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叔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酒馆那边儿他叮嘱给女儿和姑爷看着。
他娘跄几步跟在迎亲队伍后面,不是他不想露脸,实在是他的脸都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小驴子打得无地自容了。
他额头上,不到半晌的功夫,就爬上了几根儿抬头纹,按理说他这把年纪还没到花甲之年,还不是和家里那头犟驴生的火。
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这臭小子,他要是还敢踏进芙蓉镇半步,我非打折他的狗腿,让他当啷着狗腿过下半生!
凌小洛的爸,强忍着压了一天的火,这会儿这时辰还不算不吉利,小镇子上老一辈村民都很迷信。
结婚的日子与时辰,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日子要逢大吉,时辰也要逢大吉。
凌家人是嫁女儿,还收了人老驴家一大笔彩礼钱,凌爸爸有些心虚,这个年代了,这么收彩礼也会被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说:“财迷心窍,卖女儿”!
凌家理亏,凌爸爸,凌妈妈也没有大闹,也不好责备老驴家,凌爸爸走近鞍马前,脸色不温不热:“你小子,怎么才来接新娘”?
凌爸爸没抬头看新郎小驴子,他都懒得看看驴家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他们夫妻俩说实在若不是小儿子大学学费催得紧,还已以死相逼,说什么他要是没钱进城念大学。
他就跳瀑布,他就不活了,还说什么,凌家就他这一个儿子考上大学,他可是儿子。
妹妹不读书,也不耽误前程,女孩子终究要嫁人,镇子里的丫头还想什么土鸡变凤凰。
在镇子上嫁个有头有脸的商铺人家,算她命好,我呢?我可是你们的儿子,你们难道要拿钱去供那死丫头去念书不成?
谁是你们亲生的?
凌爸爸脸憋的通红雀紫,一个巴掌抡圆了,狠狠的拍了凌晨一巴掌。
“你,你给我小点声,你不嫌丢人啊?我还嫌丢人呢!别嚷嚷了!别让其他人听见?真丢人!”
凌爸爸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他儿子凌晨的碎片儿嘴,凌晨的嘴里还是不停的怨声载道。
“你们也真是的,能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你和我妈白白养了那死丫头18年了,她处处都和我争锋,她一野丫头,她还想着念大学!”
凌妈妈还是凌小洛出生时那般面无表情,冷冷的说了一句:“随便”!
凌晨额角青筋爆流:“妈,你是我妈不?你不也讨厌小洛那野丫头吗?你们真是自欺欺人,撒了一个慌,又撒一个慌,你们想带着谎言入土吗?”
凌爸爸又是狠狠抡了凌晨一巴掌:“你个狗崽子,你想让芙蓉镇所有人都笑话咱们凌家?
你大哥都不知道,要不是那天我和你妈商量着把小洛嫁给驴叔家小儿子,说走了嘴,让你这个孽障偷偷听到,你到死也不会知道凌家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不让你去读书,能把那丫头嫁出去吗?你不知道你妹子,小洛的脾气吗?她是喝驴奶长大的,镇上哪家不知道?
她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你死,你死给我们看看,她若是知道了这事,她第一个,一头撞死在凌家,你还嫌凌家不够丢脸是吧!”
凌晨见他爸凌东升大发雷霆,他也不敢再吱声,他是真觉得他妈妈,给他凌家的脸都丢尽了,那野丫头到底是他妈和谁生的私生子,他爸凌东升牙根咬的死死的。
他的妈哎,他的妈哎,天塌下来都是当年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妈那,他更问不出什么端倪来?
凌小洛的出身在凌晨眼里,成了一个谜,一个等他老死,都没人知道的一个谜!
凌东升愣着神儿,站在小驴子的鞍前,他脑袋里此刻一团浆糊,耳朵嗡嗡作响,都是儿子凌晨,那晚对他们夫妻二人的问责,搞的他魂不守舍。
他眼里都是他儿子凌晨那副以死相逼的穷德行,他眼里心里还哪能容得下其他的事儿。
凌妈妈提和不提,也没必要提,她像是一个被古老传说施了魔咒的中年妇人,她失神的遥望着大门外那迎亲的队伍,冷冷的说:“洛儿,我的洛儿。洛儿,我的洛儿”!
这十几年,凌妈妈像得了什么怪病,凌爸爸四处带着她求医问药,她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凌家大小都是凌爸爸一个人操持,街坊林大夫给凌妈妈看过病,说她是患了失心疯!
凌东升顾不得去理会他的新姑爷,在凌东升眼中,驴家那小子就是镇口枯井上那只癞蛤蟆,小洛是只命运多舛的白天鹅,谁让她命不好呢!
她是凤凰啊!她不是芙蓉镇的土鸡啊!窝在这个千年古镇里穷乡僻壤,认命吧!
凌东升那两声埋在心底的哎叹,不好声张,他知道凌家人所有的苦难煎熬,都将随着他的死去而永远的长眠于地下。
他是老凌家的长子,从小凌家由他支撑,老母亲,老父亲死得早,据村里人说都是肺痨。
姑姑,姑父说他父母是得了绝症,凌东升和妹妹凌东晴,寄养在姑姑家。
很小凌东升就承担起照顾妹妹凌东晴的责任,他放弃了读书,种田卖菜,供妹妹上大学。
妹妹凌东晴是凌家的希望,她考上的可是上海一座知名的大学,小镇子当年所有的乡里乡亲都来凌家吃喜。
送凌家东晴去上海读书,姑父,姑妈也为此事引以为傲,他凌家出了个美术系的高材生。
芙蓉镇那时热闹一整秋,街坊四邻无不夸赞凌家妹妹凌东晴,四年后,凌家妹妹凌东晴学业有成,荣归故里。
没有留在上海谋职,反而回到芙蓉镇小学里教孩子们画画,很多人都不理解凌东晴的想法,既然走出了小镇,为何还要返回来,不在城市发展。
时隔一年,也便没人在谈及此事,凌东晴一生未嫁,镇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来提亲,她都婉言谢绝,三十几岁的凌东晴,熬成了老姑娘,后来没人在去凌家提亲。
人们以讹传讹,说凌家老丫头有怪病,要不怎么三十几岁还不嫁人,这说法最后也随着凌东晴的暴毙而坐实,不再是传言。
凌东晴死那年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凌小洛出生,凌东晴暴毙,凌小洛一时间,再一次成了所有人嘴里的二月不祥女。
凌东升草草给妹妹下了葬,没请任何乡亲,也没办白事酒席,只是说妹妹得了肺痨,肺痨听了让很多人闻风丧胆的传染病。
听说死了后,尸体还是会散发出病毒来,这说法大家也都没什么质疑,他凌家老父,老母不就是得了肺痨吗?遗传吧!
小镇上也便没人敢再过多追问,或是打探,偶有几个农妇在小巷子里嚼舌:“你听说没,凌家那二丫头,凌东晴死了,肺痨”!
一扎着羊角巾,紫红面儿的妇女,嘴角抽搐几下:“真是的哎……真是的哎……妹子,有一句什么话来着,红……红……”。
巷子里跑过来几个放学的小皮孩儿,一哄声大喊:“婶子,是红颜薄命”!
凌东晴红颜薄命的故事,淡淡的随着,一年又一年的秋天,如那飘落入尘的枯黄的叶子,消弭在芙蓉镇一代又一代,时光掩埋的回忆中。
伤心欲绝的人恐怕也就剩一个人,就是凌东晴的哥哥凌东升,这十八年来,凌家没人敢再提及关于凌东晴的任何事情,就连凌家那间阁楼上,最西边儿的那间杂货屋子,也没人进去过。
那间屋子这些年一直空着,凌家的孩子们问起,爸爸凌东升就会一脸的肃穆。
“堆杂物的破屋子,谁也不许进去,里面是你们姑姑的遗物,她得痨病死的,那些东西,没人敢碰,我把它锁了起来,你们别好奇了,没什么好奇的,都是一些破旧的满是灰尘的杂物”!
那之后,凌家的三个孩子,抱着探险的心理,总是想去那间被锁住的小屋子去看看。
凌家大儿子凌夕人高马大,胆子最小,凌家二儿子,凌晨个子不高,心眼最多。
凌家最开朗豁达的就是老幺凌小洛,胆子大脑瓜儿灵,三个小孩儿把那间屋子,当做了哈利波特的魔术学院,无限的遐想与奇幻,他们小时候,最有趣的游戏就是去小屋探险。
一次,俩个哥哥跟着小洛去探险,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斧头,俩哥哥都站在门口,两眼发怵!
瘦小的凌小洛人不大,手里还拿不稳斧头,她学着大人们气沉丹田。
两只手紧紧握着斧头,高高举过头顶,整个小身子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只锈迹斑斑的铁斧头上。
俩哥哥站在门前叫嚷道:“砍下去,砍下去”。
真是可笑,俩小男孩让一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干这粗重的体力活,还站在一旁助威,史上最大的笑话也就凌家这三兄妹了。
眼看着,三小人儿,就要破门而入,迫在眉睫,凌小洛拼了小命,他们的探险,从锁头落地那一刻起,开启了新的旅程。
三个孩子,咯咯咯,直笑!
身后,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个不速之客,夺取了她们的斧头,孩子们沉浸在魔幻的世界里,她们以为遇见了巫婆。
大哥哥吓得两条腿直哆嗦,小哥哥吓得尿了裤子,凌小洛不以为然的扭过头,仰起小圆脸儿,嘟嘟着厚厚的小嘴唇:“你是谁”?
夜色弥漫着青灰色的浓雾,那个高大的黑影,夺走了斧头,用粗壮的胳膊,夹起二哥,就是一顿暴揍。
之后,又揪着大哥的耳朵,捏得青紫青紫的,大哥,二哥,狼哭鬼嚎,那黑影沉重的大脚儿,跺得地皮直冒烟,那个高大的黑影,朝着凌小洛一步步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