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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序.破.急

*故事內容皆為虛構

圓香的心仍無法平靜。那女人的臉,她明顯是記得起來的,盤著一隻腳,將大部分重心擺在竹子編織的靠背,半瞇著眼睛,彷如道行極深的仙人。是啊,這個魔女一般的人物,從暴徒手中救下了二宮健,以及她自己,故佈疑陣之後,卻又消失於黃昏的山林裡。

「首藤摩耶......小姐......」圓香回頭叫了一聲。「咦--!?」

兩眼對著的那木頭長廊,侍女們身著黃色的袍,手拿錦盒從正門進,一個排在一個後面,腰桿打得直,腳也規規矩矩地挪著,遵循古禮,移轉也達成一致,未有人落掉,繞了房室半圈,最後一段路才走向摩耶。一敬源流祖。一個侍女端個漆盤,魚形狀的黑糖糕朝著天,塑成六角,金絲於果凍的皮飛躍。摩耶咬了一口,只覺滿口是晶凍。我媽都沒對我們那麼好。芽羽如是說。

二取溪澗泉。另一位抱著木盆,拿出冰塊其中的黑色陶瓶,往小杯注了點酒,酒面飄盪,她又喝過。侍女只閉著眼微笑,轉過去,第三個來了。若為故鄉人。這個人托著尊石佛繞了摩耶一周,盛酒的侍女讓木盆下場,握著槌子敲一塊鑲在木板間的白石,聲音一如泉水動聽,他們便來首念唱謠。

奉上海龍城。第四名繳上一個硨磲的殼,裡頭放著一串珍珠項鍊。「嗚啊!是稀世珍寶!」芽羽驚叫道。最後侍女拍了兩下掌,後門被開啟,一大群白衣的女子抬著更多的寶藏而來。請至安樂國。龍宮的黑漆盒裡,存著的是奶油黃的布綢,沉香木的魚雕,硃砂紅的波斯地毯,水銀的燈。遂與民同歡。兩人合力攤開毯子,後方大夥搖著鈴,歌謠已停。

「恭請護國神主大人--」

「這些......都是要送給我的嗎?」摩耶盯著兩手的珠寶,許久沒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了,搞得像仙女下凡似的。「啊!」圓香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為何一時認不出眼前之人。「妳沒穿紅斗篷!」她指著摩耶說。太熱所以脫掉了。摩耶做了個隨性的回答。圓香又放大檢視,她的一身裝扮真是居家,短衫,熱褲,分成三片的瀏海,大大的銀耳環,髮鬢之處紮了個單邊的辮子。「好久不見了,摩耶小姐。」

是這樣呢,迷糊的小鬼,連一個月都不到吧。摩耶說。「......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摩耶小姐是福本家的常客嗎?」圓香問道。「不是。他們可能把我當成是天神那一類的人物了。」摩耶本來就神神秘秘的嘛。圓香笑了。

「話說回來,妳有好好保存『原石』吧?」摩耶審問道。那是啥。圓香不懂了。「就是妳身上那個能夠召喚寶劍的吊墜。」唔......。在哪,妳快說。咦,那個,我,不管,妳自己看吧。圓香雙手交上,摩耶一瞧,那紅寶石不僅出現裂紋,還磨掉了一角。「這是跟異形對戰之後留下的。劍鋒也斷了......」圓香就如闖了禍的孩子,自責地說道。哎呀,真笨。摩耶一個手掌劈上她的頭。好痛。她摀著頭邊叫。「劍刃可是武者的命!還有,一把絕世名劍就這麼被妳毀了!」摩耶大罵。「怎麼弄的啊......這種強大異力的遺留,我也沒辦法了......」

也是啦,我天生就不是練武的料。圓香苦笑。「以及,我正在幫忙一個朋友遠離神怪,他家是養魚的......」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摩耶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們一定不會成功。」圓香以大大的眼兒望著她。「這間小小的房子牽扯了不只一股勢力,恐怕還有上代和上上代,跟外來的人士介入......」

人們撿起盒子一面包好,進進出出,樂聲再起。「僕人不是只有五個嗎?怎麼還跟了一大群人......」玲轉頭問身邊的音羽。「有一些是我的親人啦,笨瓜。」音羽抱著兩手。對,我沒想到。玲說。

「喂,魔女小姐,最近過得如何啊?」玲朝著房間裡喊。不好不壞,摩耶說。他們的禮物,妳也帶不走吧,玲趁機虧她。「跟那些人說,我不需要。」摩耶答得爽快。

「你們幾個,不能拖太久喔。等等就是區民會議了,全福本家都會到場。」音羽說道。

好,馬上來。圓香跑出房,同他們一起排著,慢慢走離這廊道。摩耶不走嗎。她問。「我想在這裡多待一下。」摩耶懶懶地說。「我們很快就回來--」圓香後退著喊叫,可以了啦,還難分難捨的,音羽費了好大的勁把她拉出去。

五個人往外院去。「什麼啊,剛剛的是東省一帶的女性嗎?」音羽十分不滿,她以為她是誰,還能厚著臉皮接受他們家人的祝福。「摩耶小姐很厲害的,她對我有恩。」圓香說。「都說北省人不知飲水思源,東省的,是兩眼長到了頭頂上,什麼最早開墾的地方......有外匯是一回事,有沒有文化素養是另一回事!我是不會給他們消費的......」音羽邊走邊罵。「哎,音羽小姐,我認識的溫和派也不少啊。」

「妳是東省的吧?別以為千代目在老市長的帶領下起飛了,我就會放過妳。那是過去式了,好嗎?」音羽越講越志得意滿。「千代目有我這一個窮光蛋呢。」玲不服道。哼,這是北部跟東部的戰爭,不,它一直都在進行著。音羽作為一個十足的「北省捍衛者」,充分展現了自己的立場。高山水果,海鮮製品,觀光,哪個外銷沒依賴我們,噢,我們還有私人的榷場,你們只是小弟,二號省。她比出了小指頭。

「我不得不說,東部的大市集滿好逛的......」芽羽脫口而出,音羽隨即叫她閉嘴,妳是哪裡人啊,支不支持北省啊......。

我有點搞不清楚他們的論點。圓香心想,她退出算了。「其實不用感到太複雜。」美生奈半天才說一句。「北省和東省現在是同盟的關係,『十年養成計畫』裡,兩省各讓五個具備了相當實力的都市,無償為對方提供建設資金,計畫落幕之後,雙雙提升了兩省的地位。」她道它們原先就是國內經濟狀況較好的二個省,只不過東省稍遜於北省。如今的北省人,只是不滿東省與自己站在同一個位置罷了。美生奈一棵樹下插著腰。

我們東省的人還真可悲,被知道了身分,還得遭人對付。玲感性地說。「誰叫你生作東省人,你要是來自南省,我一定說『小可憐,讓姊姊抱抱你』。哎呀,人家多勵志,從窮縣翻轉成為富縣!」南邊也不差吧。玲說。先天條件比不上,你就甭在這跟我爭辯了,要投胎就不要多金。音羽挑眉。「我們就是務實了點,但還比你們好。」真要說的話,就是個能幹的弟弟,東部起碼還有身為「前」農業大縣打下的地基,近期更是網羅了本土的公司,我們將以千代目為中心,稱霸全國。玲把她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我也不白費唇舌了。音羽說。「那妳呢,美生奈,妳是哪一邊的?」前面受了兩個人的氣,她倒想聽聽旁觀者能不能說出令她滿意的答案。「我覺得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美生奈側著身,陽光下彷如千年不動的賢者。「既然是談合作的話......」她把肩上的髮絲撥開。「不管富人窮人我都會採用,但貧窮的優先。」

妳這是什麼口氣。音羽走進樹影,小道窸窸窣窣,此刻暖風拂著面。不像平常的美生奈啊。她想。「他們要的不多,音羽。」美生奈的臉忽然非常之靠近音羽,鼻子跟鼻子快碰上了。音羽偷瞄了她的身高,一百六十,不,一百七十公分......。「選他們,若然合作愉快,最後也是回饋到妳身上。」美生奈看了她一眼便晃開了。

又是一條熱帶鄉間般的小徑,粉與白的大地磚,牽著如夏宮一樣華美的一排屋子,再幾把花傘的石座,樹葉仿的波光亂打,狂襲留空處,圓香平伸著兩手,來一記「飛越銀河」,跑跑跑,到了河的對岸,整身抱住一頭桃紅的布偶象,身體還跨著它的背。「造景也能玩,真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喔。」音羽搬開她的額頭。

右手邊進去,跟著我。音羽道。屋子即是「社區活動中心」,又或是以別種的面目見客。她就是這樣,妳可不要誤會妳得罪了她什麼。美生奈欲讓圓香打起精神。一起走嗎。圓香問。好啊。來到室內,那位婀娜生姿的「阿姨」就攔下音羽,嘰嘰呱呱了一會。

那是她深深憧憬著的女性,一份,自小時便誕生的想望。

古早時,阿姨就是青春美麗,當時音羽留著捲捲的小短髮,阿姨來了,她便熱烈地歡迎。

「媽媽,我也想變得跟阿姨一樣漂亮。我可不可以留長頭髮?」小小的音羽央求著母親。

不行。母親坐著板凳,一邊刷著漁船一邊說,船身都是泡泡。「我們家要做工,沒時間幫妳整理,而且海邊很曬,夏天到了真不曉得怎麼辦。」她說。

那之後音羽用手指頭繞著頭髮,一個人待著。

「這樣也不難看啊。」一個被她稱作「哥哥」的人輕笑。他並不是她的哥哥,只是和她還算親的小男生。「妳想留就留。」他摸著她的黑髮說。

那個人,右臉頰有一顆痣。她目前只記得這些。

話音如煮沸的鍋子,環境催化後升上天,先到場的人就找紅椅子,有的一家就佔了好幾席。「音羽啊,這裡。」大嬸給她指路。她擠過人兒,挑了最近的位置,但不是那人隔壁,接著是玲入座,圓香身為他的同學,與他坐到一塊。最前頭的兩排沒什麼人,三名業務員站著研訂對策。他們就是福本財閥派來的吧。圓香伸著一顆頭,意欲打探消息,仍是不敵鄉下市民的鬧聲。「這樣沒用啦,討伐者小姐。別再想令人心煩的事了。」美生奈手拿著片蔓越莓的手工餅,於圓香旁邊坐下,溫柔賢淑,長裙有大家閨秀之氣。「救救我!美生奈,那兩個人如果打起來,我就完蛋了......」圓香請託道。

「妳的主張,討伐者小姐。不要忘記妳來自哪個城市。」美生奈表現得異常沉靜。況且,他們也不是真心要和音羽鬥。「挺一下老朋友啊,彩瀨!」玲突然鑽進她們之間。唔。圓香一驚,兩手腿上並著。不玩了,我決定保持永久中立。玲跟最左邊的芽羽聽了,不停地笑,「東省派的有三個,北省才一個,不論如何我們都是贏!」回鍋啦,彩瀨。玲勸進著她。那可不一定,小心音羽的妹妹跑票。美生奈說。

他們在叫什麼。音羽又覺火氣降不了,轉頭看,那位大嬸還剝著薄膜嚼龜苓膏的軟糖,金龜子似的。「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吃。」音羽擦了擦汗。積攢資本,音羽,等等要轟得敵方無一處平整。她緩慢抽出抗議的白布條,家裡花了三天寫的,紅頭巾傳下去,讓每人繫上。「音羽啊,這事攸關漁村的未來,妳叔叔,妳伯伯他們全部都會沒工作!所以不僅是妳,還有妳的朋友,絕不能讓財團一步。」大嬸披著祭典的大衣,圓扇手裡頭散開,一根一根發出,墨水畫的鯉魚也戰意滿滿。圓香轉了一下子,搧著涼,絲的網格透著手兒。

美生奈也穿吧。大嬸從白紙袋裡拎出紅色的外衣,讓她試尺寸,她卻說給信男打扮就好。我會在心裡聲援你們。美生奈堅持道。後來是阿姨恰恰帶了一件小號的,才借給信男,幾分鐘,全副武裝,頭巾、衣服、扇子、信號旗,成功轉化成了個「小紅人」。我們有吉祥物了。美生奈把他扛到肩上,手指自腰包夾了一張狐狸摺紙讓他玩。

「是稻荷大人喲。」她拉著上頭的金繩說。信男擺著小手,雙眼總是充滿快樂的火花。

「對了,男生都到哪兒去了?」音羽問道。外面搭著棚子呢,讓居民知道建商欺壓我們的事實,宣傳隊忙完就到了。大嬸說。音羽至入口窺探,還真有座紅布的遮陽棚,掛著彩紙的半月,壯士挺立炒著花生,另一邊的人翻著爐架上的鰻魚,還未有顧客。「音羽!」大叔握著一杯烏龍茶,向著她幾步,請她喝。「安知呢?」

「那個傢伙?昨天白吃白喝一頓就落跑了,鰹助也是,有夠寵她的。」大叔表示不想理這點破事。哼,這後勤部隊簡直犯規。音羽看了一圈熱煙的範圍。大叔說,他開放讓路人免費索取這些食物,多一個人就將料理增量,也有飲料機,他們自動上門,經過順手支持福本家的理念,輸人不輸陣。「第二個原因是,那些女人太容易餓了,隨時補充物資,免得聲音出不來。」他道。

「啊,是喔。」自己努力吧。音羽揮著手說。橫著穿過椅子群,艱辛無比,彷彿世人說她的腿粗,她就真的是蘿蔔腿了。哎喲,哎,哎。她回到溫暖的小窩。「還早,開場前十五分鐘呢。」圓香說道。「主事者要保重啦。所以,你們任務的內容是......」玲請教了音羽。

「家裡準備大鬧一場,把他們逼得回千代目。」音羽說。此地全是持反對意見的人,一呼百應,不怕辦不成。「來得正好!」大嬸忽然望著門框叫道。

紅色大袍的男人們依次入了活動中心,一個先遣的夾著整疊傳單,見人就撒,「號外!號外!福本財閥危害人民的居住權,跟漁業權,以強制收購方式逼迫我等讓出祖上土地,賤價收買,害人無數!」我們需要您。他與一位先生握手。看一下,別急著回收。男子又跟一位大姐說。看看,都看看。宣傳隊的立刻就坐滿了前排預留的位子,全場火熱的程度更上一階。原來是這個用途。圓香明瞭了。

他接著向後頭喊。「支持漁村獨立經濟!」大夥,特別是套上紅袍的也跟著響應。「獨立經濟!」一聲下,大嬸的鯉魚旗都拿出來搖。「支持庶民!」場子呈一面倒。權貴犯法,當與庶民同罪。美生奈趕緊站起,大聲叫。人陣之上,扇子起起落落。給他們痛擊啊。她的手還拍得有模有樣,領他們唱歌。

「『守護大魚行動』需要您的力量,這位小哥,拜託了。」他拖著玲懇求。「是是,這完全合乎情理。」玲隨便答了一句。您貴姓。他問。森永。「森永先生啊......之前去過吉倉嗎?」啊,有的。玲說。小老頭展示出旗上的鯛魚。「使用過他們的產品嗎?」他追問。「啊,刺太多了,家母也不常買。有一次運氣不好,還買到了瑕疵品。」玲連忙說。是,差勁啊!我們本地的鯛庵公司絕對可靠,給予我們信賴,您不會失望的。老頭道。「最後一個問題。您贊同北省成立自治區嗎?」

「喔,嗯。」玲隨便答道。

事實上,玲根本無意關心這個議題,跟他聊了幾句,那傢伙終於去纏著另外的人了。好險。他說。「你果然是北省派的。」音羽笑得露出整排牙齒。「那人可是狂熱分子,我提及東省會沒命的吧?」玲告訴她,一面慌張,冒著全身的汗。哪來的自信啊,你們......。

嘿嘿,北省人很團結的。她舉著紅帶子說。「話說,『大魚』到底是啥啊......是吉倉嗎?」玲交叉著雙手撐住下巴。「啊,不是啦,就說你們千代目人不懂!那個,真的要說的話,是......咦......?」音羽講了一半便停住。「芽羽,請求外援!」

「應該是『大漁村地區』吧,我記不清楚了。......什麼『包含吉倉在內的漁業帶』之類的......」芽羽的思考中斷了。真沒想到我竟然有求她的一天。音羽輕拍了一下頭,正打算讓美生奈擔綱解說,她卻忙著整合群眾,呼喚她也不是。「會不會吉倉的上空,真的浮著一條大魚啊?」圓香說。唉,妳就別推論了吧。芽羽和音羽罕見地同時出聲。「反正,吉倉人都是用『大魚』來稱呼自己的家鄉的。」

米山在芽羽的身邊坐下。「離我遠一點啦,好熱。」芽羽嘟著嘴。這時候才來。音羽損他。「人到齊了嗎?」

「還沒。福本家缺了三個。......」音羽按著電話,沸騰的人聲中唯她一個接聽,但沒人應答。她撤下話筒。「幾點回來啊,鮭子這個不成材的!」

就是說啊,那鮨造叔呢,不把他算進去嗎。美生奈以紙巾搓成小角,替信男擦嘴角的餅乾屑,好好,乖乖別動哦。「笨蛋,愚痴,只顧跟小孩子打混,幫不上忙的一群人......」音羽念道。

「喂喂,當初阿姨可是讓妳看顧信男喔......」美生奈說。

「那又怎麼樣?反正我不如妳們賢慧!還有,美生奈,這才不是妳的全力!三家合力,鯛庵不該是這個樣子,美生奈......」她起身。

說明會即將於三分鐘後開始,請來賓把握時間就坐,以上。一陣廣播迴盪。「我討厭。討厭你們。」她說。你們要對抗的,是自己至親的人,我連想都不敢想像了......雖然我給不出有效的建議啦。圓香抱住她。就算是客人,也別給我裝熟喔。音羽不耐煩了。

「好耶!」大叔推開門,手高舉著進來。不讓人連署了嗎。音羽問。「吹個冷氣嘛。」他說。越來越擠了。芽羽也覺得。「計畫,計畫啦,森永同學!」圓香找玲說道。

「喔,對。這場活動兩個小時多,你聽三十分鐘,休息換我,我再聽三十分鐘,我們兩個分別做筆記。」他悄悄地說,手臂彎過去遮蓋話音。這算什麼分工啊。圓香感到火燒屁股。「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妳也說過啦,共同承擔。我是滿懷期待啊!」玲吃了一塊綠豆糕,糖紙亦一起吃進。

「已經厭煩了啦......」圓香邊講邊看向上面,又見天際彎折處,裝著兩片三葉形竹編草蓆的雕塑。那一刻,兩側同步噴了水霧,絨布的鯽魚由鋼索入展演廳,交會之後別過,笙簫再起,一個燕尾服的男士登了台,燈光全亮,他鞠了個躬。

「馬上為您迎來......最高規格的尊榮禮遇--天水魴園!」他揭開塑膠桌上方的黃布,一座建築模型隨即現形。如你們所見,這是一個融合了國民住宅,渡假村,芳療中心,俱樂部等等的園區,整體外觀採麥子黃混搭黑色,一律會鋪上植被,屋頂更有太陽能板。瑪瑙色澤的鑲邊啊。他們看著屋具組讚嘆。

正是,村落內部是這樣的,整區的燒烤小屋,露營地,潛水訓練場。他用粉筆圈著,大夥隨著他的腳步。「屆時,居民能夠申請成為管理員,並且接受複數個報名。扣除水電、人力和稅金之外的餘額,全權歸你們所有。」那個職員說。「此外,園區也有一部份將闢為農場。」

「那什麼都可以種囉?」老伯提問。「當然,因為那是你們共有的。以及,你點出了一個東西,這個就是我開的第一項好處。包括了,熱帶水果。人人都有機會!」台下吵翻了天,他們要挑戰禁令。不會有蟲害嗎。大嬸說。沒聽錯吧,這是三十年來首度啊。「那個,是全部開放嗎......」年輕人問。

「對,不限種類,樹苗由政府全額補助,已做過防疫檢查了,各位大可安心。在規定的數量內種植,並不會觸法,收成的果實將是你們的,可作為伴手禮販售,我們不干涉之後的去向。不過,為避免糾紛,果樹的所有權,必要時仍需靠抽籤決定。」他說。官方研擬放寬限制令標準,因此,有令珍稀品種植物復出的可能性,你們有生之年能見到它們於市面再出。

「喔喔喔,我要賺盡白花花的銀子!」大叔精力過剩,還在寫著便條紙,為錢賭性命。水果,那我也來種。最富學問的「叔叔」說。女人出頭天啦,大嬸叫著,不對......不行掉進他們的計謀,他們是詐騙集團。「你們請看,這就是它的內部。」他打開那模組,屋裡的燈泡竟逐一點起,大至支柱,小至家具,做得無一不真。你們的新家共分為五層,加一間地下室,每間房基本保障是五十到六十坪,附贈車庫,直到將所有的住戶排進。他換了一口氣。剩下的,就是飯店,下午在一樓辦完入住手續後,您可以衝上五樓享受當日的海鮮,由米其林主廚為您烹調,原物料方面,會與吉倉的漁夫合作,名額有限。

他一說,馬上就有三個人預約,舉了手,這人讓助理記下他們的資料,然後繼續。五樓以上是客房。燕尾服先生的雷射筆瞄往後邊,大夥眼兒飄過去,一個指尖面天的掌--大樓退讓出一部份面積作陽台,四指並齊處,甚至高於民宅。晚餐後,地下有世界認證的大浴池,我們特別引進海底溫泉,庭園的歌舞秀也是一大看點......。

「音羽,我怎麼感覺他說的跟這個很像啊......」圓香從萬能包包中拿出一張摺頁,給,這是棕櫚行館的簡介,我從車站領的。她接了過去。「嗯,陽台料理,溫泉,足療法......」音羽看向介紹者。

「不錯的,我們的院子裡也建了足療池,使用多種藥草......」那人話一出,果然應驗,音羽嚇得往後倒。這傢伙真聰明。「那照妳說的,接下來就會是『星之梯』......」

「......這上方最大的版面,這塊!」圓香指道。晚間就有座橋,凌駕於都會的萬燈之上,人們舉杯歡慶。玲把尾端的摺頁打開,餐廳的圖標串成個長方形,「妳看,好吃的全聚在一起,呵呵......我要一個一個吃過......」他對著圓香說道,手撇著,還將「孔子下山來點名」念一番。老天,誰快來制止他。圓香獨自緊張。

「您也能前往二十二樓的『星之梯』,直接到吉倉塔的購物層與美食層,或欣賞途中的夜景,我們這一系列空橋的螢光星星,已經有百萬人拍照留念......」他的說詞進入標準程序。「啊!人家亞叻沙幾百年前就架設這個了,我看過......」叔叔大呼過癮,促使福本家一排觀眾也注意起台前;那些深居簡出的老太婆們見了城市的風華,都向舞台猛拚,十多個擠一擠。我的。才怪,是我的。

「喂!你還真是沒創意啊,業務員先生。」音羽說了一句。他們回轉至她的身旁。怎麼回事啊。是怎樣呀。她把簡介備著,「他說的,跟這份介紹的第一頁如出一轍......」

照搬。男人們的耳朵變靈了。沒花多少心力的東西,是想誆我們吧。米山說。揩油啊。話題的浪潮不止。「我一個同事家裡將地承租給他們,還收不到地租!」我的天。我的神眼顯示,這必定是奸商。

「啐!我們才不信你們的鬼話,怎麼能證明收入沒被你們動過手腳?」

「別急,聽我說,我們還會興建一座海水浴場。那時整條海岸線都將納入大圈圈......」燕尾服先生跳出來救場。

「你的意思是,鎮上的漁港也要拆了?」老伯坐直問道。

「是沒錯啦。依這個大小的話......」他翻出空拍圖,正欲下標記,但標到一半就被人喝止了。

「開什麼玩笑!要讓老子喝西北風啊!」大叔拍腿起立,瞪著他,飆了幾個粗俗的字眼。好了,有什麼待會再爭論。那個「叔叔」看不慣他。「大膽!還想剝奪我們祖上的基業......」老伯已然怒了,席間頓時轟動不已。準備了。大嬸向幾名娘子軍報告。搞了半晌,都市更新本來就是要全拆啊,這都不明白嗎......。台邊的助理說。小妞,妳講了什麼,給我出來......。大叔針對她道。

「好了,都停下。」燕尾服先生見女孩子有難,便示意要攬下這攤子。不然怎麼辦,你說。大嬸道。「渡假村的一樓,我送你們一人一間金店面,你們就按自己的喜好經營,可以租人。有空時你們還能兼職做導覽的工作,乘船場的工作......」他急忙打出一張「黑桃A」。「那不會講解的人就該死囉?」不是,你們誤解了。小職員說。「我這一輩子就只會開船,我們不要了!」小老頭幫著喊。

「聽你的狗嘴!」有人率先把魚餌盒扔上台,幸好那傢伙閃得快。「我知道一間和他們這塊地差不多大的賣場的分店,在吉倉郊外。」美生奈說道。喔,去過,去過。玲道。好像有十幾......還是二十家啊......。「不錯,東省人,至少你有親身經驗。二十六家店!」她比了個「二」。

「算下來不夠分啊......」玲喃喃自語。屋裡如今亂糟糟,音羽瞧見美生奈側著站,朦朧間,臉蛋只一顆小黑痣。「等等,妳的臉上......」她很驚訝。

「哦?妳以為是蒼蠅?」美生奈笑了笑。「那妳幫我帶一下信男好了。」她說完往大門走,留著信男跟音羽打哈哈。

「她到底想幹嘛啊?」音羽杵著了。

渾蛋,有膽下來,讓爺爺教訓你。大叔衝向舞台,還得靠人拉著。「這樣好了,我們還有『打工換宿』方案,讓學子們進駐,促進國際人才流通......」他一向沉穩。大叔生氣了,我才不管別人家的小孩怎麼樣,讀那麼多書做什麼,搶本地人飯碗還很嗆的樣子,揍他啦。

於是一陣紙盒寶特瓶報紙垃圾,雞蛋番茄等等都飛上台面,這群原始人,連紙尿褲跟尿片的袋子都敢拋,使那職員趕快拿個紙板擋著。妳們先迴避一下吧。玲說。三十分鐘太短了,滿滿的重點......。圓香答道。「有我呢,足夠妳安心了。穩著呢。」玲說就由他交接了。

妳呢。玲問音羽。「我待在這兒穩定軍心。」她這回可鐵了心,抱手,兩腿岔開,一副領導人的氣魄。我也不走。芽羽說。「那我去看看美生奈。」圓香說著說著便小步溜了。

「肅靜!對方還沒講齊條件。」音羽大喊,全場的心火也就熄了。

圓香踱著步伐,生怕人發現的模樣。「哎喲喲,真是一場驚魂記。」草叢裡漫步,回首先前的路,喲,竟是福本大宅的後院,她推著小木門進院,芒草間一座老屋舍,還有美生奈。

妳也出來吹風。美生奈問道。是啊,吉倉有一塊這麼好的土地,不受閒人打擾,這就是所謂的「秘境」吧。圓香看向她。「我也是藉由你們才能進入拜訪,不要說旅客了,久居吉倉的人也不怎麼會晃過吧......」圓香獨自講了一大票心裡話。「是,它現今並不是產業中心......」美生奈心不在焉地說。

「哈哈,不過我昨晚睡不好。地底下住著個什麼動物似的,走道的地板還震著,我聽了木頭鬆動的聲響整晚......」圓香對她提起。「不是芽羽的魚嗎?」美生奈問著。「我也在想,但它們並非同一個點,而是亂槍打鳥。」而且魚群被她吸走了。圓香沒說下半句。「這屋子建成一百多年了,修修補補,都不知換了幾代主人。也該是重見天日的時刻了吧......」

「喔喔,沒走過的地方......」圓香於木廊前停步,撐著腳尖想登上高台。我幫你。美生奈搬來一塊石磚,讓她踩著進廊。「謝謝啦。」圓香雙腳踏穩了,也拉了美生奈一把。樓門比較低,她倆還能通過,圓香面前,就是極為單純的一根木橋,細細的線,往江口的天河。「以前的人啊,是靠天吃飯的,凡事夠自己用,不再多求,看天候捕魚......他們的口袋總是空空的。」

那這間房子是......。圓香有興趣了。糧倉。美生奈回答。「福本家享有完整的一塊地,是祖先一分一毫換來的吧。」

美生奈離開那屋柱。古時福本一族也過著窮苦的日子,他們曾向當地的五個家族求助,五家合議,各借出家中的田地給他們,人們至少可以耕作。圓香見茅草的屋頂下,裝著一塊牌匾,裏頭的宣紙緊跟著屋牆,長得不見落款處,用草書繕寫著,裱框像是有刻意擦拭過。之後,這五家也紛紛沒落,導致土地無主,福本家理所當然的接收過來,隔年,取得權狀。「福本家生生世世感念五家之恩......特立此屋,以示明志。」圓香逐字唸著,魚、米茄、稻子、印章,都在那張紙上。跟虛構的一樣。她說。

「誰知道呢?窮人拿家中的米來換取鮮魚,福本家樂意地接受。他們給人的形象,一直都是很大方的......最後,他們換到的白米積滿了整間房子,老鼠淹死在了裏面。」美生奈往前走著。階級是「物品夠了」之後才產生的。她邊笑。妳比安知小姐還陰森。圓香由衷地說。

「啊,有魚!」她看著門板上金漆的花紋,是一隻隻的小魚,一、二......圓香數著,轉彎,夾縫,乾脆跟著奔跑,小魚變大魚,直至一道白色拉門。「妳等等,彩瀨......」美生奈忙叫,伸手想堵住門縫。唰。圓香快手快腳開了。滿室的穀子堆中,一條金色的巨魚趴著,跨進木屋,尚有更多隻魚依照輩份停進。「妳要不要解釋一下?」圓香質問她道。

美生奈一邊繞開,「魚把米吃光了,吃得飽啊。」他們是老鼠,我們是米,她坐在了屋前階梯。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她吟著,伴隨著笑聲。

演說會場內。

燕尾服先生正在逃難。放影片,放影片,快。他下了指令,助理忙著操作,大芋頭跟山藥都一波波丟來了。「『天水魴園』是一座全方位的遊樂區,以擁抱海洋為主打,竭力給予您最優質的服務......」影片閃過建築的模擬動畫。咱們今天就滅了他。紅衣軍團手拿旗,找了大聲公,一面宣讀,「守住吉倉!消滅財團!大魚不能亡啊!」

「把大魚的旗幟舉起來啊!」音羽喊道。

大魚!大魚!工作人員滿場跑,紅袍子的人紙扇狂搖,手抓著布條,不願妥協。「斬惡徒!把魚頭鍘拿過來啊!」說時遲那時快,一座魚形的銅雕就被推往劇場,他們還請兩個人看住他。那東西可沒裝刀片,但小職員腿都軟了,邊哭邊喊,爺爺,我錯了啊......。剎那,魚背浮現了個紅色眼鏡型的咒印,隨後銅像炸了開來,眾人停住觀察。「啊?」那人回頭。感謝上蒼,感謝上蒼。

棕櫚行館大廳。

「總理大人,我夢到了!」一名禿了頭的老人僅著內衣褲,提著褲子衝出廁所。「夢到什麼?」光夫不慌不忙。「我的徒兒啊,他被一群人壓著打......吉倉還有救嗎?」老人著急道。這時,光夫從櫃檯慢慢轉過來。沒忘了講哪三個字吧。「傑尼斯」,他膽怯地說。「沒事就多念,那是你的定心丸。」光夫道。

「我重申一遍,不會有任何問題。我罩的!」黃桃色的地中間,他同茶桌的人們說道。「你們有哪個不服我?」他指著他們問。石像廣場後的桌,方格布的桌上,他們正品著洛神花的乾與洛神花茶,直直坐著。「沒有!」他們答。北省的建設有成,這是國民全體期望的,您可是大功臣。

這些人舉著花瓣的乾,笑容滿溢。「預祝國運昌隆!」

外院。

「好嚇人啊......」圓香抱著頭來回繞著。玲領著餘下幾人爬上草坡,他們遠遠就看到了。「玲!」圓香叫著。「說明會提早結束了,亂成那樣,誰都不樂見。」玲說。總之,我們平安抵達了。音羽拍了拍圓香。「姊姊,美生奈怎麼了?」芽羽也蹲下去盯著了。

「喂,妳......」音羽踏進草地,不料信男早她一步,又跑又跳地奔向美生奈,「小奈,小奈!」他揉揉美生奈的臉頰,她熟睡過去了。爾後,美生奈兩眼一開。「是你找到我的啊。」她一口氣抱起信男,那小傢伙笑聲連連。

「好啦,妳有什麼事嗎?」她問音羽。這樣一來不只痣,連黑眉毛都生動無比了。「妳沒失蹤真是萬幸啊。」音羽不忘刻薄。妳高興了嗎。美生奈一個掩藏感情的笑。而她的另一隻手,偷偷地用力握住。

忽然,泥地一陣搖動。「姊姊!」芽羽求救道。半秒過後,就有一隻蛋白色調的花鯉魚破開土面,直飛入天,背脊的稜線被咬掉了十多塊肉,像微小的生物作祟。「白神,你等我......」芽羽沒接上後半段,一頭份量與它相當的鯉魚怪就一口撲向它的頸子,利牙深深探進,鮮血噴湧而出,從口子,輕飛漫舞。「我的白神!」她心裡痛著。

兩者皆落地。怪物回到美生奈的手上,妳,音羽呆呆立著,「我剛剛先讓異形制止它了。這種潮濕的季節,把它關著,倒楣的是你們。」美生奈說。「妳看不出來它被攻擊了嗎?」芽羽氣憤非常。「所以嘛,我就說把異形養在同一座院子很危險,還會自相殘殺。」她嘻皮笑臉的。

緊接著一道黃金的魚浪流過,一個個閃耀,眾人差點站不住腳。「雞母蟲!雞母蟲啊......」魚們嘴裡碎碎喊著,都想去逃命。「各位,往反方向走,挑空一點的地方,它們自己會讓。」玲說。大夥只好分開走路,小心跨步,魚像往來的飛梭,牽動著霧的繩索。美生奈在一旁偷笑。

早上起就是陰天,雲不散,四周悶熱。天色很黑,黑得嚇人。

他們進了福本的家。「早啊,討伐者小姐。」摩耶舉手,圓香卻當沒看到。「對了,音羽,終於能研究這個了。」圓香取出摺好的紙條,讓音羽拆。什麼怪異的紙啊。她問。「我去找福本的路上撿到的,有神秘的訊息。」黃紙片開啟,一條灰魚跟一個無花果麵包首現於大夥的眼簾。背面是我找到福本的地方。圓香說。音羽翻過去,再翻回來。「不是廣告商品嗎?」芽羽無法投以信任。「不是啦!這上面還有用紅筆畫線......」圓香反駁。

「那就是清單。我先說,吉倉產魚,要記著跟老闆說想吃這一種也不奇怪......」芽羽又說。「魚、魚......魚店、魚類......大魚......」玲推論著。大魚。他的眼睛一亮。「哈啊?」兩姊妹再度關切他。「你們等我,我去拿本地圖集。」

「在書架最上頭一層。」音羽好心指路。玲抽出那橘色的大書,「自駕圖及旅遊圖全書」,還頗重,抱著放到書桌翻開。「彩瀨,把妳剛剛跟我說的再說一遍。」

「我去看美生奈?」圓香指著自己,疑惑道。

「不對,和大魚有關的那句。」玲說。

喔喔,圓香瞭解了,「有一條魚,浮在吉倉上空。」她道。「就像她講的,說不定真的可以在地圖裡找到一隻魚!」玲很高興案情有了突破。我要吉倉的,我看看喔......。玲翻著。這裡啦,給我。音羽一翻就到,可見那已被查了太多次。「這......有點方正。」玲上下翻轉,看不出個所以然。

我就說,這個論點爛透了。芽羽嘲諷。玲趴在書頁上,視線飄往旁邊一頁。東北地方?北部總覽圖。他抬起頭,拍了一拍紙本,下方,忽又見到一座山脊,那山分隔著東谿鳳與吉倉,東谿鳳往更南邊,就是他所熟悉的千代目。福本過了一座山,就到了家鄉。「蓮座山脈......」他用筆指著山,山頭還標著一個「雷格巴事件紀念館」。

「嘿,各位,既然是魚,就一定有魚頭、魚身跟魚尾。」他鬥志高昂地說。你要找出來。音羽問。「我們能夠確定,魚尾在這個位置。」他拿筆在紀念館附近打了個叉,「魚尾村」,吉倉人應該有印象吧。「嗯,聽過。事情那時候鬧得很大。」音羽說。「那魚肚......魚肚......」

「我聽我父親說過,真有個『魚肚村』。」音羽想指,卻記不得了。「好,那就姑且當作這邊。」玲往村子西方前進了一段,打叉。現在比較重要的是把魚頭的方位訂出來吧。美生奈說。對耶。玲疊上圖片,魚頭對著西面,正擺。「一心堂?」他看好大一個陸塊。「這地方......是種田的吧。芽羽,妳說過大魚是漁業地區吧?」他微微比著。怪了。玲斜著放,結果魚頭就跑出陸地了。

「啊,魚的眼睛是紅色的!」圓香驚叫。玲把紙拿起讀了一番,魚的一顆眼真被人以顏料點了個點。「有什麼特殊涵義嗎......」他欲連起記憶的片段,看了五分鐘,仍舊解讀不了。算了,弄不出來。玲仰天長嘆。

「不如先從無花果麵包下手吧。」音羽說。

「對喔。吉倉很多這種東西嗎?」一語驚醒夢中人,圓香恢復了以往求知的熱忱。滿街都是,音羽彷如習以為常。「我帶你們去。」

多雲的日子總算出了點太陽,青空現面,陰影與光線環繞下的街顯得動人,磚片是梅餅的紅,鯛魚的鱗,討個好彩頭。長直的道路上恣意散著步,竹筒架著當矮牆,馬路還封了給住民拉一條鯉魚--也是個圓筒的袋子,好似就臨著天,蒼天飛著成群的小紅鯉,自由轉著,他們晃過,是竹簫的長調。

打鮮紅的房舍過,底下陰暗處,擺著烤好的麵坨兒,黑黑灰灰的,桌上一點麵粉,大夥很快聞到了果醬的甜味。「哇,跟石頭一個樣啊。」圓香彎著背瞧了瞧,手撐上桌,那麵包灰中有白,她一會便下來。「是墨魚嗎?」

「不,這完全是黑麥吧。無花果是鄰近城市產的,麵包坊的顧客們覺得純吃乾麵包太乏味了,有個過路人把裡面挖空,填進旅遊時得到的果醬,後來這款吃法大受歡迎,吉倉就成了無花果麵包的重鎮......」音羽又不見圓香了。喂,妳怎麼了。她搜索著,圓香竟嘗著保鮮盒裡的小塊麵球。等等就夠妳吃了,走啦,那個放幾天了......。音羽把她帶走。

玻璃窗裡鳳梨的水晶雕刻輕輕旋轉著,串珠是一頭粉紅豹,一個人,圓香以指甲碰著窗,華麗麗。

「妳有沒有看到我的髮帶?」音羽問了美生奈。

「沒有啊。」美生奈答著。

「紅色的那個,我常常用。」

「太多人綁紅色了,我不知道是哪一條。」靠著牆的美生奈把臉面朝著天空。「我想妳該換一個了。」她說。

大夥街上漫遊著。來了第二天,還是一無所獲啊。玲伸手握著又放開。你跟我比的話貢獻值是一百啦。圓香笑道。「在這裡順便把午餐解決掉好了。」芽羽說。圓香道她同意,要能吃到無花果麵包的。音羽叫她看看周圍,她還不信,結果連三家店,百貨、普通的糕點舖,全是果風的「大石頭」。「喔喔,我先預訂了。」她說。

「既然都出來了,就吃高級點的吧。我曉得一間,一下子就到了。」美生奈張著手倒退,背後吊著錫箔彩紙紮的魚兒,捲成月亮,另一頭是金色的鳳梨,下盤都繫著彩帶,隨風飄著。真浪費。音羽說。「反正是我請嘛。」美生奈笑笑。

時間像融化在紅街裡,他們也不覺疲累。一名婦女提著個野餐籃,刻意走到音羽面前,她穿著件大紅背心,神情可憐。「請幫幫清寒人士,小姐,買一個吧,一塊蛋糕十塊錢。這個社會需要您的關懷......」她拿著個袋裝的海綿蛋糕,呈給音羽。音羽看,那塊糕不怎麼樣,實在沒有動力。

「還是您要一整盒的?五十塊,能夠配茶......」見她遲疑,女人拿了一個點心盒,強塞給她,音羽瞄了一下,那女子的籃裡還擠著好多袋,袋子上印著「宮廷點心」,再回頭,糕餅盒裡只三樣東西:起司蛋糕、麵包捲和檸檬塔,都是甜得使人生厭的那種,袋裡一片鮮奶油,有壓壞的痕跡。「我不用啦,謝謝。」音羽小聲地說。美生奈見了甜點品項的時候,就不斷竊笑著了。音羽真是呆子。

「拜託您,他們真的很需要您的救助!您真的......」那小姐的辮子貼近了她的臉。我說了我不需要啊。音羽將蛋糕盒推回去,但辮子女還不肯放過她。拜託。要我幫妳拒絕掉嗎。美生奈問音羽。麻煩了。音羽突然變得卑微了。

「對不起啊,家裡還有一堆甜的沒吃......這樣子對食物很抱歉,您說是吧,小姐。」美生奈向她致歉。我買吧。圓香又要翻錢包。我們盡量不要沒事找事做吧。玲擋了她的手。美生奈握住辦子女的手,手掌內側藏了錢。「就當作我一次買了十袋。」她說。

不不,你們還是選一個吧。辮子女說。最後大家就拖了個塑膠袋,前往美生奈所指之處,那位小姐微笑著淡出了。「給我拿回去,白痴。」音羽命令圓香消化那點心。好好。圓香抓著袋口。「呀,甜蜜的懲罰啊......」她說道。之後音羽一個人走著,也不去看圓香。才沒必要出錢,怪咖。音羽嚷嚷著。

「她在自責?」玲不很了解她。她才不是這種類型,美生奈說,你叫不醒蠢人的。他們挺身走進一間黑色的平樓,包包頭的女侍幫忙帶位,白色蓋帽的桌子,坐著,卸了貨。鐵鍊的燈架懸天,十幾面窗令光線通入,店裡多是禮服的影子。美生奈已是老客戶了,吩咐幾句,那領班一點就通,便入了廚房。「沒有菜單?」玲問道。

「生活裡設了太多定則也不好。」美生奈兩手放開。白柱子上那經過雜誌評選出的銀星,光芒不減。美生奈說這家專賣甜品,使用北省當季的水果跟原物料,享譽吉倉。才開了三年的新秀。音羽笑了一聲。

「我還沒挑戰過一餐只吃甜點。」玲道。芽羽見氣泡水還用高腳杯接著,他們真講究啊,她生平初次因小事而感動。好像往上提升了幾個層次呢。圓香說。「因此妳們女生才會發明出『甜食要用另一個胃裝』......」玲還在講,一壺茶跟一盤五塊冰糕就送到。「哇啊......」芽羽停不住驚嘆,美生奈牽著藍瓷方格茶壺的壺柄,往藍杯倒入果茶。水注滿後,杯底的蘋果片與藍莓粒浮起,茶中蜜桃的香味漫出。「來,大家先喝。」美生奈連倒了五杯。

好好啊。圓香喝了一口,初時溫潤,逐漸變得爽口。彷彿置身在了天堂啊。芽羽一陣喜悅的尖叫。就是。圓香更是狂喜。她倆的聲音快撕裂了音羽的耳朵,一會兒放大,一會兒鬧脾氣,她只能用手撐著頭,在桌邊一角。「妳不吃?」玲說。這是錢坑啊。音羽躺到黑沙發上。「啊,巧克力!」玲挖了一些雪糕,最頂上擠著可可的水滴,一合上嘴。「分一分吧,有巧克力比什麼都好。」玲拿另一支湯匙,要撥作兩堆。「那我也......」

女侍再度上菜,布蕾以萊姆酒燒炙,鮮果丁的白吐司三明治就切齊置於方盤,一張薄餡餅臥在盤面,櫻桃口味,鮮香可口。「還滿有質感的。」音羽總算拉下臉誇讚了。「總覺得被妳打敗了啊,美生奈。」她發自肺腑說。

「可是妳心裡還是不服輸吧?」美生奈向她確認。今天我對妳誠實一次。音羽打保證。好。她說。然後美生奈暗暗告訴店員:可以全部上來了。是,七大人。那女侍靜靜轉身。

好,可以來吃了。她詢問音羽要哪個,煎餅吧,音羽隨口說說,正要下刀,卻忽地猶豫了。「還是太大了嗎?」美生奈提議她執刀子,音羽執叉子,兩個人來分。我自己會切啦。音羽堅持。「別這樣,出來玩嘛......」我來。她說。餅皮會弄破啦。音羽還感受得到她的鼻息。內容物不會跑出來的。「妳用叉子抵住一邊,讓我切。我停之前妳都別動。」美生奈的語調很柔軟。於是按照原協議,「行吧。」音羽怯怯地將叉刺進麵皮,美生奈劃著刀,前前後後數次,在最後一下加了力,派皮瞬間分開,櫻桃餡兒牽著糖絲,沿刀子垂下。

「喔喔,分得滿成功的!」美生奈跟音羽通報。這塊餅不錯,大家都有啊。玲舉著叉子說。眾人分著點心,乾過氣泡水和花果茶。

此刻美生奈眼裡只有一個人。我想要妳。我需要妳。我們是一體的。

我從來不是螞蟻人,但我被你們拉進煉獄了,真不應該啊我。玲拿自己取笑道。甜的都給我。芽羽一口一個三明治,低著頭吞嚥。妳真該嘗嘗這個。圓香說。妳們慢點,慢點啊。美生奈勸道。女侍回來了,這次帶個銀盤的瑞士捲,棕色可可捲皮,還帶著糖漬櫻桃的醬汁,音羽目不暇給,結果再來一盤,方塊的起司蛋糕,淡雅的黃色,陷著白巧克力的圓片,盤底也是奶油圓點綴飾。還沒完,檸檬塔的小盤是一個分一片印花的巧克力,和服的紋飾,手球的皮殼;塔皮就是脆脆的奶酥,檸檬餡自帶芬香。

「我想吃!」音羽控制不了食慾了,渴望如山洪爆發,壓垮了她。這個好啊。她拿了一盤,就要往嘴裡送。「欸,彩瀨,這個跟妳剛才買的,不是一樣的東西嗎?」美生奈說道。音羽的湯匙退回外頭。「啊,對耶!」圓香拆開包裝袋,三塊點心緊緊疊著,麵包捲、起司蛋糕、檸檬塔,一樣不少。「Lucky!這樣一種就可以吃兩次了!」圓香展現著真摯的感受,還跟芽羽分享。

「妳在作弄我嗎?美生奈!」音羽心中一把無名火,按著桌子,差點兒把玻璃杯撞翻。「妳氣什麼?還是那些東西,沒有變過啊。」美生奈絲毫沒被驚動。

「怎麼會這樣......」音羽跌回黑色座椅,渾身無力。姊姊。芽羽拉了拉音羽的手。要吃就趕快吃。她又說了一句。那咬著麵包的孩子的黑白相片,在音羽腦後綻放著笑顏。她就發著楞,天地間坐著。外圍依然鶯聲燕語,走動的走動,收尾的收尾,未有人注意到她絕望的回眸。世間過得好極了,像回放的紀錄片。

我去一下洗手間。音羽說著便離開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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