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丽以手脚伏地,狼狈地大口喘气,她现在可以确定对方在感知力上有超越常人之处,这是无法靠后天弥补的差距。
“你很,强,天赋,很强。”安丽断断续续地说。因为过度使用风力加速与转向,从关节到脏器,没有一处不在传递痛觉,她甚至感到身体要被磨成齑粉。规则限定了必须使用进攻法术,这种用法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是无法避免的。花样玩的太多,还是来了恶报,安丽现在有一丝悔意了。她用力支持身体站起,却因为腰部旧伤突然的剧痛而像老鼠一样趴在地上,这与少女礼节有悖的不雅姿势引来了观众席一阵遗憾的叹气声。
西格出人意料地没有回话,她希望自己是因为努力获得认可,而不是天赋。她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自己天赋的赞誉,和她所仰望的人的背景优势比起来,她在魔法上的先天优势渺小得可笑。
修炼法术会是一条上升的途径,小时候西格在被私人魔法老师称赞的时候想到了;把自己嫁出去是必须走上的正途,长大的西格在被父亲称赞的时候明白了。她努力提升自己的价值,魔法、武功、马术、剑术、舞蹈、礼仪、数学等等。无论天赋高低,无论是否擅长,她都要去学,不能任性地凭借天赋与喜好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她是韦尔夫家的长女,要肩负兴旺家族的重任,提高自己的身价再嫁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她要靠自己的一滴滴汗水比过所有人,做完美的新娘,做优雅的贵妇,做持重的主母,她所选择的道路长过一生,天赋在其中渺小如石子,唯有不懈奋斗方能前进。
西格的内心混杂着恼怒与欣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安丽,要把她最虚弱的一面印在脑海里。可是看着看着,却糊涂了。
她没法分辨自己对安丽的感情。刚听到时是无感,多次在宴会上见过本人后是崇拜,并在心里当做追赶的目标。直到一段时间后在瓦尔哈拉以对手的身份碰面,近距离接触之后,只能感叹两人的差距从来没有缩小过。她承认自己一直以来深深嫉恨着安丽,那个曾经在交际圈里最闪耀的少女,那个万人迷,凭借着高贵的身份与天赋,再加上一点点努力就到达了西格最企望的高度。
可西格不愿意承认的是,明明已经坚定了所走的道路,明明已经为目标付出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她却没有一刻不羡慕安丽的自由。
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自由地选择想走的路,坦然承担一切后果。今时今日累得几乎趴在地上的丑态是安丽·凯尼斯自己选的!她有更优雅的法术去得胜,有更体面的方式去言败,但她更想要一场淋漓尽致的切磋,于是她坦然接受了随之而来的伤痛与狼狈。西格好羡慕,她羡慕安丽在场上所做的一切,就连趴在地上的丑态也羡慕。
西格突然想哭。如果不是安丽想要打的尽兴,她早就在中那一拳时因昏迷被判下场了。是安丽的任性保护了她。她被自己最羡慕的人以自己最嫉妒方式保护了。
她猛地抬起头,因为不想让泪水流下来。她看从天顶露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的蓝天,沉默的碧空好像在诉说:“你与她永远隔着万壑深渊。”
“你是在嘲笑我吗?无言的天神啊。”西格的声音轻如落叶,又细若钢针。
“对不起,西格。”安丽恢复了一些体力,终于能站着流畅地说话了。
西格同一时间不留痕迹地换回了一直以来所保持的高贵、矜持的状态,左手扶右肩行简单的贵族礼,平静地说:“您不需要道歉,您的表现令所有人欢欣鼓舞。”她露出标准的贵族式微笑,“现在,您可以体面的认输,绅士小姐们会为您鼓掌。”
“我的意思是。”安丽把声音稍稍压低,以确保只有西格能听到她的话,“对不起,我必须要快速结束战斗,没法让你尽兴了。”
“什么?”西格失声大叫,立马升起防御法术。
恐怖的飓风凭空出现在两人的面前,观众们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够呛,纷纷捏起衣角,抓稳扶手。最前排的观众甚至被压在座位上没法动弹。裁判警觉地来回观望,时刻准备在难以挽回的情况出现前终止比赛。
局势再次逆转,西格拼尽全力运转防御法术,身边白色的护盾在不断破碎的同时又被不断修补,呼啸的风声好似要把耳膜穿透。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魔力的快速消耗带来远比体力消耗更难忍的体验,她已经开始出现晕眩感了。
这才是魔法师的强大吧,西格叹道,即使遍体鳞伤,即使无法动弹,只要意识还清醒就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安丽居然坐下了,在西格甚至要屈膝跪立时。虽然一脸疲惫,满身尘土,但恢复了往日的光彩,气定神闲地坐着。
舒而端坐,运筹帷幄,真是太优雅了。西格带着最后的艳羡昏倒在地。
安丽起身向对手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场。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坐在最高处的三位极高贵者不约而同地露出赞赏的表情,刚才的飓风影响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他们在心里把两位少女精彩的表现牢牢记住。
中间的那位年轻女子转头问向左边须发皆白的老人,“这样的威力,也是合规的吗?”
老人笑咪咪地说:“蕾妮雅大人一针见血,这种威力刚好在规则允许的最大范围内。”
“她用以加速与转向的法术和这可是同一个,真想不到她是怎样做到的。”右边的稍年长一点的女人说。
“她对法术进行过修改,规定了阈值,只要威力到达阈值,无论输出多少魔力都不会改变威力。”
“了不起的控制力!”最右边的女人赞叹。
“不会的,在运动时精确操纵风力很难,更何况这种进攻法术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比同出风系的辅助加速法术要大得多,她已经因此而难以站立了,所以冒险控制较小的风力是不明智的。而且你们发现了吗,她在所有跑动的情况下速度几乎都是一样的。她根本没有对这个法术做精细的控制。”坐在中间的蕾妮雅发表看法。
左边的老人笑着鼓掌,“不愧是天下最聪慧的雪峰冰晶,竟一眼看出了这个法术的被修改的全部细节,您对魔法的洞彻力与宗师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个法术的确被修改了两次,让它只有两种威力,一种用于加速和转向,一种用于进攻。”
“谬赞了,安博大人,妾身毕竟不是专业的魔法师,只是一点门外汉的观察而已。”蕾妮雅微笑点头。
“若她是自己修改的法术,可真称得上是绝顶天才了。”右边的女人说。
“没错,敢把进攻法术对自己用就是绝对自信的表现,更不用说无比精确的威力改动,上要恰好不逾矩,下要平衡效果与身体的耐受力,如果不是经验非常丰富,就只能用天才来解释了。”蕾妮雅的开心溢于言表,她很喜欢在别人面前夸这个自己钟情的后辈。
“不知她的指导人是谁,如此出色的表现肯定离不开专业人士的指导。”右边的女人说。
蕾妮雅转而看向安博·海克斯,“安博大人,您或许知道她的指导人是谁吧。”
安博略作思考后回答:“应当是路德·奥尔森,他是位宗师,难怪凯尼斯家的姑娘如此神勇。”
宗师?瞧你这老狐狸。蕾妮雅在心里哂笑。海克斯势力之大,霸占王国东南,网罗天下英才。一位顶尖魔法师在瓦尔哈拉,以安博的爱才之心与手段,怎会不知道其动向?他应该早就派人重金相赠,跟踪监视才对。刚才提到指导人时你安博居然不主动回答,非要等我提点一下才装出一副刚想起的样子来。甚是可笑!
蕾妮雅记下了,路德·奥尔森,此人背后必有隐秘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