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蜂鸟已就位。”携着短暂杂音的女声冷淡而平静,经过采集后再还原的声音被滤掉了属于人的温情,冷冰冰的,正好配得上这片沉闷的夜色。
排列紧凑的矮房间只留下勉强能容一人进出的窄道,无数条相似的窄道内,只有一条隐约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滋滋,猞猁已就位。”这段男性声音的主人像蜗牛似的紧贴在墙面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挂武器的肩带和装道具的腰包与外衣一样紧紧贴合身体,仿佛天生便长在皮肤上。
他的脖子上套着一个不知材质的环,拇指粗细,侧边伸出两根支架,一头搭在耳廓上,一头搭在腮帮,这就是帮助他传声的机器。
在不远的一间房内,原本是对外出租的民宿,家具齐全,饰品规整,地面甚至没有多少灰尘,显然是白天刚经过打扫,如今客厅被清空,只留下一张饭桌,一方小凳,一个带着圆片眼睛的女人一丝不苟地扎起头发,画着恰到好处的妆,正严肃地盯着放在饭桌上半开的大箱子。女强人的气场与身上的夜行衣格格不入,看起来有些滑稽。
在这个国家,女性承担文书工作已经取代了承担神职成为一种新潮流。古时候人们认为女性更能通神,对信仰更虔诚,正神教的教主按照规定必须由王室内部的女性担任。500年前平乱结束后王国急需信仰的指引导致各地神庙大肆扩招,再加上由于战争导致男丁减少,使得女性几乎完全占有了神职,男信徒入神职反倒遭人歧视。后来随着魔法技术的快速发展,工商业崛起迅速,新的管理制度建立,以师徒关系为根本的古老魔法联合会纷纷衰弱。人们认为女性心灵手巧,足以胜任文职,贵族少女们也不再如从前一样在祖业的荫蔽下享乐,嫁人,期盼过一生逍遥日子。她们开始发觉自身的价值,并积极投入到新的职业中。渴望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安丽·凯尼斯也是如此,但她是巨商的女儿,是卓立于同龄人中的顶尖存在,她的价值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隐藏在民房里的女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半开的箱子,突然箱顶闪烁起了蓝光,她立刻抓向箱内,从一个插槽中拔出类似听筒的装置,就像学院外事区里的贵宾通话器上的听筒一样,只是没有镶贵重金属也没有刻花纹。
她先把听筒放在两手手心,魔力涌动,一个专业的翻译法术完成了。
翻译法术早早被用到了军事中的情报传递环节,它的简便性使得其他诸如化学,数学,机械学等领域在情报传递中几乎没有容身之地,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人配方显影药剂,设计机关锁,编造密文,但当翻译法术被创造后,这些方法全部成了陪衬。翻译法术最大的作用在于实现了长距离无线传输,把魔力当做信号,通过法术操纵魔力变化,将一段魔力编码后使用魔力增幅器传递出去,接收方需要使用与发送方相匹配的翻译法术捕捉并解码,一次性完成传输与加密工作。只要编译法术不被破解,甚至连对特定魔力的捕捉都做不到。
如今的技术更加先进,学者们对编译法术进行汇总,创造了通用编译法术,并使用刻印过通用编译法术的魔源石,实现对声音的实时编译,达到和通讯器一样的功能。但为了保证情报不被破解,通用编译法术的刻印上会被加入特定的冗余项,使得受过编译的魔力编码无序且破碎,同时接收方必须人工施放翻译法术,且每次行动的翻译法术都被秘密交给了特定的通信员。
她把听筒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按向插槽旁的按键,听筒中传来了机械般的男性声音:“滋滋,猞猁已就位。”与这种传输技术相比,贵重的通话器更加先进,不仅几乎完全滤掉了杂音,还能还原本来的声音,不再是这了无情感的音调了。
她放下听筒,再从并排安放的其中一个插槽中拿起类似麦克风的设备,这个麦克风和箱子连着线。
“白熊收到,一组已就位,二组继续任务。”这条信息会被所有携带通讯设备和相同翻译法术的人接收到,代号白熊的女人负责现场调度,这个箱子就是信息的中转站。
被称为二组的两人此时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同样是一身夜行衣,坦荡地好像穿着礼服走宴会秀场。可惜汇聚在身上的没有灼热的目光,只有清冷的月光平等地洒在整片手工商铺区。这是夜行者的秀场,那些龌龊,肮脏,不能见光的存在是秀场的唯一观众。
二组中那个体格稍微瘦弱一点的人右手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器械,紧闭着眼,魔力通过那个器械静谧地向四周传播。另一位体格健壮的人脖子上套着与代号猞猁相同的设备,他一只手抓着另一人的肩膀,好像是在为他指引道路。
“自从换上了新的魔力增幅器,我们的追踪行动就没有失手过。”金布一边无聊地玩着手指,一边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没出过任务啊。”坐在一旁紧盯着箱子的阿拉斯加问。
“我以前还在警备部负责案件分析的时候偶然翻过设备采购的资料,随手写了一篇论证新式魔力增幅器作用的报告交给大人看,然后他就把我调到秘密行动部来了。在那以后咱们部门的装备配置全归我管。”
阿拉斯加神情愕然,他的眉毛拧成一股绳,面容扭曲地好像吃坏了肚子。
“你不是大人的秘书吗?”
“说你蠢你是真的蠢,咱们部门有管装备的职位吗?咱们部门缺少的职位多了去了,还不是一样运作,肯定是有人要兼职的呀,我这个秘书就是最苦的那一个,什么都要懂,什么都要管。哪像你,傻大个,就当保镖合适。”金布牙尖嘴利,一连串说辞让四肢发达的阿拉斯加哑口无言。
他大张着嘴,像个口吃似的嗯哼了好久才反击一句:“小矮子!”
金布涨红了脸,两手一拍大腿,干脆和阿拉斯加吵了起来。大箱子被晾在一边,时间在热闹的争吵中一点点度过。
箱子上的灯突然亮起,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争吵,金布拿起听筒施展翻译法术,里面只传来四个字:“行动开始。”
一阵尖锐的噪声贯穿街道,黑夜终于不再寂静。
排列整齐的商铺中突然窜出一个身披长袍的人,他的速度飞快,径直跑在宽敞的大道上。二组紧跟其后,但距离正在一点点被拉开。
又一声尖锐的噪声,长袍人的身体猛烈晃动,差点跌落在地上,早有准备的二组自开跑时就戴上了耳罩。极速运动中突然改变动作是很危险的,他明显因为噪声的干扰受了伤,速度大减。
“猞猁继续进攻,二组慢慢跟上,蜂鸟迅速抵达预定位置。”白熊通过箱子向全体下达指令。
“看到没,随便就找到了。”坐镇指挥的金布面前的箱子是情报总台,可以监听此次任务中所有的谈话内容,也可以向所有人下达指示。
阿拉斯加没有一丝放松,“不可以掉以轻心,找到目标只是开始。”
“所以我说你呀。”金布又是一脸恼火的表情,“不要只依靠自己那贫瘠的智力和稀少的阅历看待未知事物,我通过研究三年以来的任务报告得出一个结论,这种配置的团队任务成功率高达90%,你还是只适合当保镖。”
“真吵。”阿拉斯加随口应一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传出噪声的方向,从窗户看过去只能见到夜色如织,激烈的追逐被黑暗掩藏。
眼看二组就要追上长袍人,他却突然停下转身,双脚如生根似的扎在地面,缓缓直起腰,漆黑的眼眸寒光乍现,仿佛在说:“我不会逃了。”
二组立马站定,藏在暗处的猞猁弯弓执箭,如果对方想鱼死网破,他们就不得不暂时退让,这是抓捕者最不愿见到的画面。
长袍人只站住了不到5秒,他的袖口处爆射出刺眼的光芒,整条街道亮如白昼。短暂的闪光过后,二组面前空无一人。
“白熊,我们跟丢了。”二组冷静地报告。
藏在暗处的猞猁终于把一半身子暴露在月光下,他一手抓着弓,另一半身子溶于黑暗中,“目标已经中箭。”
白熊立即下达指示:“二组撤退,猞猁继续,蜂鸟待命。”
安然待在远处废弃小楼中的金布睁开了眼,“真是闪死我了,直到白熊下命令我才敢睁眼。”
阿拉斯加依旧忧心忡忡,“闪光或许会被广场北面的人看见。”
“这帮公子哥就不能早点回家睡觉吗?都是魔法决斗大赛惹出的祸。”
“这点我同意,要是没有这次比赛,我们完全没必要做得小心翼翼。”阿拉斯加难得和金布说到一块去了。
“还好今天算得上收获颇丰,抄了他的老家,抓了他的喽啰,算到白天当场击毙的那个已经是三个了,眼前这个再算进去就是四个,他该成光杆司令了吧。”金布饶有兴趣地抖腿,双手跟着节奏不停地搓。
“希望任务顺利。”
金布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担心什么?猞猁的追踪箭已经命中,他就成了牢笼里的小老鼠,只等蜂鸟占据制高点。”他做出拉弓的动作,闭上一只眼瞄准窗外的月亮,“一击必中,任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