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与现代的健康定义不同,尤其是乡下穷人,对他们来说,不残不傻死不了,那就算身体无大碍,能吃能喝能走能动,那就算病好了。乡下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管什么营养,更别说什么这个指标高了,那个指标低了。
故而二妞在王大夫家住了几天,已经算病好了,杨三花结清了帐,便把她带回了杨家。
“三姐,她就是二妞吗?”杨六花拉着杨小花好奇的打量着二妞。
那是一个瘦的只剩皮包骨的小孩,不是面黄肌瘦,简直就是面黑瘦削,可能是整天在外面跑的缘故,要不是事先知道是个女孩子,杨五花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黑棍小子呢。
头发没有扎起来,只随意的散着,乱糟糟的一团,据说还是在王大夫家洗过的,杨五花忍不住想,那她原来的头发得有多乱啊。想她刚穿来的时候,虽然自家妹妹也黑也瘦,头发也是一团,但是那是因为缺乏营养干枯毛躁的关系,只是视觉上看上去很乱,其实都是被杨三花洗过梳过的。
二妞瘦瘦小小,穿着杨六花的旧衣裳显得空空荡荡的,一手紧紧的抱着一她的旧衣裳,一手拽着杨三花的裙子,有些怯怯的半躲在她身后,想来是被欺负惯了,有些怕人。
杨五花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会有阴影,好在畏畏缩缩总比充满仇恨一身戾气的好。
“你别怕,这是六花,你们一般大,这个是小花妹妹。”杨三花又指着杨五花说道:“这是五花姐姐,她们都不会打你的,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吃。”
杨三花又对二妞道:“把你手里的衣裳给我好吗?”
二妞松开拉着杨三花衣裳的小手,转而双手紧紧抱着她的旧衣裳,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在胸前。
“你的衣裳破了,我给你洗干净补补再还给你,行吗?”
杨三花见二妞还是没有动,又耐心的说道:“一会儿你看着我,补行吗?”
二妞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这是她唯一的家当了,要是被拿走了,她就没衣裳穿了,她得保护好!
杨五花也没说话,烧了一锅热水,把二妞拖到浴室,准备好好给她洗洗再说。
所谓的浴室也是用芦竹围的,四方小空间里挂上布帘子,杨家夏天的时候洗澡就在院子里洗。泥地上方铺了芦竹扎成的小竹排,上面搁了一个特质的大木盆,洗的时候站在盆里,这样洗下来的水还能浇花用,没办法,杨家离河远,挑水实在太累了,能回收多少废水就回收多少。
杨五花兑好了温水,一把剥了二妞的衣裳,谁知,触入眼帘的竟然是满身的伤痕。有一块一块的,可能是掐的;也有一条一条的,可能是用什么东西抽的。有些颜色浅些,可能是过去的旧伤;有些颜色深些,可能是最近新打的;甚至还有些地方曾经被打出了血,好在敷过了药伤口已经结痂。
杨五花鼻子一酸,当场就红了眼,眼泪啪嗒啪嗒的就自己跑了出来,管也管不住。
杨五花见二妞抖抖索索的跑到角落躲里,一脸害怕地望着她,心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刚才太粗鲁了。清了清嗓子,终于说了她对二妞的第一句话:“你别怕,我给你洗澡,以后你就住我们家里,没人会再打你了。”
什么玩意儿!
杨五花在心里暗骂一声,决定留下二妞,就让她住在家里,再也不回那个可怕的地方了。虽然先前跟杨三花说好的是只给她饭吃,吃完了还让她回去,那会她没见过二妞不知道,现在看到这些,她是再也没办法让人回去了。那不是把人往刀山上送嘛!只要往那跨一步,那就是遍体鳞伤。
二妞也不知道听懂了没,依旧靠墙缩着,眼睛倒是盯着杨五花看。
“你不要怕,我先给你洗头,好吗?你同意就点点头,洗头可舒服了。”
二妞看着杨五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半天,终于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唉,太可怜了。
这头发一洗,就连换了好几盆水,就这还是被王家给洗过的头发呢,那会的洗头水得多黑啊。
这水还能浇花吗?
这洗头也就罢,洗澡的时候又吓了杨五花一跳。避开结痂的地方,小心的拿温水一捂,再一搓,就跟卷面似的,那一层千年老垢啊……怪不得有洗白这一说呢,原来人真的能洗白。
不消说,这澡又换了好几拨水,好在天热,水温不用很高,不然烧热水都来不及。
洗完头洗完脸洗完澡,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二妞整个人都白了一圈,杨五花给她换上了杨六花的旧衣裳,拉着她出了浴室。
二妞认得杨三花,见了杨三花就朝她跑去,也不说话,就站在她边上,好像很信赖她的样子。
这也难怪,可能是在她最害怕最绝望的时候,亦或者,那会正是生死弥留之际,刚好看到了杨三花,又被她救了的缘故,内心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喝吧。”
杨三花给她泡了一杯沙糖水,沙糖粒子比较粗,不像白糖那么绵细,颇有些像黑沙糖,也就是红糖,但颜色又比红糖浅,价钱介于两者之间,穷人会买这个当作红糖补身子用,杨家也是如此,不管是泡茶还是煮菜都用沙糖。
“糖水可甜了,喝了糖水你的病就好了。”杨六花说道。
杨小花也一脸好奇的趴在矮桌边上打量她。
二妞看了她们一眼,又看了下杨三花,这才小心翼翼的捧起小碗,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快速的放下。
“喝吧,这一碗都是你的。”杨三花端起碗递给她,示意她继续喝。
二妞这才一口一口的慢慢喝了起来。
这就是糖水吗?甜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
杨三花当着二妞的面,拿出她的小衣裳,一身开了好几道口子的补丁单衣裳,外加一件漏了不少棉絮的袄子。杨三花把袄子拆开,只见里面有一团早已结成块的脏棉絮,棉絮里还混了不少特地剪短稻草,想来是当年做袄子的时候棉花不够,拿稻草充的吧。
“姐,这袄子都这样了,还不扔啊?”杨五花都看不过去了,简直连黑花见了都能嫌弃啊。
杨三花看了看手里的衣裳,叹道:“唉,她就这两身衣服,天热穿这套单的,冬天就外面加这件袄子,连替换的都不够……”
衣裳衣裳,上面的叫衣,下面的叫裳,裳就是裙子。
好在这年代的女装是上下分开的,二妞夏天穿上袄子,好歹能把上衣换下来洗洗。也幸亏这年代女人不能光腿穿裙子,里面还得穿裤子,二妞又是个小孩子,脏的实在不行的时候,也能偷偷把裤子裙子分别脱下来洗洗。
“姐,你看这袄子都短成这样了,你瞧,比她胳膊短多了,这是她小时候的袄子吧?短成这样了你还给她补啊?”
更幸亏这年代的衣裳都是宽松的,并且小孩子长得快,穷人家一般会特地做大些好多穿几年,因此虽然是小时候的袄子,二妞瘦,依旧能塞得进,短是短了,能套上就好,再说天凉的时候还能当小被子盖呢。
“你别看这几件衣裳这么破,那是她的宝贝,她没钱没粮的,身上就这几件东西,护的紧着呢,在王大夫家的时候,睡觉还得抱着,生怕弄丢了……我给她补好洗干净让她收着,她也能安心……”
杨六花一直在边上默默的听,此时突然说道:“三姐,我把我的衣裳给她穿,我们可以换着穿……”
杨小花也跟着瞎起哄:“我也换着穿!”
杨五花听了一把搂过杨小花咯吱她:“就你这小个子,谁能跟你换着穿啊。”本来就比同龄小孩矮了,还光长肉不长个儿的,好歹也长长个儿啊!
杨小花被姐姐咯吱的扭来扭去哈哈直笑。
惹的二妞直盯着她们,看的出奇。
杨五花见了,想起在浴室的事情,便跟杨三花说了想留下她的想法,没想到杨三花也是这么想的:“……原说每天管她一顿饭,后面我想想,那还不是还得饿肚子?她这么小个人,又能吃的了多少,好歹管她吃饱吧……都管她吃了,还差她住吗,咱们家也不是没地方。”
杨五花点头称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更不好,又对杨三花道:“那她现在能吃饭了吗?还是只能喝粥?”
“还是再喝几天粥吧,慢慢来吧。”
杨五花是个懒人,家里有现成的米饭,她是不会特地煮粥的,把饭舀几勺出来再添些水熬一熬就行了。想了想,又打了个鸡蛋,搅匀了慢慢倒到粥里一起煮。
也不知道二妞的饭量,杨五花想着一下吃太多也不好,而且给多了又浪费,给少了还能添,就给她找了个小碗。
二妞愣愣的盯着碗里漂着鸡蛋丝的白粥,看了老半天,又抬头看看大家。
杨五花还以为她想吃肉,想当初她饿肚子的时候也是每天想肉吃,不过她那会还好,起码眼前没有肉,想也是空想,不像二妞,眼前有一碟子豆干炒肉片。说起来,那是中午吃剩的,还真不是故意炒来引诱她的。
“呃……那个二妞啊,不是不给你吃肉啊,只是你的病还没好,喝粥比较好……”想当初姐姐我也是喝了好久的粥哇!好吧,那会就算是想吃肉也吃不起,唉!
杨五花见二妞没说话,就盯着自己看,颇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要不……我给你加点儿肉汤?”
哎妈呀!你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