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设在禁中,依照先前从落鸣宫翻出的密道分布图,是可以通过去的。但孙安锦从未走过那一段密道,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宫内她从前走过的那一段密道阴暗潮湿,娘告诫过不可燃火把,从前孙安锦便是拿着许芸的夜明珠记熟了路;如今再去探密道,却不知上哪里找颗足够照亮的夜明珠来。
“你觉得我爹那儿会有吗?”孙安锦看着黑黢黢的密道入口时,方才想起照明这一茬。
“属下觉得院首是个清官,”灵戈也陷入沉思,“如果有,那就是在外头还做着生意。”
那就是没有了,孙安锦想。孙汝若是在外面做生意,怕是能把整个书院都赔进去。
“那咱们怎么办?”孙安锦环顾四周,荒郊野外,只有冬季里的秃枝枯干和冰雪,“要不摸着墙壁走?”
“万一有什么蛇……”灵戈幻想着自己在黑暗中触碰到一个又冷又湿滑的东西,顿时一个寒颤。
孙安锦想起从前自己确实在密道里吓走过几条蛇,心情也不是很美妙。
但是眼下上哪里能找来足够照明的夜明珠呢?
“属下记得八面楼的小掌柜与小姐熟识,”灵戈提醒道,“八面楼离这里不算太远,小姐若是不方便露脸,不如属下去……”
“你想把我一个人能扔在这里?”孙安锦认真地盯着她。
“对,”灵戈想也不想直接点头,看到孙安锦面色阴沉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改口道,“啊不,要不小姐回梨华院稍后,属下去向百掌柜借东西。”
“她姓李,”孙安锦无奈道,“眼下只有这么办了,咱们先回去,然后你速去速回。”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因为蹲的有些久了,眼前一黑,还是有些晕。
灵戈伸手扶住她,余光里却忽然闪过了什么,迅速循着看了过去。
漆黑的密道入口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孙安锦察觉到她的异样,却错过了那个光点。
灵戈又盯着那光亮依山而过的地方半晌,却不见再有动静,便说:“没事,许是属下看错了。”
话音刚落,那光亮又闪了一下,而且比起方才的位置,是离入口越来越近了。灵戈大惊,手臂一挥,将孙安锦挡在了身后。
“什么人,出来!”灵戈厉声道,凌厉的语气倒是把孙安锦吓到了。
“怎么回事……”孙安锦正要从她身后再走出来,又被灵戈更加用力地拽了回去,一起后退了几步。那光亮听到声音后顿了一顿,似乎在犹豫。
“是人是鬼,说句话!”灵戈再次厉喝。孙安锦这次学乖了,身子几乎不动,只微微踮了脚,从灵戈肩膀上向密道内看去,也瞧见了那幽幽的光亮。
居然是蓝的,怪不得灵戈见了鬼一样。
此时那光亮似乎想通了,迅速缩了回去,该是要逃跑。
孙安锦虽然没有将密道分布图完整清晰地全部记下,但她十分确定的是,里面那个不知人鬼的害怕灵戈的东西一定能进入皇宫。眼下晌午已过,若是返回书院,再等灵戈将夜明珠拿来,怎么算也要约一个时辰,倒不如……
“兄台留步,”孙安锦扬声道,“我晓得这密道该怎么走,眼下我们缺个照亮的东西,兄台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同行?”
那蓝光似乎对密道构造也十分不熟悉,想了想,又幽幽地亮了起来,并没有跑出多远。孙安锦见沟通有效,正要再商量,那边却先开口了:
“孙安锦?”是个少年的声音,十分耳熟,“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儿?和谁在一起?”
这声音对孙安锦来说是“该死的”熟悉。
“刘山!”孙安锦这次终于成功从灵戈身后走出来了,因为确实受了些惊吓而略带恼怒地朝里面喊话,“你先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蓝光跳跃着靠近了。少顷,刘山的脸从密道入口里探了出来。
“真像鬼。”灵戈看了他一会儿,郑重道。
“我只有蓝的,”刘山没听懂灵戈的意思,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的蓝色夜明珠像鬼火,“有就不错了,你还嫌弃。”
“她是说你的脸。”孙安锦不指望刘山的智商能够领悟到灵戈话中的真正含义,索性直接讲清。
刘山顿时变脸了:“什么?你才像鬼!我明明玉树临风!”
孙安锦主仆二人一脸嫌弃。
“唉,算了算了,你们不要总是拿人去和院首比,”刘山见三人在这件事上无法达成一致,心里猜了一个自己觉得还可以接受的原因,自顾自说下去,“你方才说认识路,正好带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孙安锦警惕道。她只知道刘山一定要报当年的仇,却不清楚他具体要做什么。她并没有他那样强的复仇欲望,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从前在枣县和如今在书院里这般平静安适的生活。尤其现下西楚和北祁对南梁虎视眈眈,先前和西楚有关的事又和刘山若有若无地有联系,若是他真的要做什么于南梁有害之事……自己是绝不会帮他的。
“宫里有个地方,叫杨柳轩,听过不?”刘山盯着孙安锦,神情却不似往日那般漫不经心,仿佛是一只豹子盯着自己的猎物,看得孙安锦头皮发麻。
杨柳轩这个地方孙安锦曾经听闻过,那本是一处偏僻的雅轩,朝廷重臣或是公子王孙若是要留在宫中过夜,便会被安排至杨柳轩。后来据说出了什么诡异之事,清幽变成了幽森,便久无人去,如今应该是已经荒凉至极了。
“听过,你要去那儿?”这简直就是直接告诉自己他要做些不可告人的事。
“带我过去,”刘山却异常地坚定且毫无遮掩的意思,“别让人发现。”
这样的语气让孙安锦觉得,刘山是在说,如果自己不同意,他就立刻让自己从这世上消失。虽然她并不觉得刘山有这个能力。
“带你过去也不是不行,”孙安锦觉得眼前的气氛莫名地剑拔弩张起来,刘山忽然紧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这无疑不是什么能够交谈的好状态,于是故意放缓了语速,“只是你得替我再办一件事。”
刘山面色阴沉,看得出极为不悦但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反对,而是顺着孙安锦的话问:“你先说,什么事?”
“我不能傻兮兮地给人当枪使,”孙安锦说,“你若不想说,也不必告诉我全部,只告诉我你要去杨柳轩办的事可与南梁有关?”
孙安锦原本以为刘山就算不诓她,也只会点个头或者摇头表示否认,没想到对方原本躁动的气息忽然平静下来,盯了自己片刻后,居然认真道:“若是与我有关,你觉得与南梁有关吗?”
这是在试探了,试探自己到底认不认他这个原本的江山正主。孙安锦知道,因为自己从未在刘山面前表态要毅然决然地追随他,加之书院的存在确实特殊,刘山对自己的猜疑本就从未打消过。在他那里,自己会帮他恐怕是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之一。
“既然是你的私事,那我就不多过问了,”孙安锦知道刘山想要的是自己的表态,然而此情此景下无论自己说什么怕是都不能让刘山彻底放心,索性继续吊他的胃口,让他对自己有所顾忌的同时又不与自己为敌,“我要去一趟教坊,咱们也算顺路,你给我们照明,我给你引路。”
“先到杨柳轩,还是先到教坊?”刘山问。
“杨柳轩偏僻,自然是先至教坊,”孙安锦从他这个问句里品出些别的意思,想起从前这人的行事风格,便也不再装什么和善,“这密道我可是比你熟悉得多,将你困住还是不在话下的,你可想好,要不要与我们同行?”
在此时对孙安锦动手自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来书院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二来孙汝日后若是查到自己对孙安锦下手,助力没了不说,劲敌倒是树立起来了,还不如现下孙安锦对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
思及此,刘山扬起自己惯用的狡黠又不失少年纯真的笑容:“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带路吧。”说完,侧过身子,将密道入口让给了孙安锦和灵戈。
灵戈身为暗卫,尽管平日里不算十分靠谱,但方才刘山对自家主子的敌意她还是察觉得到的。按理说自己该走在前面为孙安锦开路,但经方才这么一闹,她自然不放心让孙安锦与刘山挨着走,正在纠结时,孙安锦已经率先进了密道。灵戈见主子行动,自己也赶紧跟上去,进入密道前回头冷厉地看了刘山一眼。但见刘山笑嘻嘻地回视自己,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警告。
这一段密道与宫中的不同,宫中密道多是阴暗潮湿,壁上青苔挂着水雾,鼻间萦绕着霉味,脚下偶尔还会踩着浅浅的水洼;这一段却是干燥至极,空气中因着三人的动作飞扬着尘沙,呛得人忍不住咳嗽,却又激起更多的灰尘。越往前走,沙尘越大,到后面竟像是进了沙漠一般。
“咳,咳,”灵戈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这段路怎么这样?”说完这一句,已经吃了一嘴的灰尘。
孙安锦就算对这段路再不熟悉,也知道这里原本不该是这样,如今这境况只有一种可能——
“我来的时候在墙壁上碰到了个什么东西,就一直是这样了,”走在最后的刘山毫无愧疚甚至还满含自豪地说,“多亏了我,才知道这密道的机关原来这么结实,现在还能用!”
走在最前面的孙安锦闻言恨不得掐死他,然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去看刘山:“你为什么,咳咳,能说这么长一句话?”
刘山戴着事先准备好的遮面布巾,眼神十分无辜。
“你哪来的布?”孙安锦觉得这布有些眼熟,细看上去还有些花枝祥云的纹路,当遮脸布巾可惜了,回头可以去买来做身衣裳。
“从你那件大氅上裁下来的,就那件够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