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歪著一邊臉,一面氣喘吁吁,頂著滿頭的熱汗,怒氣熾盛,但絕大部分是被一身的疲累壓頂,前額甚至發紫。天啊,是音羽。圓香呼道。「姊......」踏著弓箭步的芽羽回頭,一隻手向上抬,將地裡僅存的魚拔起。「其他的,救不回來了。都是這傢伙......」
「我差點被她宰了!」圓香不滿地說。
「所以妳們剛才進行了一場大戰是吧?唉,誰先開始的......」音羽只好進入標準流程審問。圓香道動手的是芽羽,她是正當防衛。「才怪!她看不起異形!」芽羽把過錯推到圓香身上。「不然妳說我要怎麼回答妳嘛!我有講錯嗎......」圓香回應。好,好,我不管是誰的罪過,給我收起妳的暴脾氣,福本芽羽,妳每次都專解決解決問題的人,逢人就打,能不能有一點自制力。音羽揮手。還有,彩瀨圓香,妳少跟我們家的人起衝突。她說。咦,又是我了。圓香很驚訝。
「她是我花錢請來對付怪物的,芽羽。」待會大庭廣眾,拜託讓我把面子掛住。音羽悄聲對芽羽叮囑道,臉湊過去,手掌還蓋著。唔。芽羽感到一股氣堵在胸口。「可這傢伙耍的是陰招!」她不平道。「她藏了什麼招啊,我的大神探?」音羽不太相信妹妹的話。
「......就是這個囉。」圓香往上一指,音羽順著她的手看去,一條不知是綾巾還是厚布毯的東西包滿了整個地下通路,密不透風,只留她來的那個口。音羽朝牆打了一拳,那防護罩便反彈了她的手,宛如緩衝墊。只一刻,布匹恰如翻轉的紙牌,點上一層蠟紅,周遭的泥地,像有大魚經過,音羽只傻傻地盯著。「在我們的行話裡,這個叫卷經幡。......它原本小小一個,我不曉得......」圓香低頭抱歉。
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個......會吃掉人的功力,害異形沒辦法行動。妳有沒有想過,萬一遇到緊急狀況的時候,她是避不開的,妳懂嗎!」音羽悲憤地大吼。呼。圓香扶著一邊的臉。「我也快要死了啊......算了,妳們是主,我是客,我也不好講什麼。」芽羽問,她一個普通人,帶這些危險的道具做什麼。防身啊,小姐。圓香說卷經幡是便攜式的武器,一般初階的討伐者都會隨身拿著,碰上異形來襲,不能還擊沒關係,扔出去就對了。
尤其是我,隻身在外,風險加三倍,所以我都準備好了。圓香將包包擺在地上拉開,一一展示討伐者平時鎮煞的用具。一組研磨缽與金色的杵,邊緣滾著綠色海藻似的紙絲。一把匕首。她從袋子越掏越多,另外兩人都不禁懷疑起這皮包的容量,越是凝著神,欲看到最後一秒。一隻紅紙做的燕子風箏。一桶短劍,還有一台發信器。黃皮的寶典用線捆成一疊,據圓香表示是討伐者界的「參考書」,裡頭記載了各種武學,以及養氣之道。最後的最後,當然就是錦布鑲盒的「卷經幡」們,以及摺成小塊的方巾,和十分細小的金人。
東西這麼多,早晚也變成專家。音羽嘆了一口氣道,嘴還合不上。「我是,真的很弱啊。這樣不計較重地帶著,大概就是很有那個什麼......安全感之類的吧,主要是我自己不想清。」她吐出這句話時,蹲著的地游過一尾紅黑斑點的大肚魚,一如地上的投影,停著不走,圓香的頭轉至一邊,默默地傷悲。「哼,真是不怕苦。」芽羽捧著缽轉了幾圈,做得挺細。這個好厲害,姊姊,一個應該不便宜吧。她雙眼發亮對音羽說。
「誰知道啊,她自己想炫富。」音羽跟圓香借了把短劍,兩指握著劍把作投射飛鏢狀,妳覺得我會不會中,芽羽。她喊道。「秀一個,姊姊,放了!放,放......」音羽作勢瞄準紅心,但見圓香的臉色變了,便又換了一項物品上來。匕首在她的手中不斷翻著,刀片上的V字刻的全是蛟龍的鱗,噢,帥耶。音羽一面讚嘆。「姊,妳看這邊啦!」芽羽興沖沖地叫著,又拎起裝寶物的盒子,一個一個瞧瞧盒底的風景。
別把人家的東西弄亂啊。音羽一笑,她沒打算了解音羽的發現。「這個可以拆嗎?」她挑起書上的繩子,試著在不解開的情況下,一窺書裡的圖畫。兩人又祕密聊了幾句。「姊姊,她都怎麼收這些道具的啊?姊?」芽羽喚了音羽幾次,可總叫不回音羽。
「喂!」芽羽突然大喊。
那兩個女孩同時轉頭。「不要以為魚的事情可以就這麼算了!我都修練到了這個份上,才有如此威力......還有一些是去年變的,是妳把它們全毀了!」芽羽罵完後才意識到自己火大了。「芽羽!我不是告訴過妳......」音羽很緊張。圓香一隻手喊停要她別急,隨後開始將地上的一列用具裝袋。妳看看妳。音羽說。「......明明靠我們也能管好魚了。」芽羽鼓著小臉頰說。妳的魚實在不能叫做控制得當,上次放妳出去,那群居民全都回不了家了,那還能算是力量嗎,一般來說,怪力才會這樣。音羽笑說。
「......討厭,姊姊。」芽羽道,頭壓得好低好低。
忽然,山河一陣晃動,把那木籠門兒搖得掀起了,裡頭一隻駭人的鯉魚正盤著白牆一角,送飯的隊伍,是全都給震得倒成一團了。「白神......?怎麼搞的,芽羽,妳說過妳把它鎖好了的啊!」音羽強忍著怪風說。「不是我,姊姊,它自己把門開了......」可惡。芽羽併起食指與中指,意圖使魚退下,氣跟沙塵在她的手腕旁成了一環,氣功即將發出,誰知卻是向四處散逸。「我沒辦法,姊姊,先叫這傢伙把法術解除啊!」
圓香的雙眼對著門後的事物,白色的大錦鯉,身上是微微透明的地瓜的黃,楊梅的紅和紅薯的褐色,三者於它的背脊做了一幅潑墨。那就是鯉魚「白神」,簡直像仿效福本而生的。它吼著並颳起更大的風,圓香提起整理好的行李,打算回頭撿斷成兩半的劍,只撈了劍柄,妳不要弄了,都幾點了,快點走啊,她遇音羽勸阻。「那是我買的!」圓香著急道。
「嗯......姊,一定要獻祭點什麼給白神才行,否則它的憤怒不會平息的!」芽羽憶起了一個方法。
「既然如此......彩瀨,地上那半,就餵給它吃了,我們先離開,保命要緊!」音羽手臂卡著圓香的肩頭,拉著往布卷圍繞下唯一的出口,喂,我的劍,還給我。她揮舞著手腳。芽羽連忙跟上。大門邊接著的是一座壕溝,也是遭了櫻桃紅的纏上,溝的口,連著血管似的線路,粗如靜脈,厚如動脈,圓香抓著它們前進,還想著這跟爬藤一樣神奇。「妳把這裡變得亂七八糟。」音羽向圓香抱怨。我保住了一半。她豎起殘存的劍。音羽叫圓香收好,那一半再不見,就真的無從追討了。
***
這個時候,鮭子走出月台的防護門。他的那班車很不幸的停駛了,只好繞了一大圈,最後勉強在一個大站著陸。他腦子裡翻騰的,就是叫一輛計程車過去郊外的總工廠,跟老戰友談判。只剩這間能夠去了。他滿懷歉意地打了電話過去。「喂?巴里魚罐頭工廠您好......」
「千理府?我是波止場!我快到了,剛才火車延遲。能不能再等我一下?下午八點會面,是吧......」
「波止場?不好意思,看你一直沒來,我就跟家人說好去聚餐了。我們已經出門了,不然你改天吧。你們水產店經營得不錯,應該不會是太難的問題啦......」
「你不知道......」那人立刻掛了電話,鮭子再收不到訊號,怎樣啊,他氣得摔了手機,不料手機直接從折疊的樞紐斷裂,那螢幕還「唧唧」的叫了會兒。
「我的拉麵機啊啊啊--!」他原地大吼。
***
她們安安靜靜地走了一段,魚依然游過牆面,撥開迷霧至紅水更深處。「我才沒有生氣呢。」芽羽好不容易才拉下臉說這一句。聽到了,不怪妳。音羽道。她孤身退到一旁,手插著口袋裝得漠不關心。「妳妹妹怎麼啦?又沒啥值得不高興的事。」圓香問音羽。我如果真能讀懂她的心,我就成神了,她要是固執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動。音羽一臉無奈。「妳不要來攪局就好了。」芽羽顯得更兇了。
「我做得不好,也請妳多多包涵,芽羽小姐......」圓香主動開口。芽羽理都不理她。她徹底明白了她倆是聊不起來的,於是把注意力轉到其他事物上頭。她看見她的球鞋,整隻是光滑的金色,似乎會定期刷洗,一點亮片,鞋子腹側的兩片羽翼特別引人注目,非常輕盈。好一雙潮鞋,僅僅望著腳底氣墊,她就覺得尊貴。「這在哪裡買的?」圓香不禁再問。
「親戚送的。哼,羨慕吧?」芽羽抬起一隻腳讓她端詳,妳沒那種錢,因為妳看起來就很俗。她不留情面地說道。的確,平常不會想著要這種東西。圓香一邊思考道,但那也從來不是由於缺錢,而是花大錢買鞋真的沒必要。不過她總算讓芽羽找回自信了,這是一件好事。「什麼鞋啊衣服的啊,我們很多,隨便妳挑。呃,假如妳不介意它們舊了的話。」
對,我們正在告別物質生活。音羽附和道。她們三個爬上階梯,一座紅色水泥圓弧的天棚環抱著房門,穿出地面,到屋簷,發現是一棟木頭釘的大房,木塊間綠豆糕的牆多少補了些漏,其中屋頂最嚇人,像鴻雁撲翅般展幅極大。圓香猛然往後一望,全是淡青色的琉璃瓦,屋脊邊上,各嵌入了個小角,與房子相接的地方,就如喉頭的形狀,還立了個銅雕的魚,手拿著槌子要搗麻糬。小片的石頭成了一道拱,先跨那臺階,三人到齊。音羽出手按了電鈴,頃刻,木門從內開啟。「妳們來得真慢。」
開門的那人臉部稜角分明,留長髮,一撇鬍子,唯左半臉用棉布裹著,眼睛的位置就畫了個家紋,體格雖然瘦,但還算訓練精實,有些肌肉。「怎麼又是你,米山。」音羽一看是個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抒發道。
「妳說這種話真傷感情啊,福本音羽小妹妹。我是為了送螃蟹才到府上的,提得這麼重,等等給妳扛啊。」男人道,隨後請她們進屋子。脫了鞋,墊高的地早已不鋪榻榻米,而是穀子顏色的毛毯,遍急全屋,設計還是傳統的日本老房,穿插幾根紅木的柱子,屋內設了宴,分散地擺了幾張大桌,全都坐滿了福本家的親友。「大家都在等妳們開飯呢。」圓香一瞧,說這話的是玲,那地上的圓枕他居然待得好好的,還有別桌的美生奈,勸著她一起剝花生,就嚇得不動了。
「幹嘛?是我叫他們先進來的,不想他們餓著,他們卻......」音羽道自己也沒他們的法。人到了就不用擔心了,音羽。她母親抱著個白瓷盤說。信男窩在美生奈身邊,小牙齒啃著米果,一片不夠繼續拆封,美生奈讓他別吃了,等等影響到正餐時的胃口。他見了圓香,便一直「香姊姊」地喊,圓香只得過來陪他扮鬼臉,但她一個人怎麼壓得住這小毛頭的玩興,於是又可以看到他「跳」離現場,分其他桌的人的點心了。
此時,桌面已是上了多彩的料理,就一個沙拉碗,燻鮭魚跟包心菜排成尖塔,大夥拿著淺盤在那兒夾著,現炒的小松菜撒著柴魚絲,奶油化開,好東西,一群人喝著薄茶邊搶食,搶不到的只管吞醬菜,反正也有小魚。「聽說你是咱們音羽的朋友?嘿嘿,長得一副書生臉,很老實。」一個大叔藉機問玲。那他倆什麼關係啊。一個年輕小夥子又要八卦了。「我們之間倒也沒有什麼,今天才認識,她比較好客,把我帶來這裡吃飯。」玲添了一口菜。對面的大嬸說,請人也得依據那人的魅力判斷,然後瓢了塊蛋豆腐,一位跟她差不多歲數的先生也打算裝,她只說了句:你坐好,豆腐我的。
一個足夠他叫「阿姨」的捲髮女性問他多大了,他回答十三歲,依舊是滿臉笑容。「那音羽讀幾年級啦?音羽啊!」大嬸一時想不起來,喊了一聲。
「小五!」遠遠的那桌音羽說道。她感到莫名其妙。
那這樣差沒幾年,打著領帶的叔叔道,依他的觀點,倘若兩個人住家離得近,能請玲教音羽功課。承讓啊。玲舉手作揖。「對!小弟,你是不是吉倉人?聽你的口氣,好像住在都心似的......」那個阿姨問。「沒有啦。我跟音羽那桌的一個女孩子是同鄉,讀同一所國中,我和她還算熟。」他一比,大夥看,對著的是圓香,可他們與她全然沒講過話,還是算了吧,那年輕人準備等會再去了解。
他旁邊的老伯伯說既然玲是外地人,他朋友略知一點面相學,讓他幫玲看一看,那馬褂的朋友便要求玲別動,眼珠轉了轉,手指稍微算了一下。「喔......眼尾上翹,兩道眉都是劍眉,鼻樑較窄,看起來擅長算計。」他的鐵口診斷道。「你對客人說什麼呢,小磯?人家下會就不來了!」老伯說。那不就是奸臣。桌邊的小孩冒出這麼一句話來。「看看,小孩子都給我扣帽子了,我不奸詐也難。奸也要奸得有雄心大略嘛,是不是?」玲說。「當個奸雄哇?好啊,我佩服你!乾!」大叔斟了一枡子的酒,當頭灌下,那典藏的泡盛拿上來,全桌共飲,有的給杯子彈了點鹽巴,不夠再喝,後面更有藍瓶子的燒酒,一趟不同味道喝得凶,只有玲舉著一杯茶跟他們乾了。
一點清酒開酒的胃,他們尚嫌不夠,結果酒瓶空了。太妙了,平常也頂多到第二罐。大嬸說。「安知啊!來點新的吧!」老伯講了一聲,那名喚「安知」的少女應說「聽到了」,行至屋角,解了麻編的護套,拿個木勺撈甕裡的酒,幫大叔的枡把酒裝滿。噢,謝了。另外端著錫製高腳的人,也說要嘗一口,「想喝的自己來裝,我勺子放著。」安知丟了勺柄先走了。好,女俠,有主見。米山道。
那幾個人扶著酒枡,互相碰過,酒水溢出。圓香手拿錫的小杯,根據音羽的解說,那錫是採自南方的半島地區,品質十分精純。「那個女生叫東戶安知,按輩分來說,她是音羽的堂姊,但她不太常回來。」美生奈向圓香透露。她......有點可怕。圓香直白地說。何止可怕,簡直怪裡怪氣。大嬸冷笑,那傢伙的父母離婚了,現在跟著母親生活,都不跟人講話的。妳忘了說,講話時也從不看人。年輕人接著她說。「她早就跟福本家脫節啦,選擇這時候出現,我認為......」換大叔上陣,他倒是推測得滿盡興的。
「我爸爸等一下就到了。」安知突然往桌子一站,說道。頓時,那一大夥的人就不敢吭聲了。
米山放下酒枡。「不是漁作?太可惜了,作為神秘嘉賓,呼聲最高的就是他耶。」老天,米山,求你看場合好嗎。音羽一暈。「唉,好歹我也是他的拜把兄弟,總是得找機會支持大哥嘛!買賣的技巧,還有捕魚的技巧,都是他教我的。」小妹,我說得有沒有道理。他伸出的那隻金紅揉合青雲彩花的手還握著杯子,圓香看著就呆了,連忙點頭。「你不要嚇我的姊妹,這是嚴重警告。」音羽回話。哎呀,怎麼會呢,這位先生人挺好的啊。圓香說。「好?真不曉得你怎麼識人的,他可是個無賴。還有,學名叫米山京之介。」音羽緩緩道。
「多謝妳幫我介紹一番啦。」米山笑道。「欸,米山,就你最清楚漁作小子,他近日可有什麼動作?」老伯問。老樣子,他說,就這兩個禮拜,他們家地下倉庫搜集來的異形魚,常會無故少了一兩隻,早上點還好,晚上就不見,鄰居的幾戶亦如是。「我來你們這裡之前,正巧被我教訓了一個。爽快!」
「你又來了。不是要你收斂了嗎?」音羽說。這是誤會,我從頭到尾好聲好氣地跟他講,處理得可俐落了。「帥啊,米山,打死那些賊!」芽羽大喝,又拍了一回桌,那魚也總歸是她的血淚。「芽羽!妳跟著人家起什麼鬨?」音羽罵道。「好啦,該停了吧。我收到一個消息,明早會舉辦都市更新案的說明會,大家,能準備的就準備吧。」
想不到這麼快。那個阿姨說。就是這樣囉,米山讓一些人待會協助他把螃蟹卸下,也給這一家子個方便。緊接著,佳餚吃過一桌,再來的是福本家祖傳的,和沒見過的,木船載著的魚身就有好幾種魚的切片,輕輕夾,沾醬油跟芥末盛好,圓香這一桌優雅多了,不爭不搶。「我記得鰈跟魟也不回來吃。」福本的二姨媽說。都騙我們的感情。三叔公用筷子挑開八寸邊上那包成菊花的透抽片兒,「吸」了一塊進去。「當初說福本與波止場兩家要共同奮鬥,兩個皆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家族,搞成現在這副德行!還被外面的傢伙拿走了市場,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怎麼辦事的?啊?」
老弱殘兵,大叔說,「而且大多是婦人當家。決斷力不夠!」這話,聽得美生奈心煩了。「也不是全無好處,叔叔,我們做事考慮得周到,公司的財務,還不都是靠幾個女人家節約出來的。」
「妳當然會這麼想,美生奈。」大叔嘆道。他未必鬥不過她,只是不敢鬥,小小一隻美生奈,在福本家的地位可高著了,一說她不對,周圍的人都要反了。「還有唯一的男性鮭子呢,叔叔您別老來這套。」音羽勸他道。「是,但他終究是親家那邊的。福本一族回不去了。」大叔說。散壽司的大木盆一送到,一群人就拿著飯匙匆匆地盛,那米粒,是放進了薑黃粉,蝦子、蓮藕、蟹腳絲絲,一起拌著。這個很香,音羽,妳媽媽做的啊。圓香問。哦,對啊,音羽瞅了一眼她的碗,吃這麼少,怕胖啊。不是,我怕吃不來。圓香一笑。
「對了,音羽,妳哥沒跟著來嗎?」他們都相當好奇。「這次只有我媽回家幫忙,我哥跟我爸還在千代目拚經濟。」音羽說。「我就知道,他倆同一邊的嘛。」一個大媽道。此刻正是酒興正濃時,其中有個老男人跳上桌子,臉兒紅彤彤,用二隻竹夾子銜住鼻子,綁了頭巾,跳漁夫的舞步,袖子也捲了,褲管也撩了,別人還扔給他一件祭典才會穿的袍子,邊跳還邊唱歌。信男跟著他們哇哇亂叫,美生奈趕緊抱他起來,讓他能看完整場表演。
好啊。圓香跟玲等人鼓掌。幾個守規矩的,就架了座臺子在中央廣場跳,兩面金扇子上手,就如海島的朝霧一樣快速流遍主舞台,台下直叫安可。「古老的藝術,夥計。這真是國粹!」米山不禁嘆道。「你可記得福本鮨造那個叛徒?」大叔問。「神隱了吧,隱居以避世。不過我春節倒是有收到他包的禮金。」米山兩手一攤。「窮得不得了,死跟我們要錢,還有能力給人?跟他哥一個樣,愛面子。申請什麼補助款,一堆漁船,還全是老牌的,別人用過的!」他一陣吼。
「可、可他是替公司買進的吧?鮨造叔窮歸窮,也是偶爾才麻煩你們一次,不、不需要這樣吧?」那兩人回頭一看,是安知。「叫妳別插嘴,安知!」大叔不高興了。安知低下頭,過長的妹妹頭瀏海掉下來,蓋住她的雙眼。「我可救不了妳喔。」米山嘴巴一撇。
這時,木門低沉的聲音傳進了屋子。他們停下碗筷,派個使者給門邊剛到的人拿了雙拖鞋。「鰹助?喔,幸虧是你!」福本的大伯,五兄弟的哥,終於回到老家。福本鰹助是家裡五個兄弟之中,最不爭強好勝的,身為老漁夫,他扮演了一個領軍福本家中間階層的角色。那個面相大師分析,漁作和他都是圓臉,但是急躁出了名,野心太大,又難以控制好情緒,若這艘船不是讓鰹助開,肯定馬上就翻了。
鰹助後面隨著的,是大票的親族成員,直到一個小時前還在城裡轉轉,批魚賣魚,順便到海邊抓魚。「要給你們生煎一隻嗎?」鰹助半笑半認真地說。哎,好哥兒,你陪我們聊天吧,那叔叔道。對,來坐最好了,大嬸嗑棗泥餅邊招手,他們可都累了。阿姨還挺熱心,要替他裝一碗砂鍋豆腐,其餘男士一見,覺得不能讓她一個人辛苦,就趕快夾了魚片,飯、糕、燙青菜直接塞,使鰹助不至於餓著肚子。「我看,要謝謝大美女了。」鰹助傻笑邊說。
「爸!」安知不顧眾人,著急地跑來見他。「哈!乖女兒,抱歉,我晚到了。」沒什麼啦,爸,房子人多,光聽人說話就飽了嘛,而且我也不會無聊。聽說有客人,我想見一見。跟音羽他們膩成一塊了,爸,不要打擾他們啦。「那兒呢。」安知報給他看。「她氣質比妳開朗,安知。不知道是不是生長的環境......」
「沒想到他們是父女。呵,不太像。」圓香小聲告訴音羽。「別說了,妳跟妳爸還不是如此。我必須向妳坦承,妳雖然常做一些不負責任的發言,但妳身上仍舊有貴族的氣息。」音羽說道。「眼界的問題吧。某些特定的時刻,我可以融入身邊的人。安知是個好人。」圓香回答。
妳又被他們欺負了吧。鰹助一問。「沒有,爸,我很好,像是那個......誰就是我的......朋友。」她隨意亂指,卻拿不定主意,此時,圓香探頭出來,作著「選我」的嘴型,她沒反應,又衝出桌子陣。我們是好朋友。她在她的身邊大大地揮手。好朋友。「出來玩就是交朋友,各位,我說的對嗎?」
我以妳為恥,彩瀨。音羽乾脆閉上眼睛。喂,安知,還讓客人為妳解圍,丟臉。一小夥子衝著她叫道。「那個......你們別罵她了......」圓香緊張道。回來,彩瀨,音羽噓她一聲提醒她安分。那些傢伙不肯住嘴,繼續一陣胡囉囉。「俗話說,福本家有三害,一個是紅色的魚精,一個是長髮女,還有一個......」
「水鬼!」他們面對面大笑。
叔叔伯伯們都一番嘻嘻哈哈,笑話不管聽幾次都新鮮,你有種就去打水鬼啊,大叔拍米山的背說,哎喲,哥,會腫,米山求饒。看他們多低級。大嬸的鼻子噴了一口氣。美生奈早笑彎了腰,她喊了句「福本的媽,你們家的人真是天賦異稟」,雲時假意配合笑了兩聲,阿姨則是轉過臉,笑得不能自已。一片歡鬧聲中,安知就這麼走開了。「老實講,你們剛剛說她什麼?」鰹助一臉陰暗。
笑一笑就好,不必在意。那個年輕人說。原本不想喝的鰹助托著銀色酒杯吞了一口,他實在摸不透他們。沒了安知,音羽芽羽等也跑去美生奈那兒逗著信男了,玲便趁機坐到她隔壁。「於是我們兩個又可以合體了。」他說。甭裝啊,圓香氣呼呼,告訴你,我偏不。
「哈哈,對新朋友感覺怎麼樣?」玲繼續問。「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就能留住她了。」圓香說。
「做人難啊。我想,這一家人......也好不到哪裡吧。」玲自言自語。忽然,圓香像是被什麼引起了警覺,直直往前盯著。音羽正走回這一桌,大夥也還是鬧。
***
港邊的都市,繁華街的一端,車煙匆促。聖露斯法諾,自古以來即是與外通商的港口,許多海外人士在此定居,因此接受了全面的西洋化,外資廣泛分布,各地菁英大量湧入,如今是國家的金融中心,也是唯幾個具備國際級水準的大城。「總理,我們的十年榮景,已經實現了。」隨扈對光夫說道。「我不常來,不過......進步得很快。」大樓門牌,是浮出平面的鐵雕,字圓的扁的同一行,大樓彷彿望不到頂,都是現代的鐵片黏合。白色的閃光,幾乎鑲滿街樓的皮與骨,路標,廣告等等流通的訊息,一律改成數位上映,那電視,也貼在最大的水泥樓上演,布幕是碰不著的。科技尖端的結晶。這街上的人,多的是藍眼睛的模樣,清一色的講著英文,不同族裔,卻談著同一個目標。
一台跑車飛奔過馬路。很有範兒,總理大人,所謂五族共和應是這個景象吧。竹青說。「很早以前我們就完成統合了。」光夫不太想理睬。維安數一數二的嘛。隨扈又誇一句。但說真的,我不怎麼喜歡這裡。光夫道。怎麼說。那三個人不解。「大都市的人,心高氣傲,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樓上樓下包滿白瓷的二丁掛兒,馬鈴薯於身邊木頭小車堆成山,一個不用多少錢,捧起來環視,沒有缺角沒有發芽。北部產的是麥,是根莖類植物,到處都有。「總理如此雅興,還繞到聖露斯法諾,果然對這寶地掛著一絲依戀吧。」瞞不過你啊。光夫笑了。車燈一揮而過,照出他們的樣子又瞬間黯淡,前進吧,鮮紅的鬥牛牌子車還在無情的掃著路,四輪的怪物,飛過金牛角店家的底下,紅色的帆布伏著細瘦的鐵架,他的啤酒輕裝上陣,更多二足步行的黑裝束的個體就與他走同一個方向,廚具的小樓,不鏽鋼的燉鍋閃得眼盲,平底的佔著窗前,壓力鍋的方塊是一列。咖啡膠囊機,還跟得上時代。竹青道。
兩棟大樓的夾縫,擠了個攤子,賣紅豆餅的,還挺多人。他們幾人接在後面,竹青於隊外,倚著長椅,抽了根菸。回暖了。她想,這一天大抵是平平凡凡的日子。他們到了中段,殊不知,一人忽地插進了光夫的前方。是鮭子,但他不認識光夫,光夫也不認識他。
「先生,我排在這裡的。」光夫出言道。借個位置而已,不讓,你就是小氣,差一個人時間也差不多。光夫伸手抓他的手臂,脖上披著的圍巾盪過去。夠了吧,先生,我是給你尊重。他發現鮭子的身上飄著酒氣。「穿得起絲綢,我敬你是有錢人,不,你們全是。都是你,害我心情又不好了......」他拉起光夫的西裝。
「不得對總理大人無禮!」那兩個隨扈隨即捉住鮭子,鎖了他的兩手。「又怎麼樣?嗝!他還要慢慢問,跟個女人家似的!仕紳是不是都一個樣?」鮭子大吼大叫。光夫心想,那是他沒見過他後背袋的槍,才不服他的氣。前臺為人結帳的店主聽到吵聲,便走出攤位,探個究竟。「各位大人,請問有什麼事情嗎?......我請你們吃餅,大家好聚好散嘛!」
「不用。這種的我們不收,報警更重要。」光夫婉拒。算他好運。那兩人把鮭子放開,雙目還狠狠地刺著他。店主看了一下,遲了半刻,才發出尖細的一呼。「你不是波止場鮭子嗎?」他起先踏了幾步,後來看清楚了走向他,指他。
「福本鮨造!」鮭子開心喊道。鼻樑上的疤,最佳的標記。「老天,跑那麼遠幹什麼?曬得真黑,夥計,我要跟他們說......」你也是我這個等級的。鮨造說。他二人話講得多投機,開始食衣住行一串,甚至夾了一句「回吉倉看看」。他們是鬧哪樁啊。隨扈不放心。說不定是想搏版面呢。竹青幫著說。
最後,鮨造拿給光夫一個特大的紅豆餅,才真正把這件事結束。等客人都散場,他收了攤子,竟是一間公寓的腳下。聽了鮭子的故事,他同情他,收留他一晚。他們登樓,樓梯間轉角特別窄,他的肥肚肚還怕鑽不過。「你這房子怎麼回事?」
「租的。說只有這個房型,還要我支付維修費。」鮨造在樓上說。
門總算是打開了,進去,他的臉立刻成了一條苦瓜。慘白的牆,只有幾坪大,一張沙發一個書桌,能踩的空間就所剩不多了,還不能伸直手腳睡覺,那牆腳,堆滿了袋裝的垃圾。「告訴我,我不是在作夢。」
「你還會更失望的。」鮨造自嘲說。「鮨造啊,你真是想不開,聖露斯法諾天高皇帝遠,吉倉根本就沒被它帶起來。」
「我原本就居無定所,把房子賣了,外頭租一間,在聖露斯法諾才有機會。大城市裡打拚,儘管也不能去影響什麼,但是,我要告別過去。......話雖如此,我還在找魚貨的訂單。」鮨造給沙發騰出一個座位,鮭子雙腿一麻,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回家真好。多久了。一、兩年吧,鮨造說,本來那次春酒他放了大話,結果苦哈哈,一對照,自打嘴巴,他還沒膽聯絡家裡的人。
他轉身開了冰箱。兄弟,不要緊吧。鮭子關心道。「啥子都沒有,除非你想吃冰塊。」你奔波了一天,我得請你。鮨造說,他過意不去。
這對難兄難弟到了街上,選了幾瓶伏特加,鮭子就坐在路上當街痛飲了,這烈酒,他擦都不擦嘴,一口狂喝猛喝,鮨造還沒他這種酒膽。你慢點啊,夜還長著呢。鮨造自己喝得小口。「懂什麼?好人都給你們做,我波止場鮭子,只能撿人家剩下的,是不是?老子要辭職!」
好好好,陪你喝。鮨造不想壞了他的興致。我說啊......。他身子搖搖晃晃。音羽,芽羽,漁作,那個米田共的傢伙,還有福本若里志,一個字,賤!都把老子當馬騎。嗝。鮭子再批。你可不要罵到我啊。鮨造說。
「你......你我不想講了,你不討人喜歡,從來就不對他們的胃。那女人就是俺趕走的,嘰嘰歪歪。愛普琳死了,老子他媽要來個大解放!」又一陣嗝聲,還牽了臭味。行了,你喝酒吧。鮨造說。「太亂了。聖露斯法諾跟功利主義的人沒有不一樣,控管一個交通要角,就忽略掉北部各郡的恩情,撒錢來幹什麼?希望它感念我們啊!自己明明有能力,卻不願意拉家鄉的人上來,只因為我們是累贅,賺不了幾毛錢。」鮭子再灌一口。
吉倉都這樣了,能根治嗎。鮨造不願多說。鮭子對著鐵柱邊黑色的江水喊了又喊,「金枝灣,老子叫你蓋了嗎,叫你蓋了嗎......」說完還丟了個瓶子。「沒叫你蓋,去你的!這東西叫吉倉灣!是我們的!」鮨造跟著吼,今宵一刻值千金,不發洩,不知何時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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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先生,您要來之前也不講一聲......」微胖的男人緊跟著光夫,穿得正式,憨厚的臉呵呵笑著。這人是聖露斯法諾的市長。「就今天,我覺得我頭上挨了棒子。」光夫道。「哎哎,您千萬不要這麼說,我當時在場,我就一定會把那人嚴格送辦。您是對人民仁慈啊!」市長一張嘴頭頭是道。
「就是。也不清楚那傢伙是單純的瘋子,還是刺客。」竹青擔心道。他現在是大人物,不二十四小時監控不行。你直接說把他帶在身邊,當花瓶顧著好了。隨扈說。「記得裹氣泡紙啊。」光夫補上一句。
竹青轉頭。「對。您自己也要保重龍體,為了香子小姐,也為了我們。」光夫差點沒笑出來,他健康得很,幾年合計,沒看過幾次醫生。可以可以,莫不是吃了仙草,市長說他年紀比光夫小,卻一身老態,相較之下,光夫絕對能活到二百歲。「我不藏私,沒有祕方!」
「老師天天工作,腦子一直動著,成精了都......」竹青笑了一聲。磚的廊道,一夥人依序走著,仰頭看幾尺高的壁報,女星仍在笑著,依然是微卷的短髮。保持得很好。光夫說。「是的。星星在未來注視著我們。必定會越來越好!」哪裡都能見到「她」,見了總覺親切,紫原的特產,家鄉的氣味。
到處都設立了這一款給人納涼的室內道路,車站、都會,乃至於每一條通路,酷暑能殺人,春天就感知到鋒芒了。天有波紋,形似長長的電,天接著金色的魚,和金色的道路。偶而,他們能發覺光夫的髮旋閃著一點銀色,那是突起,是否為帝王之象,沒人確定,但晃一晃總會來到眼前。「總理,我以前就一直想問您,您頭上那兩個小角是什麼......」那市長斗膽一說。這。竹青不能逾越,即使不出言勸他不問,仍是一顆心跳著。喔,也不是大事啦,這個,我忘記是何時在我腦袋上了。光夫說。
一座祭壇、一群人、一些法術,大概是民俗療法之類的吧。
沙龍?反正他沒印象了,圓香小時候還會抓著他的雙角玩兒,沒嚇跑孩子或嚇走人,就不是壞事。腳前,高反射率的那地磚把此處透析得像一個湖景,滿室的玻璃砂,誰人留的遺跡。胖胖市長是知道路的,一腳輕輕,卻踢到了個什麼,險險要跌倒。「這兒路滑,總理您注意一點兒啊......」光夫御駕親征,他看,天上運的是對半剖的魚,一面淡金的牆下鐵的架子四起,烏金的大鯉魚就懶懶地掛著,一條條構成連鎖,前方再一個架,鋪的就是魚的皮,金閃閃,整整一間,都佔著這般詭異的物品。
「誰?是誰占用公共空間......」那隨扈急著想查出犯人。「櫪木啊,我准你說話你再說,知道嗎?」總理,這種的......我會怕嘛......。你這呆子,誰是主人都不認識。竹青罵他道。「攔截的很順利。照這速度,月底應該能捕獲到龍王鯛。我們大小通吃,絕不會放過,任何一隻。」市長說,他已將門鎖上,這深夜,說不准還碰得到野生的魚。「異形災變的副產品嗎。」竹青只是望著他們。
你做得很好,到中央來任職吧。光夫對那市長說。承蒙關照。「總理,這個到底是......」
「記得那些脫離水上岸的魚嗎?傳說是真的。我把它們,先收在這裡。」無論何時,光夫的笑容都不像是真實的笑,但是這一回,他們感覺他的內心還是存在著快樂的。
場景回到福本大宅。音羽帶領圓香及芽羽進了洗衣間,將籃子裡的衣服一件一件丟進機器。芽羽還捉了兩隻蚱蜢互咬,時不時就一陣笑聲。「對了,妳晚上怎麼辦?」音羽問道。啊。圓香才想起。「不然我家借給妳過夜好了,我們家房間大,床鋪多,我去準備一下。」
「不用麻煩啦,我爸就住在附近,我去飯店找他。」哪裡的飯店。棕櫚行館。這麼晚沒有車了喔。音羽說。咦......沒事,我溝通一會。按照她的預想,父親會開著車來載她。圓香拿起手機撥號,那東西「嗚」了幾聲,就無消無息了。「不要依靠別人,來住我家比較實際啦。」
「也是啦......」圓香嘆氣道。
美生奈推著信男過來,他換了一身新裝,芽羽看到,就揉了揉他的臉頰,哎,小饅頭,胖嘟嘟。「阿姨把他洗得香香的。」美生奈說。跟小孩兒玩,總是妙趣橫生。「福本同學以前也是像這樣被捧得高高的嗎?」圓香由景入情。「才沒有呢。他啊,沒享受過幾年當大少爺的時光,就家道中落了。他這個人,生性謹慎、節儉,不愛買,也不要別人送禮。」音羽回答她。窗外的蟲聲,總是咿咿呀呀盤旋在木板邊,音羽想,那紗簾是該換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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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籠罩的千代目中學,山城起了薄霧,中央大道已很少人行走。安柏兩腳墊著爬梯,一面把木盒釘在房子的門邊,學生給他遞了鐵釘,他敲敲打打,最終於盒中擺進白陶的盆子。「您要多休息,老師。」戴眼鏡的男孩說。
哈,不是沒晚睡過。他邊把土倒進盆裡。「我還是不太了解,為什麼要做這個。」男孩整理著工具箱。「這個叫做『花牆』,是給神祇的路標,若祂們疲倦了,也能在上面歇著,以免把腳沾上汙泥。」
「老師,花明天就會送到了。」男孩告訴他。他們望著千代目廣大的校園,山邊風吹草低,夜空懸滿紅旗,不由得萌生一種想法:此處的夜景,才稱得上是「百萬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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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香已入了寢室,正鋪著床,臉側猶夾著電話。「......是,我今晚就住同學家了,爸爸您不用急著找我。嗯。我會注意安全......」
停止通話後,音羽剛好進來。還滿自動自發的嘛。她對拉開被子的圓香說。「見識到我的本事了吧。森永同學呢?」
「還在書房。早早穿起睡衣,卻一副讀書樣......」音羽道。「姊姊!」芽羽以蠻力開了紙門,跑著然後撲上音羽,美生奈在後,她倆身上的都是長袍。脖子被一記按下,音羽連連叫痛,她的袖子又滑下來蓋著音羽的頭。圓香還盯著遇難的她。
「搔癢攻擊!」一個不留神,美生奈的手指撓上圓香的腰及肚子,一段狂搔,「哎喲喲......」圓香要往一邊倒,被她給扶正,又繼續亂搔一通,弄得眼眶都含了淚水,她的羽織飛起。圓香臉蛋通紅,一個勁兒不停的小喘。
她們一起坐在門外走廊。銅銀的托盤放著方杯,盤上一朵小紅花,裡頭是蕎麥茶,每個人接過,仔細品上一口。「今天謝謝你們了。」圓香說。謝什麼謝,我哥能回復原狀最好了。木臺的前緣,草坪之外,民居密密麻麻,似乎還有一條藍色的水線,在閃動著海上的星群。
「從這裡看得到海嗎?」
看得到,音羽很堅決,美生奈反駁大樓這樣高,有也被遮光了。「海才是哥哥的故鄉。」芽羽吃了一口餅乾。那他跳進海裡算了。音羽聳肩。好了好了,大家和和氣氣不是很好嗎。圓香兩手抱住她們,大夥緊緊依偎著,妳搭著她的衣,她搭著她的臂,一窗的夜色還未褪去。
有些東西,會伴隨著海潮之聲落幕。
圓香倒進被窩。她斜眼看去,大夥也都躺著。這紛擾的港都,洗盡鉛華是多麼的美。不管有什麼樣的紛爭,這一刻也該遺忘了。
晚安,世界。她如此說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