起吧。”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白衣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立刻打断道:“小姐!”
翠衣少女朝那少年笑了笑,似是安抚道,“没关系的,大家路上有个照应。”
就这样杜小寒如愿以偿的坐上了马车,车上除了这个少年还有一个丫鬟和一个赶车的马夫。少年和车夫坐在外面,翠衣少女和丫鬟以及杜小寒坐在里面。
“我叫白芷,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翠衣少女言笑晏晏道。
“我叫杜小寒,多谢姑娘了。”杜小寒连忙答到。不禁又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位白芷姑娘举手投足之间的大家风范,定时出身在名门望族里。路上白芷并未聊什么江湖纷争,也不聊家世背景,只是和杜小寒感概了几句烟霞镇的晚霞,便闭目养神了。一傍的丫鬟只是看了几眼杜小寒便不再看他,眼神只盯着白芷铺在马车里的裙摆上。果然,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一样。杜小寒不敢造次,坐在马车接近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她们,也闭目养神起来。
突然马车咯噔一下,把正在闭目养神的杜小寒惊醒了。白芷也睁开了眼睛。
“天风,怎么了?”白芷问道。
只见帘外那白衣少年说道,“小姐不必担心,只是几个蝼蚁罢了。”说完便飞身出去。
白芷没再说话,只对着杜小寒转过头来疑惑的脸笑了笑又闭目养神起来。杜小寒好奇的拉开了门帘的一角,只见那白衣少年和三五个人缠斗在一起,只是约摸是这琼海派的轻功了得,这些人竟然近不了天风的身,反倒被天风耍的团团转,最后撞在了一起。天风冷冷道:“滚。”这几个人见讨不了好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天风看着他们跑远,往车里走去,眼睛却一直看着那掀起门帘一角的杜小寒,没有表情。杜小寒讪讪的放下了门帘,只听见外面的天风说:“小姐可以继续赶路了。”
“嗯。”白芷只是轻轻的答着。然后车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白芷姑娘得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才能这般泰然?”杜小寒心里想着,疑惑又多了几分。
马车一浅一脚的走着,终于在日暮时分到了临镇门口。天风帘子一拉,面无表情道:“到了。”
杜小寒立刻会意,连忙跳下马车,对着白芷道谢了几番便告辞了。白芷笑了笑,“少侠能见到白楚哥哥必是和我们有缘的,来日再见。”
杜小寒这才明白过来,这个翠衣少女对自己礼遇有加完全是沾了白楚的光。只是她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和白楚究竟是缘还是孽缘呢?
“姑娘说笑了,我和白少主不过一面之缘,以后怕是和姑娘也见不到了。”杜小寒笑着说道,又撇清了自己和白楚的关系。也许是少年的自尊在作祟,关注的姑娘关注点不在自己身上竟然也生出一丝醋意来。
白芷笑了笑,也不看他道,“若不是他告知,少侠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姓名呢。”然后转头对杜小寒道:“少侠,后会有期。”车夫便赶着马车走了。
杜小寒看着马车驶远,觉得很多看似不相干的事情被根看不见的线串在了一起,十分混乱。杜小寒由不得多想,便去找住的客栈了。
临镇和烟霞镇不一样,临镇是在一座铁矿上建立起来的。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因为打铁才过来的。所以镇上的男性比女性多多了。后来有人渐渐在临镇落脚,才渐渐有了人家,有了这座镇子。杜小寒每走五步就能看见一家铁铺,数量之多令人惊叹。好不容易在街角找到一间小客栈,掌柜的却说没有客房了。杜小寒才发觉到,饭点的客栈里坐了不少人,不少武林中人。杜小寒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掌柜的看到这个少年面露难色,又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有些心疼道:“镇上只有三家客栈,如今可都住满人了。你出了这门往右手边走,到顶有个庙,去求那里的主持师傅收留你一晚吧。”
杜小寒连忙道谢,向着门外走起。就那么一撇,只见一白衣少年正望着他,是白楚。
“冤家路窄。”杜小寒咒骂道,便赶忙跑了出去。照着掌柜的指示,一直走终于看到了一个庙。门口的小师傅说了句“阿弥陀佛”便让他进去了。
“就这样…简单?”杜小寒心里泛起了嘀咕。跟着小沙弥杜小寒来到一个装饰十分简陋的院子,推开门,竟然也有许多武林中人在此落脚。原来如此,是早有许多人啊。小沙弥把杜小寒带到墙角的一块空床铺前,“施主就在此歇息吧,只是佛门清净,施主切不可大声喧哗。”杜小寒连忙答到是,又告了谢,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晚落脚的地方总算是有了。
“少侠哪里人?”杜小寒刚送走小沙弥,一旁的空床铺上突然出现了个人,年纪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着一间暗蓝色的长衫,俨然一副江湖中人的样子。
“烟霞镇人。”杜小寒答到。
“少侠可是为这断魂琴来?”少年开口直接。
“不是,我是来寻我的父亲。”杜小寒解释道。
“哦,我看少侠年纪和我相当,还以为是来临镇开眼界的呢。”少年满不在意的答到。
“开眼界?”杜小寒疑惑道。
少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对啊,你看这小小临镇,如今涌进这么多江湖人,可不都是为了开这眼界的吗嘛。”又凑到杜小寒的耳边说道“我可是瞒着我爹偷偷出来的呢。”
杜小寒笑了,感情这是一个游走江湖的少年郎啊。
“话说你来自烟霞镇,你可见到琴魔了,不是说在你们镇上杀人了?”少年话锋一转。
杜小寒的脸色沉了沉,“不曾见过。”
少年见杜小寒不似习武之人便作罢了,只遗憾的说道:“我好想见见这琴魔啊。”
“你不怕?”杜小寒问道。
“怕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况且,谁又亲眼看到琴魔杀人了呢。”少年随口说道。
“你不信?”杜小寒问道。
“我只信我看到的。”少年答到。
杜小寒突然对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敬意。人云亦云的江湖,就连自己也怀疑是琴魔,但这位少年却只凭本心,着实令人敬佩。
“你叫什么名字?”杜小寒问道。
“李辰亦。”少年爽快的答到。
“我叫杜小寒。”杜小寒接到。
“不会是小寒出生就叫小寒了吧。”李辰亦开玩笑道,见杜小寒没说话,怕是猜中了,挠挠头嘀咕道:“还真是随意啊。”然后干笑了两声。杜小寒也不在意,摸了摸包袱,递给李辰亦一个烙饼,李辰亦接过饼认真的吃了起来。
“哎,这饼挺有嚼劲的啊。”李辰亦像是第一次吃这种干酪饼。
“你喜欢?我这还有,你拿去吧。”说着又递给李辰亦一个。李辰亦没有推脱接了过来,吃的津津有味。只是这两个饼下去,李辰亦就知道好歹了,腮帮子也太酸了,杜小寒给他倒了一杯水,李辰亦正揉着腮帮子呢,房间里其他人回来了。
杜小寒和李辰亦相视一眼,便都爬上了床,睡了。
杜小寒躺在禅房里,闻着檀香幽幽的香气,渐渐有了点睡意。而此时的李辰亦早已不知和周公梦了几回。
“大哥,白芷都已经进镇了,见到白楚是迟早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呢?”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杜小寒听到“白芷”这个名字明显一惊,这难道是白天行刺的那群人?
“别怕,回去还有段时间呢,我就不信他俩能一直在一起。明天看看上面怎么说。”一个人答道。
黑暗里,杜小寒不知道是哪些人在说话,只是本来已起的睡意渐渐褪了去。杜小寒盘算着下次见到白姑娘一定要提醒她要小心,然后又想着明天去药铺和医馆找杜羽。
第二天杜小寒醒来的时候,禅房里只剩下他和李辰亦了。李辰亦还睡在梦乡里,四仰八叉的。杜小寒穿好了衣服,洗漱后又嚼了半张饼出门去了。
沿着临镇的街道,杜小寒一家一家医馆的找着,可半点杜羽的消息也没有。杜小寒有点泄气的走在路上,只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接着便有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
“早上走这么早,起来就没见到你。”李辰亦大大咧咧的说道,“怎么,你爹还没找到?”
“嗯,没。早上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了。”杜小寒答到。
“那反正找人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醉花楼吧。”李辰亦邀请道。
“醉花楼?”杜小寒一听这个名字觉得不太对,反应过来连忙道:“我还小,我还小。”
李辰亦乐了,拍了一下杜小寒的背:“想什么呢?!我是让你陪我去看断魂琴,今晚在那展出呢。”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杜小寒。
杜小寒脸刷的红了,一想自己也确实想见见这把琴,况且杜羽也没什么消息,就应了。李辰亦高兴的拉着杜小寒走去。
“现在?现在就去?”杜小寒惊了,自己虽然小,但也没听说这大中午的就去,就去那种地方啊。
“当然了,现在在临镇的各大门派都想着去看,去晚了可就没位子了。”李辰亦解释道。
杜小寒和李辰亦进入醉花楼的时候,老鸨子明显“噢”了一声。两人虽然走身形颀长,看上去也有几分男儿本色,但脸上的稚气还是有那么一点。李辰亦不理她轻蔑的眼神,掏出了一锭金子,老鸨立马转了脸色,引着两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没看出来,您还是一个款爷啊。”杜小寒便走边揶揄道,“那干嘛还要挤在那间小小的禅房?”
“哎呀,杜老弟,我这不是来晚了没地方住了嘛。再说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吧。”李辰亦解释道。
落了座,李辰亦又叫了几样点心,看着楼下台子上老鸨安排的歌舞和整个屋子里的人,李辰亦说道:“毕竟地方小啊,人也不够漂亮还一股小家子气。”
“李公子,你不怕待会姑娘们来和你拼命?”杜小寒玩笑道。
“实话实说而已。”李辰亦憋憋嘴,“我们燕京的姑娘那才叫一个漂亮呢。”李辰亦笑了笑,有拍拍桌子强调道:“又漂亮又有个性。”
杜小寒笑了,见李辰亦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可刚刚上楼时明明有姑娘往他身上靠,他却躲了过去。
“你是燕京人?”杜小寒转而问到。
“昂,土生土长燕京人。”李辰亦说道。
正说着,楼下突然来了一顿骚动。杜小寒和李辰亦向下望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一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进来了。
“哎,你看到没有,那是瀚海派的赤察尔。”李辰亦兴奋的拍着杜小寒道。
“他很厉害?”杜小寒问道。
“嗯,一般厉害吧。不过他据说从来不来中原,因为吃不惯中原的牛羊肉。”说完李辰亦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都来了,看来这把琴真的很重要啊。”李辰亦笑完以后,却安静下来的说道。
杜小寒看着那个身长八尺的男人,确实有西北汉子的粗犷与刚健。只见他找了一个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便自顾自的喝起来。完全无视了一旁拿着水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老鸨。
“连水都要喝自己的,讲究!”李辰亦忿忿不平道,“我都没这么讲究。”
杜小寒笑了,看来摆起阔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就这么和李辰亦嘻嘻哈哈一下午,傍晚十分,杜小寒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白楚和白芷!还有阿木和天风。看着白芷一身男装,和白楚款款的走进来,真是耀眼。他们没有留意到楼上的杜小寒,就去了预备下的雅间。杜小寒收了视线,却见李辰亦一脸不快。
“白楚那个浪荡子!”李辰亦咒骂了一声。
杜小寒挑眉,原来他们认识。见李辰亦没有再说什么,杜小寒也没有问下去。
这时,一个音符让整个醉花楼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端坐在台上。岁月在她的脸上只留下韵味却没有留下痕迹。面前的漆色古琴和她相得益彰。
“下面请我们的秦康姑娘为大家演奏一曲。”老鸨子兴奋道。
秦康没有说话,手指抚过琴弦,接着便一深一浅的弹奏起来。雨雷之声轰然散开,急切的,阴冷的笼罩着醉花楼里的每一个人。
一曲作罢,醉花楼里竟然都没人说话。一个小厮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众人才回过神来,然后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啊,果然非同一般啊。”李辰亦真诚感慨道。杜小寒不通音律,只觉得声临其境,但也听不出个好坏。
“只是…”李辰亦啧了一口茶。
“只是什么?”杜小寒顺口接到。
“只是这拨片次了点,虽然已经是上好的拨片,但和这琴不通啊。”李辰亦说道。
杜小寒才注意到秦康手里的那枚拨片,突然按住了胸口,那形状,那形状分明是和自己胸口的玉片相似的啊。难道这就是李辰亦说的那枚和琴相通的拨片?
李辰亦见他眉头深锁,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唔,没有,没有。”杜小寒定了定神。
“姑娘琴艺了得,只是这曲未免也太惊悚了些。”突然一个人说道。
杜小寒和李辰亦闻声看去,只见赤察尔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秦康,面有愠色。
秦康不反驳,只顺从说道:“公子说的是。”突然又画风一转:“只是曲在人心。”
赤察尔笑了,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人群中又有一人大喊道:“姑娘这琴可卖?”
秦康笑了,对众人说道:“各位客官,今日我受人所托在此抚琴,不为钱财,只想告诉各位武林中的朋友,断魂琴不再是以前的断魂琴了。”
众人皆惊,问道:“姑娘此话何意?”
“在座之中若有精通音律之人,便能听出方才一曲已经没有了魂魄。”秦康顿了顿又道:“拨片不对,弹的人也不对,琴难共情。”
“那拨片呢?”众人问道。
“那人呢?”众人又问道。
“不知,我只有这把琴。”秦康答到。
“我们怎么相信你?”一人问道,其他人附和道。
“信与不信又如何,我区区一介女流还能搅动这武林吗?”
众人陷入了沉默。
“那请问姑娘可否告知托付你的人?”说话的是白楚。
“哟,还真一副武林掌舵人的样子。”杜小寒心想。
“哼!浪荡子!”李辰亦说道。
“不曾知晓。只是说事成之后将这把琴赠与我。我本是爱琴之人,便应允了。”秦康答到。
“如此,就不夺人所爱了。”白楚说道。然后起身走了出去,白芷也跟着出去了。
众人皆是眼红,但又不得说些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琴今天是带不走了,有失武林风度,但暗地里,这把琴怕是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