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海克斯把病房的窗帘拉下,再点亮一盏床头的灯,让原本略显灰暗的房间更加明亮。他又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回头坐在贴近墙边的沙发上。
他环视四周,看着病房里的两座沙发,一个冰柜,两把木椅,一个喝茶的小隔间,还有墙纸花纹,羊毛地毯,镶金子的小铃铛用来招引医生护士,镶银子的小铃铛用来招引服务生,头顶的墙面上画着细枝舒卷的苜蓿花。诸如此类的细节多如牛毛,看来设计者是按照高级休闲会所的要求打造房间的。
杰斯挺喜欢这里的环境,如果人多一点的话算是个不错的聊天场地。住院楼四层原本就是疗养所来着,只是在学校住院的人一般出不起住这一层的钱。
他对依然躺在病床上,微闭着眼睛,好像仍在昏迷的路德说:“你不用说话,听我的就好。”
杰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小本子,打开其中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让人略感吃惊的是,这个由金线装饰的记事本的书签居然只是一片褪色的银杏叶。
“一,这次受袭必须承认是你的责任,诱饵计划的风险你我都知道,我们不能再次承受。”
路德动了动眼皮,表示听到了。
“二,这再次证明了,坚决防守是解决此次事件最安全的方案,根据从悲叹之地传来的消息,鲜血祭祀答应我们,勒令桑德·莫汗最晚于比赛完全结束后回归组织。”
路德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三,机会在比赛中。”他停顿了一下。
路德扭动脖子,在枕头上寻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我们的机会。”他说。
“对。”杰斯笑着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谁,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钻进圈套的小麻雀。实际上,你的诱饵行动并非毫无收获,袭击者现身为我留下了追踪他的空挡。”
他从口袋里掏出金表,“快到了。”
杰斯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没有脚步声,没有开门声,只有冷风机“呼呼”的声音。松软的地毯和紧闭的房门,在这间舒适凉爽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睡一下的地方,溜进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头居然比溜进一只蚂蚁更让人难以察觉。
路德没有察觉到那个身影是如何进入这个封闭的房间的,但他不打算对眼前出现的一切做个评价,秘密行动部中理应有这种身手的人存在,否则面前成竹在胸的部长大人就不会高谈什么抓捕机会了。
“给客人讲讲成果。”杰斯说。
那道高挑的身影是一位金发女人,随意散落的长发有着明显的折叠痕迹,后腰带上挂着黑色的头盔,看起来轻而薄,路德不能判断那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是,大人。”她并未行礼,只是点头致意。
“我们持续进行的踪迹调查在今天取得了重大成果,我们追踪到了负责刺杀的嫌犯的位置,找到了藏匿点并进行了突袭,缴获大量违禁品,犯罪证据,现已将此地查封,物证搬入警备部调查。至于嫌疑人的逃窜路径,我们尚在调查。”女人冷静而迅速地做完报告,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原来你们并不只是保镖。”路德揶揄。
“倒要感谢你的‘牺牲’了。”杰斯回敬。
“不过呢。”他继续说,“你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策略,这让我很难办,咱们之前谈过的,要合作,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对他对我们而言都一样。我们的敌人无影无形,他可以无限试错,但你不行,我们至今没能做出有力的反击,不是因为诱饵不够大,是因为你一意孤行。”杰斯板着脸,把眼神聚焦在路德脸上,想看出点失落或急躁的情绪。
令他失望,路德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沉稳。如果二人没有眼神交锋,杰斯当真要以为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个假人。
“因为你们依靠我。”路德嘴唇微动。
“挺不错。”杰斯耸耸肩,“我让人在你身上刻一个自爆符文,到时候就劳烦你再让我依靠一次吧。”
“在大会中动手,你的战术不起效。”
杰斯没有反驳,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啊,大会的安保对他来说形同虚设,那里是最佳的行刺场所,也是诱饵计划最后的施展空间。但利好是双向的,人群围绕,大佬出席,光是负责例行安保就够占人手和资源了,想在那种情况下捉住一个无影无形之人,我都觉得不可能。”
“我们必然要在大赛中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他也必然会入局,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认真吸收今天的成果,更加了解我们的敌人,制定更合理的计划。如你所说,除非他失误,否则将不可能被抓住。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掌握了诱饵意味着掌握了天时与地利。”路德好不容易说了一长串话,到句末时就开始大喘气。
“人和也在我们手里,朋友。”杰斯看出了路德的心思,这个高傲的家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想和杰斯深入合作,虽然还是一副领导者的口吻。
杰斯想,在路德这种自负之人的眼中,话术可能是一种筛查他人的方式,谁能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并组织合适的语言回答,谁就值得他关注。通过这种方式把了解的人划分成低于自己的三六九等,颇有种俯瞰众生的意味。这话听起来教人难受,谁都不愿意自己在别人眼中被轻看,像挂在铁钩上的肉一样给人评判,比较,带着一丝轻蔑。
杰斯并不在意,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常在审问的时候听犯人们倒苦水,又或者被犯人蔑视,被骂个狗血淋头。有人直骂他是当权者的狗腿,有人告诉他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甚至有邪教徒想拉他入伙。他见过不同人不同的人生观,荣辱观,行事准则,当然不会仅仅因为别人言语中的试探而感到不高兴。
他身后的人就不一样了,看到这个躺在病床上还目空一切人,金发女人的火腾腾地冒。
杰斯猜到自己手下的反应,他立马站起身,稍微整理下衣服,“三天后我会把后续成果带给你,那时就离收网不远了。”
他向路德行贵族礼,然后开门离去。身后的女人好像看不见路德似的也跟着离开了。
真没教养。路德看着离开的女人在心里暗骂,所以他没有对杰斯的行礼有所回应,这也算一种回应。
他们离开不久,穿着白色长褂的医生模样的人出现在路德的病床前,这个地方终于有了点医院的感觉。
“您务必要少说话,您的肺想要恢复得好就必须听我的意见,像昨天那种事我们方面会尽力避免,您也不要再和外人接触了,静养吧。”医生头发半白半黑,身材臃肿,说话时佝偻的腰还会轻微地上下摆动,像极了正欲捕食的黑蜈蚣。
路德很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对他的话频频点头。
“您不用这样总是点头,您伤在胸部,点头对伤口恢复也有影响。”他把手背在后面,胳膊勒出赘肉堆积,“杰斯大人为您找来了瓦尔哈拉最顶尖的医生,完全恢复不过一两天的事。好在您有福气,只是伤到肺,也没有伤口感染。不过还是想提醒您,以后可不能再和学生做危险运动了,在您伤愈后,不止学校,瓦尔哈拉的安全部也会来调查的吧。”
和学生做危险运动?杰斯是这么对外解释的吗?事发在研究院,一位学校老师受伤昏迷,需要尽快送医,的确不好直接瞒下来。路德想,租赁研究院房间的证明还留在学校手里,别的势力想查会很容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和学生做危险运动”这个理由或许会把安丽也扯进来,不,看在她深厚背景的份上,杰斯不会做引火烧身的事,那这口锅只能由雷克斯来背了。
见路德没有反应,医生道了声别就背着手离开了,离去时还小声地自言自语:“搬运系的学生怎么会学那种龌龊的技术呢?师门不幸啊。”
看来为了对外解释由暗杀者造成的伤口,杰斯直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雷克斯身上,污蔑他学习暗杀术,使用违禁兵刃。路德担忧,以研究为正道的学校和各大魔法联合会大都鄙夷魔法师去做雇佣兵或赏金猎人等卖命的脏活,更不用说作为学生去学习有违贵族精神的卑鄙的暗杀术。这恐怕会对雷克斯的比赛资格造成影响。
不好说,只要这件事的影响力别太扩大,凭自己的面子应该可以把他的内推名额留下。就是雷克斯的前途或许更加艰难了。
虽然雷克斯的前途和他路德并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