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东升恍惚的神情从往事中,被吵闹的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声声震天震地的乌烟瘴气,震回到驴家的接亲现场。
凌东升不喜欢凌小洛没错,他的不喜欢,并不是无的放矢,他妹妹凌东晴的死。
他凌东升把妹妹的磨难,都归罪于凌小洛的出生,这里不单单是镇子里谣传的二月女之说,也不单单是重男轻女的旧思想之说。
他没办法不这么做,一方面儿子凌晨撂下,不去读书就死的话给他,一方面他心里那个凌家难堪的秘密,是直捣他心翻江倒海的主诉,他又觉得难堪,又觉得对不起小洛。
他害怕的不是别的,他害怕的是十八年前他妹妹凌东晴的宿命,再重复的上演,发生在凌小洛的身上,都考上了上海那座城市,都考上的美术学院,他害怕啊!
小洛要是恨就恨他吧!他是狠心些,那也好过让小洛去上海那座城市读书,好过让小洛踏进那座和妹妹凌东晴留下过魅影的学校!
他害怕了!害怕了!害怕了他苦苦压抑在心底十八年的秘密,害怕了他撒了十八年的谎言。
因为上海那座城市,因为那座流苏的学校,时间的缝隙中流出半点儿的蛛丝马迹,都会置他凌家于死地。
他宁可他被小洛那孩子恨上一辈子,也不能让凌家那件儿丢人的事儿,揭开神秘的面纱。
他害怕被别人知道了,戳他老凌家的脊梁骨,凌家祖祖辈辈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凌东生手芯里的冷汗湿透了他的手背儿,他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稳不住神儿,稳不住神儿!
他凌东升半辈子啊!半辈子行的正走的直,为人老实忠厚,没短人家斤,少人家两。
这事儿上,他凌家的名声就那样的一败涂地了,他凌东升对凌家,对孩子们,对芙蓉镇的乡里乡亲,撒了个弥天大谎,他凌家的本分荡然无存啊!
他是老凌家的罪人,他是芙蓉镇的笑话!
老驴叔也没敢太喜形于色,他驴家亏的慌啊,这叫啥事,丢人,丢人啊!
“洛她爸,我对不起你啊!我家小驴子,嗨!那个畜牲,他、他、他逃婚了!”老驴叔未打先招。
凌东风这才清醒过来:“逃婚了?那、那、那接亲这小子,他是谁啊?”
凌东升这辈子,遇见第二见最荒唐透顶的事儿,也就这场荒谬绝伦的婚礼吧!
他盯着鞍马上,身手利落的俊俏青年,那青年眉目如画如彩,眉浓剑舞,眼亮如星,唇若精雕,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不同于小镇子上土气的青年们。
“他是谁啊?老驴叔,你家咋能办出这样的事啊?他是谁家的男娃啊?你糊涂了,洛儿,这是要嫁给谁家小子啊”,凌东风气血倒流,太阳穴隐隐作痛。
老驴叔怕凌家得理不饶人,反正小驴子跑了,跑了就跑了,他那经商人家的鬼头脑转着圈。
“这孩子,小洛爸,别生气,气坏了,我们可开罪不得,他是我远房哥哥家的儿子。
我老驴的亲侄子,谁叫我家那孽障不争气,小洛的婚事儿不能就这样耽搁了。
我这侄子可是大城市的孩子,优秀得很嘞,家庭条件好的很嘞,小洛这是命好,不该嫁给我驴家那不争气的东西,嗨,我老驴对不住你凌家啊”!
老驴叔说这些话时,他自己都昧良心,他心疼啊!心疼那两万块儿的彩礼钱。
他是进退两难,退也退不出去了,进也没法进,老驴叔捂着自己痛到滴血的老心脏,强忍着说着自欺欺人的话!
他不心疼他家那个不争气的小瘪犊子,他还心疼那两万块钱哩!
老驴叔做事儿,什么时候吃过亏,他也不会做什么亏本的买卖,打从那不明身份的小子,走近离家老酒馆那一刻,他就盯上那小子了。
那个白白吃了离家一碗凉粉的俊俏青年,从头到脚都是大牌,别的老驴叔不过多关注,就那小子手腕上那块儿名贵的手表,价值不菲,只比他家给凌家的彩礼多,不比他家的彩礼少。
老驴家世代经商的人家,怎么会不知道那块儿手表名贵不名贵?
他会轻易便宜了别人家小子,为他人做嫁衣吗?
那小子只要乖乖的听了他的安排,他就讹诈他,讹也要把彩礼钱讹回来。
镇子里他老驴说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俗话说的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再说他儿子娶谁家闺女不一样,还非得娶凌家,那个小镇子上,都避之不及的晦气二月女儿!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他儿子小驴子死也要娶凌家那倔丫头,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那个败家儿子,还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最后没办法,投城了,可这不争气的东西,人家彩礼都收了,他给他爹来了个釜底抽薪,人走楼空,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老驴那老鬼,盘算得清清楚楚的,才把这桩美事让给了别家的小子,一个身份都不明的外来客。
他打算了,把小洛接到家,就和那小子摊牌,让他带着凌小洛走得远远的。
哪怕他打外星来的,他都管不着,他只在意他的彩礼钱能不能讹回来。
他笃定那小子不是镇上人家的孩子,他关起门,威胁那小子,让他把他的手表,作为偿还他的人情。
那块手表送到县北那家百年当铺,当也能当两万多,多得钱他老驴也不贪,那小子要是回镇上赎回,他也通情达理。
凌东升心不甘情不愿,心莫名的却有些好受,难道是这小子他咋看,咋比小驴子顺眼得多。
他家小洛的命不该那么苦,他也顾不得埋怨老驴家,嫁给这俊俏青年,总比嫁给小驴子那癞蛤蟆强上千倍万倍。
凌东升是愁糊涂了,老驴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侄子,他也没细审,家住在哪里?
哪个大城市,他都没再逼问,他也提不起精神头问难,彩礼他稳稳的收下了。
他的心情也坏到了极地,他妹妹凌东晴的死,这些年一直揪扯着他的心,小洛嫁人了也好,他再也不用看着那丫头的脸。
小洛那丫头的脸和她那死去的姑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他见到小洛那丫头便触景伤情!
路子风这新郎官扮演得也是入了戏,路子风心想,自己欠了人家老头一碗凉粉钱,帮帮他演场戏走个过场,还人家一份人情,就那么简单。
又不是让他真的娶新娘子,接了亲,接回老人家家里,他脱衣服走人,两不相欠,不是挺好!
他出生那天起,还没赊过谁家的账,他从小到大的吃喝拉撒,都是他那个圣斗士星矢的老妈,替她摆平的,他考上大学这年,他妈还不放心他,他老妈是他死心塌地的影子。
路子风想摆脱他老妈阴影的信念,从他上中学起就格外的强烈,他没什么朋友,她妈不允许他有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路妈妈在子风心里是垂帘听政,慈禧太后级别的人物。
他路子风交什么样的朋友,他路子风和什么同学在一起,他路子风一日三餐的营养搭配,他路子风报考的什么专业,他路子风有没有和女同学有暧昧的友谊,他妈都一一过问。
他老妈看不顺的,他路子风都要远离,家庭背景复杂的单亲家庭。
工薪阶层的穷孩子,乡下家庭的土丫头,无论男女,她妈都要过五关斩六将的筛查。
从幼儿园起到高中毕业,路子风一个朋友都没有,有谁还敢不知死活的接近路子风,他那个神经质的妈一律斩尽杀绝。
路子风的痛苦没人知道,他没有朋友,没人愿意和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交朋友。
她那老妈还有必要害怕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自投罗网,跳进路家火宅吗?
路妈妈给子风联系的小朋友,孩童到青年时代的朋友,无论男女不是那些官二代家的娇公主,娇公子。
还是富二代家的奶少爷,奶小姐,路子风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眼睛长到头顶上寄生虫,啃老族,他看见她们矫揉造作的做派都想吐!
路子风这次胜利大逃亡,他痛快了,他再也不用活在她妈那团笼罩了他十八年的乌云下面了!
他的世界有晴天了,这一次,他背着她妈妈重新填写了一份报考志愿。
那一份她妈为他事先填好的志愿表,被他偷梁换柱,偷偷撕碎了,他一意孤行的报考了上海N大文学系,他的梦想谁也无法阻挡,他妈妈也不行!
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是路子风小时候的梦想,他一定要成为泰戈尔,顾成,那样的诗人,成为诗人成为小说家,是路子风今生最大的追求。
路子风不排斥老驴叔的摆布,还有一个目的,没人知道,他从上海暂时逃出来,去自己理想的古镇。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有一目的,收集民间故事,可以开拓他的视野,还可以寻得一些稀少的奇遇,以后他写起东西,也好有些大量的储备素材。
路子风脑袋儿里,都是些奇葩的脑洞大开的异界思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的诗歌,他的小说,这一场做梦娶媳妇的怪异经历,他都视为一次难能可贵的取材机会。
他想的是,今晚如何把进芙蓉镇的倒霉事儿和如何落入老驴叔的荒唐圈套,一一记录在他的素材收集文件里,他现在要做的事儿,是如何一心一意的扮演好他的新郎官!
凌家吊脚楼里间,凌小洛泪扑伊人颜,俩哥哥像小时候和邻家男孩子玩过家家一样,把妹妹的红盖头,遮住她如白芙蓉般细腻雪白的脸颊。
哥哥们的童真,被芙蓉镇深秋的风,吹落成一地的干树枝,所剩无几,他们的私欲,占据了他们曾经的天真。
南院儿墙角,那几株粉色的芙蓉花谢了,它们不再属于凌家那个冷宫深院。
凌小洛踩着脚下,院落里那几块儿,爸爸捡回来的青石板,铺成的石板路,不舍中带着些厌弃,她今后的命运会何去何从?
路子风会带着一个陌生的野丫头逃离芙蓉镇吗?路子风会接受这场荒谬的假戏成真吗?
路子风会为了一个小镇上的土丫头,把他老妈给他花高价拍来的限量款手表,抵押给乡野村夫?
凌小洛能否顺利逃离芙蓉镇?去她梦寐以求的大上海,过上她向往已久,美好的大学校园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