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药局是官方的平价药房,不光可以抓药,还有坐堂医生。此外,还有专门隔出来的房间,并且分了男女,各自放有临时的小榻担架,可供重病患者休息治疗,边上还有小凳草席,可供家属陪坐打地铺,颇有些现代病房的感觉。
曾阿绿平常就是跟着奶奶,住在这病间里头,很快就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自家奶奶。曾家奶奶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干瘦干瘦的,脸颊下凹,眼眶深陷,看起来有些慎人。
杨五花原本是不想入内的,但怕小阿绿会再次被骗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把小阿绿交到了曾家奶奶的手里,又把打包的馒头塞了过去,再特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老太太一激动,两眼冒泪,伸出那枯枝一般的手,拽着杨五花,那是千恩又万谢,又让阿绿给她磕头。
杨五花被这架势吓了一跳,默默的掏出一个小钱袋子,原想着给人抓两把铜钱,但往里一看,好像也没剩多少,索性整袋塞给了老太太。杨小花见了,也学样,取下自己的零食小包,塞给了老太太。
又是一番感激涕零之后,杨五花便带着小花儿和狗儿出了隔间。
虽然见过狗儿娘,但杨五花当时并不敢靠近,自然也认不出人来。事实上,别说狗儿她娘,就连狗儿本人,若不是因为衣裳和小包的关系,杨五花也是不认得。
当时狗儿还是蓬头垢面的,如今虽然小手依然脏兮兮,但可能是因为要卖钱的缘故,那小脸却是被清洗过的,虽然清洗的还不够彻底。而那头发也重新被梳过,虽然依旧不像样,但也没有原先那样,遮住小脸,乱成鸟窝一般。是以,仅有一面之缘的杨五花,单靠看脸是不认识的。也就是像杨小花这样,给人送过东西,又找人玩过的,才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杨五花只得拉着狗儿找人打听,但药局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拖着孩子的也不少,即便是药童们,也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孩子。
哎!也难怪会被人抱走,根本就没人关注嘛!
杨五花无奈,只能把狗儿带回家,准备回头找柳芽儿问问看,好歹人家给人找过大夫不是。
原本还想着顺便让药局的坐堂大夫给江小鱼和狗儿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啥毛病,但排队的病号太多,又想着时辰不早了,家里两个小的正等着她们回家吃午饭,便改了主意,直接回了家。
“五姐,这是……”出去两个人,回来四个人,把开门的杨六花吓了一跳。
“哎,说来话长,进去再说。”
两个新来的孩子,都是吃饱了馄饨才过来的,午饭自是不用再吃的,杨五花便带江小鱼和狗儿去了盥洗的小竹亭,先教会江小鱼如何用竹笕洗手,随后交代她,先把狗儿的脏小手洗干净,再去烧热水。
“五姐五姐,我来帮狗儿洗澡。”杨小花惦记着狗儿,匆匆扒着饭。
“得了吧,你自己还洗不干净呢。”杨五花送给她一个白眼。
杨五花本打算吃过饭就去找柳芽儿的,现在想想,觉得也不用这么着急,先把人洗干净了再去也不迟。她对当年清洗二妞的情景还记忆犹新,觉得眼前这两小家伙,也得搓下一层黑皮不可。那一次是酷暑,对水温要求不高,现在天凉了,热水得备足了,她可不想把人洗感冒了,到头来还得花钱花时间照顾她们。
江小鱼大了,由杨六花带着,去那用芦竹和布帘子围成的夏天浴室里洗。而狗儿还小,今日又天晴无风,杨五花准备把大木盆放在院子里,直接在太阳底下洗。放好热水,交待杨小花给人脱衣,先洗起来,自己则进屋去给二人找旧衣裳。
“五姐五姐!”杨小花嚷嚷着,闯了进来,喊道:“不好了,狗儿她,狗儿她……”
“怎么啦?”杨五花问道。
“她,她有小鸟儿!”
“什么?!”
乡下人大多不识字,取名也很随意,叫狗蛋狗剩的大有人在,但一般都是男孩儿名。杨五花就奇怪了,怎么好好的一个女娃子,啥不好叫,偏偏要叫狗儿呢,这名可比叫猫儿的,男孩化多了。
搞半天,这狗儿居然是个男孩!
杨五花不淡定了,一给狗儿洗完澡,连头发都顾不上擦,直接包了块布,便抱着他找柳芽儿去了。
“原来狗儿在你这儿啊!”柳芽儿见到孩子,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道:“我都找了她两天了,还好没丢!”
“丢了!怎么没丢,正好被我看到,捡回来的,要不然,就被卖去妓院了。”
“啊!”柳芽儿惊叹了一声,忙问怎么回事。
杨五花把事情大致一说,便听柳芽儿骂道:“这个天杀的毒妇,真该一锄头把她劈了,尽害人,可把狗儿娘给害死了!”
“死了?”
“嗯,都已经葬在漏泽园里了,今天刚下的葬。”
漏泽园便是本朝的贫民公墓,由官府出资,专门处理那些无主或者无钱安葬的尸骨,平时会由僧人打理,也算是一向朝廷仁政。狗儿娘原本就已经病入膏肓,王大夫治不了,这才被送到了惠民药局,只吊着一口气,一听孩子不见了,当天就去了。
像养济院、惠民药局和漏泽园这种,本就算是一个体系,别说狗儿不在,就算她在,一个小毛孩子也做不了什么,这狗儿娘的尸骨因为没人处理,就直接被送去了漏泽园,经由和尚超渡之后,就火速下葬了。
杨五花默默转头,看向了正在一旁,乖乖任由杨小花擦头发的狗儿,心叹道,可怜的小家伙,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娘已经没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知不知道他是个男孩子?”一见面就被柳芽儿打岔,杨五花就忘了这事,此时看到孩子,这才想起来。
“什么?!”
“怎么?你也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柳芽儿一把抱起狗儿,左看右看,就差没脱衣服看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有人给这么小的孩子,男扮女装的。”在杨五花的概念里,就算要扮,也该是女扮男装才对啊,比如那些生不出男娃又迫于家庭压力的,瞒天过海把女孩当成男孩养什么的。
杨五花迅速在脑补了几出宅斗戏,但想来想去,也没个结论,只得继续问道:“她娘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倒是说过一些,可也没说狗儿是女娃子啊。”柳芽儿想了想,说道:“她娘也是个命苦的,成亲多年都没生过孩子,最后被婆家给休了,娘家嫌丢人不肯收留她,原本打算投河的,没想到被路过的给救了,随后又发现自己有孕了。她倒也是个要强,自己租了屋子,和孩子相依为命。好在她有一手绣花的好手艺,靠着接绣活,日子倒也过的下去,谁知道一场洪水又把这好日子给毁了……”
狗儿娘之所以同柳芽儿讲这么多,主要是狗儿丢了,而她自己又不快行了,想着从此狗儿孤苦无依,有心想托付柳芽儿照顾一二。但到底为什么男扮女装,却是没有说,又或者,是来不及说,总之,这是个迷。
杨五花同柳芽儿推测,有可能是怕婆家知道了,把孩子给带走吧,毕竟是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娃子呢。
“哎,他以后可怎么办啊?”柳芽儿倒是想收养她,可她自己还靠人“收养”呢。
“算了,我看小花儿挺喜欢他的,暂时就先住我家吧。若是明后天你有空,就带他去给他娘上个坟,烧点纸钱,也给人‘说’一声,孩子找到了。到时候,再送他去养济院吧,我瞧着那养济院的条件挺好的,他住进去也不吃亏,以后多过去看看他就是了。”至于漏泽园这种地方,杨五花是不敢去的。
把狗儿领回了家,杨五花看着他那条,前方贴有厚厚一层布头的特制小裤裤,心道,这是怕尿湿了露馅儿吧?毕竟这小狗儿现在可是用蹲的。这并非是一时兴起的男扮女装,而是真的打从小就当女孩儿来养的吧?估计就算是狗儿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个男娃儿。
杨五花想到此,觉得头都大了,再送去养济院之前,得先让他把性别观念和习惯给改过来吧?要不然,估计会被其他孩子笑话的。
只是,这还改的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