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是顺伯的。“张婆子指了指杨五花手中的衣裳,随后又指着边上的一件,说道:“那件是咱们沈大人的。”
“沈大人也穿补过的衣裳?”
“穿!怎么不穿呢!他们这种舞刀弄枪的,衣裳老破,要不补,那不只能穿一两次,就得扔了?您瞧瞧,这料子滑的,可都是好料子呢……每次补大人的衣裳,老婆子我就紧张,瞧我这手粗的,别没补上倒人给勾破了……”
张婆子说到这儿,还不由的搓了搓手。
紧接着,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说道:“要不,老婆子斗胆请大姑娘帮个忙,给咱们大人补了?”
“我?”杨五花伸手弯着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大姑娘手嫩,手艺也好,可比老婆子精细……”张婆子越说越起劲。
张婆子虽然没见识杨五花的女红手艺,但对她来说,这姑娘家家的,基本都是会针线的,大姑娘还准备做衣裳呢,这针线活肯定差不了。
况且,她打从心里觉得,如果沈大人知道大姑娘给他补衣裳,肯定也是高兴的。
杨五花在心里纳闷,自己也没在张婆婆面前做过针线啊,咋就夸我手艺好呢?而且,她老人家就不怕我把衣裳给补坏了吗?
不过,瞧她老人家眯着眼睛,穿针引线的样子,怕是眼神也不太好,想想这么大年纪也不容易,人家这几天可没少照顾她们姐妹,帮把手到也应该。
罢了罢了,不就补个衣裳嘛,就当交房租了。
沈邵风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杨五花坐在亭子里,摊了满满一桌子的针线布料,正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补着衣裳。
再一看,小姑娘手里那衣裳,不正是自己的衣裳嘛……
沈邵风的心头,瞬间涌出一片小甘泉,清清的,暖暖的,一阵微风拂过,漾出一圈圈小涟漪。
“风哥哥,五姐说,要给我做新衣裳呢!”
自打上回听到姐姐那声“风哥哥”之后,杨小花便自己改了口,而且,她发现叫了风哥哥以后,沈哥哥好像更开心呢!
“是嘛……”沈邵风随意的应着,两眼仍盯着杨五花看。
杨五花听到动静,头也没抬,直接说道:“你来啦,自己找地方坐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沈邵风却是客人一般。
“嗯。”被变主为客的沈邵风丝毫不在意。
事实上,反而还很甜蜜,这说明小姑娘没把自己当外人。
想到此,沈邵风嘴角弯弯,露出了右边那颗圆圆的小酒窝,声音也不自觉的轻柔起来:“买这么多布,都是做衣裳的?”
虽然他不懂做衣裳,但这些料子似乎,都比较小块。
“嗯,便宜。”杨五花依旧没抬头。
她正忙着呢!
倒是杨小花在一旁解说道:“五姐说,这个和这个,给我做男装,还可以做包包……这个颜色好看,她要做裹肚小兜子……”
杨五花一听,得,这连内衣料子都跟人家说了。
小脸一红,刚想抬头喝止杨小花,却又听到小花儿说道:“……这个可以做花花,剩下的还能给我做小荷包……”
算了算了!既然这话题一闪而过,就当自己没听到吧。
杨五花干脆把头又往下低了低,红着小脸,继续专心缝起衣裳来。
虽说她绣花不行,但衣裳可没少补,这上头的经验,可比做衣裳还足。
她们家的衣裳,一般破了,能缝就直接缝。以前她家的料子粗,碰上一些小洞小口子的,还能顺着纹理经纬,直接拿同色的线,织布似的来回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大块不好补的,才会贴补丁。
早年她们家没那么多的布料,只能买点零碎布头,贴补丁,非常的不好看。再后来,基本都是拿紫花布做外衣,补丁也都是紫花布贴的,看上去就顺眼多了。
当然,像沈邵风这种当领导的,可不太合适打补丁,杨五花只好耐着性子,一针一线的,细细补着。
“呼!”杨五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给补好了。
“呐,你瞧瞧,我手艺怎么样?”也不等人家点评,她又接着说道:“幸亏是个长条的,要不是那种大口子,就得打补丁了……那样的衣裳我想你也不会穿吧?诶~对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要的新衣裳,可以考虑给我哦,我可以拿来给小花儿改几件小男装穿穿……你的衣裳颜色深,做荷包也挺好的……”
关键是料子好,杨五花在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
沈邵风的衣裳大,只要破损的位置得当,改两身小衣裳应该不成问题,给小花儿穿也好,给俩喜宝穿也好。再不行,做成手套,或者纳成鞋面也行。
废物利用嘛,不要浪费!
当然,得要新的!最好是那种才刚穿上一两次就划破了的那种。
杨五花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有些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就像一个人,如果在外地,或者国外定居多年,或多或少都会带点当地人的生活作派。杨五花穿越了这么久,也是苦过来的,不会觉穿别人的旧衣裳有什么不好。这些年来,旧衣旧鞋的,她穿的还少吗?早就已经习惯了。
况且,只不过是外衣而已,又不是贴身穿。
“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个?”沈邵风突然问道。
“啊?什么?”
“你不说要做荷包吗?”
啊?有吗?难道我不是在说做衣裳?
又听得沈邵风说道:“给我做一个荷包。”
“为什么啊?”
“你拿了我的荷包,难道不应该回我一个?”
“谁拿你荷包了?!”
杨五花差点没跳起来,顺着沈邵风的目光朝桌上布堆里看去,她那个石青色的荷包正躺在那里。
“那是我……”杨五花刚想说,这是她的,突然想起,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当下有些心虚,小声说道:“呃……你,你怎么知道?”
这都多少年了,他怎么还能记得呢!
“我用过的荷包,我当然认得啊。”沈邵风一脸微笑。
“那是我捡的!又不是你送我的,这怎么能算……”杨五花越说越轻,到最后,直接变成了蚊子音。
怎么突然有一种,偷拿人家东西,被人抓包的感觉?
可这明明就是他扔掉的啊!
“哦?那你说说,你是在哪捡的?”沈邵风其实心里也一直有些好奇,杨五花为什么会有他的荷包。
“就,就在我们村口啊……那一年,我们饿的吃不上饭……”杨五花为了证明,这荷包真是她捡的,不是偷的,索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后来,好不容易又买了一块豆腐,我一路小心的护着,刚到拐角,你骑着马,突然冲了过来……”
当杨五花说到沈邵风拿银子砸她的那一段,忍不住撅起了小嘴儿。
现在想想,还有点小委屈。
那段日子苦啊,天天的吃不饱饭,别说吃肉了,想吃块豆腐都不容易,好不容易买块豆腐,还这么就碎了……
一想到这儿,杨五花不由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后面的就说不下去了。
沈邵风见她这样,心里直揪揪的疼,自然也没有再问下去。
有心想把小姑娘搂在怀里,手伸到一半,没敢继续,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天,又缩了回去。
有心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憋了半天,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有些事,只是暂时尘封在记忆里。不被提起,自己就想不起来,但一经提起,还是都有印象的。
沈邵风不是纨绔,也不是恶霸,这种骑个马差点撞到人的事件,真真是极少发生的,现在能想起来的,估计也就这么一回。更何况,当时小姑娘坐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他,后面还有两个小萝卜头,齐齐的哇哇大哭,一家子穿的破破烂烂的,这种场面,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来杨柳湾,第一次帮人修院子,更是他第一次差点撞到人。
后来还在河边,碰到了那个小姑娘。还记得,当时她冒着暑热,提着个小篮子,一头钻在草堆里,不知道在挖些什么。当时他看着可怜,还特地走了过去,想打个招呼,甚至说声抱歉,结果小姑娘只朝他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理都没理他。
难怪,他第一次见到小姑娘,觉得有些似曾相似,当时小姑娘还对他变脸。原来,那不是第一次,他们之前早就有过交集,甚至,认识的比袁满还要早。
难怪,他们南下交趾前,小姑娘红着眼睛塞给他包袱的时候,会说什么“砸银子”的交情。为了那句话,他一连想了好几月也没想明白。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砸你的,当时我急着赶路,我……你别哭……”
“五姐。”杨小花见了,也眼泪汪汪的,靠着杨五花不说话。
杨五花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没哭!”
就是委屈!
不光委屈,还心酸!
那时候穷的,捡了人家的荷包,还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用。
那时候穷的,即便赚了钱,也没闲钱换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