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没想到顾未一竟然会主动跑过来抱她，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个隐忍克制的人，不喜欢输出，总是安静的温柔的寡淡的。
他的温柔不同于春风拂面的惬意，如果要她来形容，她觉得更像是初冬午后的一缕阳光，温而不暖，柔而不屈，夹杂几分凉薄，想触碰却总觉得疏离。
如果不是有人去问，他根本什么都不会表露。
感受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容温缓缓回抱住他，一下一下温柔的顺着他的背，今天，他一定是担心极了吧。
耳畔传来他一声“谢谢你”，带着脆弱而释然的情绪，容温愣了片刻，弯唇浅笑，轻拍他的肩膀，也一本正经的回了他一句“不客气。”
李承去找人安排住院事宜，容温和顾未一坐在楼道里的长凳上，这会儿医院人不多，安静的走廊里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容温摸了摸小包，拿出一个麦芽饼干来，递给顾未一，“吃一个吧。”
小圆饼干包装很简单，上面只画了一个笑脸，只有三笔，两个小点做眼睛和弯至眼睛处的弧度，和容温笑起来的样子一样，温暖又单纯。
顾未一接过，放进嘴里嚼了嚼，很甜，他以前不怎么吃这些甜的东西，但最近好像有点喜欢了，“还有吗？”
容温摸了摸包，还真又找到一个，递给他，“包里就剩这么一个了，我习惯在包里放些小饼干和糖果，这两个饼干是我回来时宿舍剩的最后两个，来A市一直也没什么机会背这个小包，不然它两可存活不到现在。”
她伸手解下橡皮筋，重新捋顺头发绑上，“吃饭了吗？”
顾未一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林海贤的家属，可以去看看病人了。”护士走来，容温推了推顾未一，“快去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目送了他离开，容温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小跑着出了医院，一路上她认真的看路，生怕把自己再搞丢了。
…
顾未一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手指抚上玻璃，在她的白发处反复摩擦。
那个曾在打雷夜为他折手绢老鼠，轻轻吟唱“小老鼠上灯台”的奶奶还是满头黑发，那个坐了十九站公车只为偷偷见他一面的奶奶也是黑发，她总是慈爱的说，“奶奶当然要你，只是妈妈更需要你陪着。”
什么时候，头发竟然全花白了？
顾未一心头升上一抹酸涩，手指顿住，“奶奶，一定要好起来。”
李承站在不远处，眼眶微红，握紧手里的单证，轻轻走向他，拍了拍少年单薄却硬朗的肩，“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扯嘴点了点头，“手续办好了吗？”
李承递上凭证，“找医院朋友安排了一个单间，等老太太出了ICU，就可以直接住了。”
“温温姐呢？怎么没见她人？”顾未一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她的身影。
“我让温温先去病房等着了，她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你今天也没怎么吃饭，先去吃点东西。”
顾未一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过半了，“承哥，一会儿这边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家吧，今天辛苦你了。”
“那你和温温呢？”
“我肯定是不能离开医院的，温温姐…她一个人回家或者住酒店应该会害怕…她今晚就先睡在病房里，我在走廊里坐着就行。”
李承讶异，“这怎么行，你最近本来就没休息好。”
“没事的承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可能还得麻烦你再来医院。”
李承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疲惫的面容，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容温正抱着手机打盹，手机屏亮着，光晃在她脸上，随着她一点一点的脑袋变化着位置，还未等他走近，女孩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和结白的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疼疼疼疼疼疼…”容温被吓得不轻，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直喊疼。
“没事吧？”顾未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眼冒金星了…”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顾未一没止住笑，“去床上睡多好。”
“呐，馄饨，趁热吃吧。”容温抬了抬手，他这才发现她手指还勾着塑料袋，连忙伸手接了过来，“怎么不放着？”
“忘记了…”容温甩了甩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顾未一喝了些汤，很鲜。
“对不起啊温温姐，害的你没能回家。”看她疲惫的面色，他歉疚极了。
“没事儿，我明天回去就好了。其实都一样，晚一天回去还能让我家多一天清净呢。”
顾未一明白她是在宽慰他，但心情还是舒适了很多，“那今晚你就在病床上将就一晚。”
“那你呢？”
他看了看身后的沙发，“我睡这儿。”
容温皱眉，“那怎么行？”
她起身收拾床铺，又从角落里一个黑色皮袋里拿出一个毯子，推着顾未一去病床上，“你个子高，睡沙发肯定不舒服，忙了一天了要好好休息，我去睡沙发。”
“不行，怎么能让你睡沙发。”顾未一急了，她今天也忙活了一整天。
但容温态度坚决，“你还要留着力气照顾奶奶，还有工作，大不了我明天回家以后再补补觉，听我的，去睡吧，不然我就去睡走廊里了。”
见拗不过她，顾未一只好按她说的来，将床上的被子抱到沙发上，“我睡床可以，但你得盖着被子。”
容温失笑默认，这是有难同当吗？
她累极了，这一觉睡的极踏实。
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看了看蜷缩在沙发上的顾未一，疑惑，她现在竟然也可以做到睡得跟死猪一样吗？什么时候被挪到床上的？
轻手轻脚的下床，想为他掖好被子，顾未一睡觉很轻，即便她动作很小，他也还是醒了，四目相对，想起自己是被他抱到床上的，容温隐隐觉得有些尴尬，忙抽回手起身，欲盖弥彰的挠头，“那个…你要不再去床上睡会儿？”
“我…我…我睡好了。”
他手指按在自己唇边，有些不敢直视容温，想起自己昨晚睡在床上，竟然偷偷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晚上睡不踏实，好几次都险些掉下沙发，他看着忧心，才抱她上床睡的，真的只是这样，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真的也只是一不小心被她拉了一把，没站稳，才碰到了她的嘴唇。
顾未一耳后爬上红晕，别扭的移开视线。
苏茗岚的出现才暂缓了两人的尴尬。
她脸上疲惫，显然是一夜没合眼，一进病房就搂住容温，“还好有你，温温，干妈真是太谢谢你了。”
顾智和顾也紧随其后，顾智拍了拍顾未一的肩膀，顾也则抱着哥哥的腿，“哥哥别担心，奶奶会好起来的。”
李承一来，简直要被眼前的画面暖化了，这才是和乐的一家人嘛。
“未一，要不我先送顾叔和小也回家吧，他开了一晚上车，小也肯定也没休息好。”
顾未一点了点头，看向苏茗岚，“妈，您也先回去休息吧。”
苏茗岚摆手，往沙发一坐，“我就不回去了，一会儿去看看你奶奶，你姑姑还没回来，医院这边得我支应着。”
见她态度坚决，顾未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容温，“温温姐，你什么时候的票？”
容温看了眼时间，“我这会儿也跟着走吧，承哥捎我一段。”
顾未一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舍，但他总不能不让她回去，扯了扯嘴，“那…我就不去送了，一路顺风。”
“嗯，好好照顾奶奶，干妈您一会儿躺床上休息会儿，我先走了。”
“好好好，到家记得给干妈发个微信。”
目送容温一行离开，病房里就剩下母子二人，苏茗岚这才握着小四的手，眼里愧疚万分，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小四，没能陪在你身边，妈妈对不起你。”
“妈，别这样说，温温姐把我照顾的很好。”顾未一拍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慰。
“是呀，这孩子和你柳姨年轻时候一样，善解人意又会照顾人，妈妈真的很感激你柳姨和温温，有时间一定要带你去登门拜访。”
看母亲感慨万分，顾未一突然就很好奇她和柳姨的故事，“二十三年来，您真的一次也没有放弃过寻找柳姨吗？”
“小四呀，如果没有你柳姨，这个世上可能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年少时候的苏茗岚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父亲的严厉，她几乎没有朋友，那一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管她怎么努力，成绩就是只退不进，为此挨了父亲不少的鞭子，慢慢的她就生病了，放学路过镇子旁那条河，总是会有一了百了的冲动。
事实上，她那天也那么做了，站在桥上就鬼使神差的迈出了那一步，千钧一发之时是柳梓月拉住了她。原来，柳梓月早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一连好多天，都默默的跟着她后面。
“你柳姨救了妈妈的命，还主动跑来跟妈妈做朋友，上学放学都跟着我，生怕我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义气到甚至跑到你外公单位找他谈判。”时隔多年，苏茗岚想起自己父亲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是觉得有趣，“我这一辈子都感激她。”
顾未一很少和母亲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苏茗岚郑重其事的看着他，“所以我一定得对温温好，对小暖好，小四，温温把你照顾的很好，妈妈相信，你也会好好的待她。”
日光洋洋洒洒透过窗户撒下一地阴影，趁着母亲去看奶奶的空隙，顾未一难得放空，盯着地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角落的黑皮袋。
很大的一个拉链袋子静静的墩在一角，他依稀记得，那好像是温温姐昨晚拿来的，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拉开了袋子。
里面放了许多东西，保温壶，杯子，牙刷牙膏，吸管，棉签，毛巾还有一些饼干零食，一切想的到想不到的都一一罗列，顾未一隐隐感动，往下翻了翻，摸到了一个塑料袋，放着几条老人家的内裤，附有一张便贴，“都是些住院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塑料袋里的东西已经在店里洗好烘干了，可以放心换洗，小四，记得吃些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奶奶住院事发突然，他原本是打算今天拜托承哥去一一准备的，没想到…
原来，这就是有人依赖的安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