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士消融了,沒有怪物了,這個二宮健說來也可憐,一個月的開銷得先算得精準,遇到這種大採購後外力把戰利品奪了去的情況,又不能補齊,有一餐沒一餐的,但他不可能不跟異形打交道。
螢幕上的女孩。他比較在意這號人物。
時裝保養品洗髮精燕麥棒奶油餅......舉目所見的宣傳板,都有她的出現,電視轉場時的熟面孔,綜藝台的常客,獨獨名字記不得,或者他識別得了人臉卻未關心過這人的真名。他們看著她,同時她也看著他們。儘管無從得知她看不看得見,反正二宮健信了。
「那些傢伙沒傷到你吧?......不然,我報個警好了。」圓香邊拿起手機,健上前只說著不妥,忙著勸退,她把身子側過耳朵貼著話筒,喂,健還在後頭抗議,客服就通了。您好,我們將為您受理異形危害事件,如果是大型事件,請按一;中度或危險性較低的事件請按二;舉報異形,請按三;若是現行犯、高強度異形及結黨行動,另有專人替您服務......。沒等電話錄音說完,圓香就掛掉了。她想,這樣轉接下去,還不如拉個警察來得快,可是此處連個服務台都沒有,見她吐氣,那個二宮健還表現得一副解脫的模樣,老天。
健問她是否有人操縱著起司怪物,她一問三不知,論異形他還專精點。他們邊走邊談,「這之後你要怎麼辦?」圓香擔心道。「我認識幾個有錢的朋友,找他們要飯,就這麼簡單。」她說他還真是隨意,他笑了一聲,誰會管他這窮小子今夕在何處。前面一個轉角,裏頭滿街的西菜而店面盡是洋房,二宮健一聞,是蛋包飯的香氣,於是背了提包,火速向圓香道別,跑去追尋他的美麗新世界了。
接下來就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旅程了。
她的腦中開始揣摩著吉倉的風景。那小鎮飄著海水味,地平線只有單調的電線桿,去的時候還能看見海。相對於千代目,吉倉還算知名但未躍升為大城,經常和北邊幾個城市綁在一起--圓香其實不太看旅遊版的。進了站,匆匆找出票券刷過剪票口,兩道蝶翼般的鏤空花紋藍門向門框收齊,她一面驚嘆一面走過,拖著側背包盯著天空那些垂著銀絲斜著擺的魚類造型燈,像是彩色的玉石,於朦朧的凹槽裏自體發光。來自吉倉的呼喚。她想。吉倉之旅將至,圓香先是提著袋子跑後來背帶跨上肩,奔進木頭架的臨時街區,獨立的欄位的人都被擠出牆,加上原本路中央散著的遊客,圓香只能邊喊讓讓邊通過走廊,出人陣後偷偷喘氣。
她就這樣兩手緊抓著背帶,縮著身子然後四處張望,與外打通的那路段的大窗內,幾家人牽著他們的小孩在親水廣場上來回走,大一點的甚至會互相潑水,管線貼伏著細緻的磚地湧出水花,場內隨時有霧升騰。才幾月,怎麼連他們也要消暑了。圓香嘀咕道。外邊熱鬧而裏邊安靜,她選擇埋自己進更寂寥,兩三步遠處,已是月台。轉身面對軌道,餐廳玻璃盡收眼底,那二宮健一定吃得忘我了。大紅色的龍螭柱下掌倒扣的茶盞,上方撐著一整面的人物海報,「你相信自己嗎?」那西裝的男性上班族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夾起盤中的麵餃,帶著質疑注視著看客,彼方,樓下緊密的屋子裡人們尚忙碌,燒水打掃開窗透氣之類,她站的平面亦漸漸地有人聚集。她疑惑地往右側看了一下,月台接軌處大門一片空,還沒來,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老漢推著清潔車避開他們的腳。
忽聽得一聲鈴響,只見隧道口兩點白光重合,看得一陣暈眩,織錦的龍頭緩緩地開進月台,霎時蓋住全部的街景,鳴笛而彎月的天棚一排排指示燈亮起,龍身牽引眾多的圓窗探進無限,她的髮梢因被車捲進來的風搖擺不已,爾後火車煞住。門一開,乘客便爭著上了去,圓香不得不加快腳步,最後坐了個門邊的位置。「本班車經吉倉開往聖露斯法諾,現在時間十一點二十三分,大門即將關閉,請不要靠近......」金黃色帶著捲曲小龍的車又如穿雲一般開動,月台的兩邊觀賞的人把手機架高錄影,那東西全速前進,站內通電的牌一明一滅,向火車傳音的也不在話下,更有人拉著外包的紙袋,這一生沒搭過,至少也看一眼。那車尾燈依附著黃尾椎平移,伴隨淡淡的煙至另一端的光明,狂信者們默默追光,直到蟠龍出洞,台前安穩為止。
消去了所有的噪音,車內的人或讀著報紙,或翻著會議的資料,有些隨身物品便收起坐得端正,獨留寂靜的灰色長廊。圓香將提包放在腿上,看著車外原野使心沉澱,常綠的山前小河流過,兩根棍子拉開告示掘入土,農地租售,尚未蓋起高樓大廈的地方就是雜草蔓生,長得還比人高。不一會兒她的頭又轉向一邊,滿滿的乘客一直排到車頭,沒有站著的,行前也總是懷抱著憂慮,不過萬不可訴說,那心跳便不斷不斷地加速。
陽光的影落在她臉上恰如晃動的水波,川流不息,沒人為她指過路,跨出這麼一步,只能說是她那顆為同僚的心想的。一個機器人推著車走來,沿路拋售商品,到她這兒時,圓香下意識的抬了頭。「午安,小姐,來份點心吧。」說完就要把蒸籠疊到她的位子,不用,不用了啦,圓香舉起雙掌塞籠子回它的手中,一瞄,其他人都望著她,於是羞赧的退往椅背靠著,「一瓶礦泉水。」她輕輕地說。
她付錢拿了水,問那機器人離吉倉還有幾站。「小姐,這班是快車,千代目前站過去就是了,請您耐心等候。」它拉著車,繼續往程式設定好的路線行進,那東西的後背,還真像個真人的服務員。圓香心想。
長長的火車開過一小站,裡頭無盡的方格人像三秒便退下,站外樹叢,一輛巴士靠邊停,自市街提著海鮮製品的大叔大嬸們朝著站牌一個一個進車門,玲亦跟著排隊,臉頰浮著一抹笑顏,接著取了票。回頭看,往吉倉,自稱是居民的人給了他一項委託,自帶全額車資--能幫他省錢又可以撈一筆的,當然要接受。車走了,緊跟著鐵軌。
回到列車。
圓香仰著天放空,列車長不來驗票,景色一成不變。也許是興趣使然,她打開那只包包翻找著能取樂的東西,護唇膏,不好,鉛筆袋,也不對,還能有什麼?豈知,甫一舉頭,就見到奇異的景象,手都鬆了使得那唇膏滾到地板,撿起,慢慢往窗子靠過去,竟是一台遊覽車與他們並肩開著,對面的車窗,立著的就是森永玲。他怎麼......。圓香睜著眼,發覺玲正向她大大揮著手。「是他!」她驚呼。我看妳也過的挺好的啊。玲隨口回了一句,但她聽不到。
疾馳的車掠過百十棵樹影,兩車尚在競逐,忽然一大石塊自山壁崩落,砸上巴士車頂,車裡的玲僅看見天棚出現了個凸起的半球,陰影當頭。圓香急忙把車窗拉起,用全身的力道喊「小心」,結果大石應聲陷入車體,瞬間她站的那列火車衝進山洞,視野一片黑。
她全程表情顫抖,窗前賴著遲遲不肯走,聲音也發不出來。這是車禍現場,不,死亡現場吧,那麼重的石頭下生還率會是多少,但自己安全了,加固的通道還須愁落石進來嗎。轉頭,周邊的人至少有一半起身,「小妹妹,妳還好嗎......」她只兩手拉著包包,道過歉,可魂像飛了般,也不回去坐著。隨後那車慢慢開入一座橘色的迷城,群起的皇冠鎖進方柱環繞著聚集靈氣,城的外觀一如多重的方型細胞,屋上還有屋,做成一棟大方屋,那像提把的鐵管登陸樓頂,跨足旁邊的樓將其緊緊綁住。
車至月台,門自然敞開,「吉倉,吉倉歡迎您的光臨,要換車的旅客請至五號口......」圓香慌慌張張地抱著提袋奔出車門,直至中央人潮流量最大處,她慢下來,全是她不認識的景觀,上排樓梯與樓梯間一個巨型的「Avicii」紅牌子乍然出世,無數人群走過,她想到她手裡的包包就是這一牌,不久,又感覺快被推到別處去,空中各相片宣傳著吉倉的百大景點,白磚間隙盤著秋海棠,她在上一批人和下一批人間較寬的空位蹲下,袋子貼著胸前,只低著頭,誰知那袋子卻變換起外層的花紋,一陣閃光加電子音樂。
好想關掉。她暗自吐露心聲。一位黃針織上衣扎著長辮的都會女性和她朋友看到這一幕,就走上前,「小姐,妳怎麼了,需要幫助嗎?」陌生人,圓香有些不知所措,「沒、沒什麼啦,我是想問,出口在哪兒......」她一挺起身子,那閃亮亮的背包便又露了一角,同她講話的兩人只指著她懷裡的包,「亞迷」啊,好像看稀有動物般叫了一聲「甘拜下風」。
「我也是『亞維西』的愛用者,只是我沒想到會遇見個比我更內行的。」妳拿的那個要七、八千塊,那人的朋友對圓香說,圓香不能理解,抓著包前後查看了好幾次,兩女道別看了,她們三人不妨交個朋友吧,不錯的提議,短髮的朋友說。辮子女就搭著另外兩人的肩準備往購物天堂移動了。
春日的暖陽照進長方型的窗,三色雞爪的燈柱縱橫粉紅大地的邊際,圓香見角落最寬廣的店,寫著「A&F的黃芥末香酥雞」,猛然思索,那不就是與福本作對的松野的關係企業嗎,隔壁的牆一張等身大的絆的海報掛著,還讓雪白如霜的牙齒露在外頭,不禁一番猜測。「吉倉的變化也太大了吧,這麼多人,到底......」
「發展迅速,本地發跡的公司回流,老屋活過來了,就是如此。」短髮女人解釋道。嚇到了吧,辮子女笑了笑,五年加總起來等於吉倉的二十年,現在的吉倉是魚跟肉一起外銷,去哪都不成問題。
圓香覺得,尋獲線索的機率是一半一半,這種時候,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漁村的生意。「對了,妳們聽說了嗎?亞維西研發出了一款魚皮包,要在近期發表,他們這回動了不少物力,細節什麼的,都不願意公布。」辮子女話鋒一轉。「嗯......據我推測,這是已知最昂貴的單品了,市價兩萬!網路上下單的,還有一千多名,是要逼死誰啊?」短髮的女人抱怨道。
「魚皮?妳們再講清楚一點!」圓香很是急切。
「就是亞維奇年初公告的新系列,用料更省,更輕,全球矚目。把製作雪地裡的袍子的技術搬到皮包上,產品大賣了就這樣,拋棄我們這些老顧客,還什麼『Teazle&pirogue.Co』的......」
魚。圓香記住了那名字,就連忙尋覓出口,既然說到魚,大概能為案情指出一個方向,有救了,她邊說邊跑下階梯,那兩人欲挽留,卻不及她的快腿。讓我看看你在何處,這麼神秘,她往樓梯間一望,一隻紫色大水母依偎著玻璃游過,還真的有,圓香立刻下了樓,天空除了一些魚飄過,就剩普通的街景。
原來那就是福本所見的。她感嘆道。走走走,橘揉合著灰鐵架的天橋越過馬路兩側,這兒又不同,車站後街,也沒幾個人,水管似的藝術品浮出地磚,像要強調這裡是水之都,泉源之都,Q版的人物見哪兒有牆便畫那兒,愛心波板糖插成一串路標......無論是誰全面改造了吉倉的街,總之就是大師的傑作。
「喂,別看啦,這裡這裡!」車站前一個女孩叫她過來,圓香猶困惑,包子頭下方束起兩把頭髮,記憶中,可不存在這麼一個人。「不是可疑的人物,我叫福本音羽,請了討伐者過來協助。」五年的時間,女大十八變,難怪認不得。圓香睜亮了眼睛。
「嘿,是,我就是。我的第一個雇主大人啊,請多多指教了,能否先給我講講具體的請託呢......」圓香伸了手以為對方會握緊,殊不知對方將手收到背後,手便無力地垂下。此時,身邊有另一個比較年幼的女孩帶著小男孩握住圓香雙手的手腕,「我是美生奈喲,是她的堂妹,旁邊這位是信男,她三歲的小表弟。她不想說的,我都會跟妳說喔。」謝謝妳。圓香道。「希望妳不要只是看錢辦事。」音羽從中間插了一句。
「錢,沒有,我哪會啊,放心交給我,我一定......喂,別走,別走啊!」音羽走得非常快,似乎要將圓香甩掉,她就是這樣子,美生奈告訴圓香,而後那三位,就只被前面一位拖著走,圓香開始煩惱了,第一天上工,還沒那麼容易磨合,依她之見,沒親手完成這任務,她就先落跑回到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