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机会,向我展示一下你们监视者的工作内容吧。”卡思嘉细语轻声,对面的两人却如陷泥潭。
最后还是海洛回答:“敏感问题,敏感问题。”他侧着脸摇头,甚至不敢直视卡思嘉的眼睛。
“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卡思嘉弯眉浅笑,那副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让唯睁不开眼。
眼见两人像被强光刺伤眼似的如此不待见自己,卡思嘉也没了兴趣。
“我不管你们利用监视者的权力做了什么违规的事,反正后果是你们自己承担。”她的语气渐渐变沉,阴冷的眼睛注视着木偶似的两人,唯感到脸上结起了霜,寒意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如果你们敢对路德·奥尔森不利,我会抹去你们的存在。”
“没问题。”海洛连忙接话,他挺起胸膛,自信满满,“我还想邀请你也来看看呢,你可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宗师现在经历了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别说瞎话。”
“我看你就是不懂。”海洛突然急躁起来,“你不懂我们监视者站在屏幕外时的心情。”
父亲……唯在心里焦急地呐喊,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卡思嘉的脸上短暂露出迷惑的表情,她用右脚后跟点地,身后凭空出现一把躺椅,她放松地躺上去,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讲讲吧,滑头。”
海洛清清喉咙,“历史的舞台上涌现过无数英雄事迹,正是……”
“停下。”卡思嘉厌烦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监视他的理由。”
海洛叹气,“你还是不明白我们监视者的心情。作为站在历史之外的人,我们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巨大的舞台,欣赏永不落幕的剧场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每到一个时间段,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走向的人就会涌现,他们被冠以伟人,英雄的名号,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他们天生就要改变未来,就像在幕后准备充分,只待上台完成使命的演员。”
“所以呢?”卡思嘉冷淡地说。
“所以我知道谁将成为改变世界的英雄啊。这你还不明白吗?目睹星辰更替和乾坤荡涤是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海洛干脆站起来,声情并茂,像个说书人一样。
“喔。”卡思嘉的表情从冷淡变成惊讶。
“那我呢,我呢,我是能改变世界的人吗?”卡思嘉童稚般地发问。
“当然不是啦。”海洛提高音量,“所有不朽的存在都是不容于这个世界的,是异类,你我皆是如此。”
“也对哈,都是他们随意打破规则造出来的怪物。”卡思嘉轻声说。
“非也。”海洛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唱腔。
“我们的故事并非发生在台前,也不在幕后。你方唱罢我方登台的戏班无论演出何等精妙的戏剧都需要观众来欣赏。我们是幕外之人,是永不落幕的舞台前最忠实的观众。”他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像是说书人在介绍一个传奇故事的开头。
“我愿意邀请你来我的特等席做一名观众。”他诚挚地望着卡思嘉,静待她的回答。
“真有意思,宰相,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语言里有种让人不得不去相信的魔力。”卡思嘉缓和地说。烛光照在她红艳的唇上,反射出妖异的光。
“宰相啊,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海洛仰起头,好似沉入回忆之中。
“就聊到这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尽量不掺和路德的事。当然,如果有什么大事会发生的话,也请你提前告诉我。”卡思嘉起立,身后的躺椅随之消失,她转过身,只留下一个摄人心魄的背影,“再见。”
她的身体随着话语的结束而消失,连带着影响这片空间的温度和湿度,一切又回到了魔女尚未出现的时候,仿佛那段时间被消去了。
“您真了不起,面对那样的人也能从容说出一大段话来。”唯松了一口气。
海洛呆坐在椅子上,似乎尚未从说书人的状态上转变回来。
过了好久,海洛才如释重负地说:“只是她好骗而已。”
“寿命悠长的家伙大都比较糊涂,对世界上的许多事物失去兴趣,他们不计较得失,不在意欺骗,因为他们没什么失去的,也没什么可相信的,对于欺骗和背叛,他们承受得起。”
“所谓‘无欲则刚’吗?”唯问。
“你想这么理解也行,总之如果对面是路德那种人,非但不会相信我的说辞,还会揪住与自己利益相关的点不放,他那种聪明又坚定的人是骗不住的。”
“是吧。”唯喃喃地说,“痴长百岁,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没必要,女儿。”海洛劝道,“我们是与世无争的,没必要为了某个目的去逼迫自己。况且,知道的越少越快乐,放在哪里都是至理名言,如果我自一千年来什么都不参与,什么都不知道,哪会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呢?一面保护不朽者,一面监视王族的安危,一面还要应对这个新的传说故事里的突发状况,就像今天一样。”
“那样你就不会成为监视者,也没法在这个安逸的环境里说什么‘与世无争’了。”
“还是那么犀利呢。”海洛尴尬地挠头。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继续监视路德的行动吗?”唯问。
海洛摸摸下巴,稍作思考后说:“继续,如果就此停手反而会让她起疑心,但至少在这段故事里我们不能继续出手修改剧情了,要做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唯舒了一口气,“还好,构架已经完成,只需要看他们的表演了。”
“特别是那个雷克斯,你不要再给他过多的帮助了。”
“我?你以为我偏爱他?那是对他必要的改造,否则凭过去的他根本不能胜任我们为他安排的位置。”唯有点生气,把声音提的很高。
“不是吗?那你干嘛跟他吃饭?这么想再见一面?”海洛针锋相对。
唯没有继续生气,她不屑地翻白眼,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我在他身上安了一道保险。你看不出,他虽然现在被路德认可为徒弟,但终究太弱小。能力,背景不足以支撑他接下来的挑战。他是我们的棋子,又何尝不能成为别人的棋子呢?他与路德之间的联系尚未深厚到生死与共的地步,现在的关系仅是互相利用。如果有人想伤害路德,可能会利用雷克斯,可能会先伤害雷克斯,而路德未必会将他很好的保护起来。现在的他依然是进入狼窝的小羊,正式故事尚未开始,我不能让他倒在序章。”
“安保险一定要去请人吃个饭吗?”海洛穷追不舍。
“我乐意。”唯扭过头去,不再和他说活。
深夜,灯红酒绿正是沸腾之时,摇曳的火光照亮宽敞的大街,这座城市没有休息的时候。
只有在深街小巷,在并排商铺的缝隙间,夜行生物们终于找到了活动的场所,在黑暗的寂静中点燃无声的焰火。
中央广场西南角,邻近居民区的某栋废弃二层小楼内,仍能看到远处商业街的五彩灯光,它们透过一扇扇黑色的窗,照亮一方空地。
金色短发的矮个子小男孩穿着标准的宴会服饰,金丝白底长袖衬衫,缥缈透明的丝质坎肩,修长笔挺的黑色外裤。只是套在他这个小个子身上会让人觉得像服务生。他就站在二层窗台旁,巧妙地躲过照射进来的光线,融入黑暗中认真观察街道,只能隐约看见他鼻翼的阴影。
“看什么呢,这里风景很好吗?”身后传来浑厚的男性声音。
“无聊呀,阿拉斯加,这里既没饮料又没点心,还不让点灯,你难道让我们俩坐在椅子上干瞪眼吗?”
身后的男人走到窗台前,下半身暴露在月光下,他穿着黑色紧身裤,腰间挂着黑色腰包和扣带,双腿粗壮结实,看得出来是个壮汉。
“金布。”他对小男孩说,“这就是外出任务的指挥者应尽的责任,我们越没事做意味着任务越顺利。”
“但我是坐办公室的呀。”被称作金布的小男孩厌倦了在窗边望风景,转头走向黑暗中。
“规定指挥部要至少有两个人在,如果大姐今天不走的话你也就不用来了。”壮汉阿拉斯加跟在金布身后。
“大姐真是狡猾,明明她才是坐镇前线的最佳人选。”金布小声抱怨。
他们不再说话,围坐一个好像落了很多灰的圆台旁,圆台上摆着半人高的大箱子,在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出来箱子打开一半,露出的部分接满粗细不一的线,两人便守着这个黑箱子无言地等待下去。
与此同时,中央广场的东侧,白天经营的手工商铺区内正被夜色笼罩着安眠,有细微的声响从幽深的狭缝间传出,那是夜行生物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