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市东区的丽景小区二期B栋305,是黎嘉木的“家”。
之所以在“家”字上打引号,是因为黎嘉木从来都不觉得那是家,但明明又要回去,触碰灶台上的锅碗瓢勺,弄出家的声响。
他原本是住公安局职员宿舍的。
三年前,父亲之前的老领导给了黎嘉木电话:你要是不想你爸暴尸街头,就把他接到你跟前看好一点吧。
父亲酗酒,经常醉卧街头,黎嘉木是有所闻的,但是惊动了父亲以前的老领导,可见事态非常严重。
黎嘉木是独子,母亲过世早,是两父子相依为命。同是警察的职业,两父子之间的沟通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少。
特别是父亲工作上连连失误,以至于黯然退出公安系统,黎嘉木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地安慰过父亲。
黎嘉木每次想到这点都觉得惭愧的。
为了弥补内心的亏欠,黎嘉木租下了这个小区内的一个单元。将父亲从申城市接到了花都市。两父子总算是能再一次锅碗瓢勺地过起了日子,但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日子过的却很是热闹。
父亲依旧酗酒,无论黎嘉木怎么劝解。
实在没办法了,父亲便对黎嘉木说:你娶个媳妇回来,我就戒酒。
这是黎嘉木的死穴。
苏童对父亲有着天然的恐惧感。只是一张身穿制服的照片,让苏童昏厥了过去。更别说日后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
苏童的反应曾让黎嘉木有过疑惑,也私底下彻查得了苏童的身份,苏童正正经经的职业白领,不存在违纪被处罚过的经历。
问苏童为什么紧张,苏童也说不来所以然,反正就拒绝见父亲。这样一来,婚期自然无止境地延后了。
所以,让苏童过门钳制父亲,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黎嘉木只所以选择今天早点回家,是因为父亲这几天没有酗酒记录,早上还老早出去买了菜。
这说明老爷子心情绝佳,是适合商量大事的时候。黎嘉木是想跟父亲商量,把老家的旧房子卖掉,在花都市买一所小居室,他想结婚了。
一路雀跃的黎嘉木匆忙赶到了丽景小区,打开屋门,却被屋里的景象给惊呆了。
那张残旧的餐桌被父亲从墙边移到了狭小的客厅中间。
桌子上,摆着一块烧肉,烧肉上插了三根筷子。
桌边,摆着三个酒杯,父亲就那样坐在地板上,背部靠在餐桌上,手里端着一个空的酒杯,地上,洒着一滩一滩的白酒,看来是跟自己祭祀的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在对饮。
满屋浓重的酒味,差点把黎嘉木呛晕过去。
“爸!”黎嘉木上前一步,想要把父亲黎刚从地板上扶起来。
黎刚听到喊声,醉眼惺忪地抬起头,看清楚是黎嘉木后,赶紧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递给黎嘉木:“木子,你回来了!来!来!快点陪你廖叔喝两盅。”
廖昌水,申城市公安局民警,是黎刚的搭档。
黎嘉木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廖昌水的祭日。
黎嘉木见过他,牺牲的时候,也就三十四五的样子,皮肤白白净净的,长的一表人才。他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杯子,斟了酒,滴下几滴在地板上,之后,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阿昌啊,木。。。。。。子给你敬。。。。。。。酒了,你多喝一杯。”黎刚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竟然有了哽咽。
黎嘉木瞬间没了心情。
黎刚没有开空调,他从来都不开,大概是想节省下一些电费。一台老款的风扇努力地摆动着身子,吹出来的风却是暖呼呼的。
黎刚身上一件穿了许久的背心被汗水、亦或是酒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脊背上。显得有些寒酸。
黎嘉木这才仔细地看到了父亲的模样。
他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是花白一片,眼皮也垂落下来,透着有实际年龄有着不想等的沧桑。
黎嘉木想起了儿时的快乐,那时的自己经常以父亲为骄傲,经常将父亲的警帽戴在头上,满大街的招摇。
自己之所以选择警察这个行业,自然源自儿时对父亲的仰慕。可是如今,这个昔日的偶像却颓废到如此的境地,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环,甚至,有些令人不齿。
黎嘉木内心百感交集,最终还是心底的怜悯占了上风:“爸,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了,您也为此失去了工作,该从当年的事中解脱出来了。”他蹲在黎刚的面前,低声劝慰。
“木子,事儿是过去了,可是你廖叔的命没了。”
“意外的事情很难避免的。谁工作中还不出个差错,何况。。。。。。。”
“差错?!那可不是差错,我那是谋杀啊!”黎刚又抓起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眼神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三个酒盅:“我要是不喝酒,怎么会犯那种错误!你廖叔如果不死,我们可能已经抓到了凶手了!”
“既然知道喝酒惹事,你现在就不能不犯错吗?”黎嘉木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
“我愿意犯错!我喜欢犯错!我错死跟你也没关系!”黎刚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重重掷在地上,白色的瓷杯成为了云朵一样的残片,晃晃悠悠地在地板上打着转,发出了一阵“嘤嘤”的响声。
黎嘉木看着眼前的状况,有些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他拿起扫把,轻轻地清扫起来。那一刻,黎嘉木突发奇想,要是能将懊悔及愤怨就像清扫垃圾一样地从父亲的心头清扫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双子星大厦。
苏童头上包裹着厚重的纱布穿梭于双子星大厦内,检查着入驻商户装修的进展。
她是急性子,自己操作的项目处于停滞阶段,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会让她疯掉的。
她在楼上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便又查看一下是否由总经办下发的文件,但是令苏童失望的是,办公桌上空空如也,邮箱内出了粗体追款的邮件,再没有其他的资料。
正在烦闷,保安部经理文勇一脸忧虑地踏进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苏童关切地问。
“我估计难。工作量太大了,大家又没有专业的工具与设施,所做的努力简直是杯水车薪。”文勇摇晃着脑袋。
军人出身的人有一个特殊的品质,轻易不会说苦。文勇的神情如此沉重,也就证明这项额外的工作往下推行是极其困难的。
“无论怎么,做一点是一点吧,总好过停顿在那里。现在有很多商户已经完成装修了,余下的废料也不会太多。”
“那行吧,我尽量去安排大家。”文勇点头,正要离开,又被苏童叫了回来。
“你部门拦截下多少前来面试部门经理的人?”苏童单刀直入。
“我。。。。。。”文勇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料到苏童会问这么一个话题。
“直说就好了。我知道你跟其他部门经理的感情都不错,我只想了解一些问题。”苏童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文勇。
“苏总,是这样的。”文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顶短短的寸发:“我也觉得奇怪,这一段时间,有三个人过来说面试,跟保安打听找人事部。我问过初夏了,初夏说已经停止部门经理的招聘了,所以我就吩咐大门口的保安岗,直接打发他们走了。”
文勇解释的合情合理,好像觉得不对,接着又说道:“您要是见,我下次就让保安放进来。”
“不用。”苏童沉吟了一下。
她不是在意文勇为何拦截下前来面试的人。她在意的是,自己早已停止了这些职位的招聘,为何还有人会循着双子星的踪迹前来面试呢?除非是有人背着自己给那些人发了邀请面试的通知书。
但是问题是:谁会这么无聊去发这些通知呢?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思忖了一下,苏童才对一脸茫然的文勇说道:“照常拦截就可以了,不过问清楚,是谁让他们来面试的吧。”
“行。”文勇疑疑惑惑地离开了。他前脚离开办公室,初夏就黑着着脸进了门,差点跟文勇撞了个满怀。
“我人帅你也不至于这么占我的便宜吧?”文勇用手扶住初夏,打趣地说道。
初夏没理会文勇,愤恨地瞪了了文勇一眼。
文勇自觉没趣,赶紧开溜。
“小姐姐,这么早,谁惹你了?你看你那小脸黑的。”苏童喝着初夏为自己准备的无糖咖啡,好奇地问。
“我去客房部跟那几个长舌的老女人干了一架!”初夏跺了一下脚,头顶的马尾颤颤悠悠地晃悠着在背后摆动着,依旧是愤恨难平的样子。
“哟?!不简单呐小姑娘!你可是项目组的,属于领导单位,怎么能去跟客房部的服务员干架呢?”苏童差点被一口咖啡噎着。
“你知道那些女人说你什么吗?干架都便宜她们了,我该报警,告她们诽谤!”初夏站在苏童的办公桌前,噘着个嘴,就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童这才明白,初夏原来是替自己出头。
“好了,消消气,我有什么好被人说的。”苏童疑惑地看着初夏。
“她们说,你被人打成这样,是被人报复。”
“我肯定是被人报复了!”
“她们说是因为你做了小三,跟人家抢男人,人家原配找人报复你!”
“啊!噗---!”苏童喝进嘴里的咖啡还是喷了出去。她愕然地站在那里看着初夏,愣了两秒,随即“嘿嘿”地笑了出来。
“苏总,您给气傻了?”初夏看着苏童一边笑,一边抽出纸巾擦桌子的上的咖啡,一边忧虑又关切地问道。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还生什么气!”苏童将沾满了咖啡残液的纸巾扔进垃圾篓中,依旧是笑眯眯地。
“苏总?你要是真的生气了,我再去教训教训她们?您在边上看着,我嘴巴很厉害的,她们吵不过我的,可解气了。”
“傻孩子!我笑她们还真的看得起我,这说明我不老,还有跟人竞争的资本,懂吗?!”
“不懂。”初夏茫然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依旧不放心地偷偷瞥一眼苏童,真的忧虑苏童受了刺激无法排解。
苏童确实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她在乎的是项目资金什么时候能到位,自己的计划能如约推进。
来双子星后所遇到的一系列古怪的事情,虽然很匪夷所思,终究不过是人心做崇。办公室是一个看不见风浪的江湖。
你不会有朋友,但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业务能力低下,永远受到同行的歧视,连卑微的同情都不会得到。
业务能力超强,得到老板的赏识,你就成为一人的宠儿,万众的仇人。作为职业白领,人力资源一级管理师,苏童早已熟络了这种斗争。只不过是这一次也许是涉及到了某人的直接利益,报复来的较为猛烈罢了。
戚代薇也许不屑于自己比她能干,背地里使点坏,这种事情她又不是没经历过。
但是,以她的职位跟阅历,何苦跟一个项目总监过不去呢?虽说这个职位薪资高,位置风光,充其量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归只是临时的,项目完结便会离开的。
不过有一件事苏童是记在心底的,出院后,专门去了那个巷子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乞丐。
如果给乞丐见到自己头上裹着纱布的样子,他会是一个什么表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