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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70-1 叫我的名字,懸鉤子

一陣長綢帶狀的輕煙飄過手扶梯頂端,煙中似織著四條弦,行雲流水。白色的煙帶一折、又折,三折,竄升至更高,甚至是看不見的地方了。

「哇啊......那煙是什麼啊?」

臺階一面下降的時候,圓香仰望著天際問道。怪煙潛入四角樓閣的間隙,如一枚信號彈投向雲端,飄出陣陣火炭的味道。

「聽好,我們脫隊出來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把這遊戲打通關。」前方的玲環抱著雙臂,看都不看人。扶梯將邁入灰色水泥房柱群時,他正構思著對策,包括如何一次走過所有藏了卡牌的可疑地點,而不用重複路線,以及找到牌後怎麼聯絡音羽他們。

還有,揪出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七先生。

由於對方藏有多少秘密武器,他們不得而知,玲現階段決定不和圓香討論,僅作對於他身分的猜想。

玲一聞,感覺不對,趕緊摀住口鼻。這是......異形的迷香。

「就這麼簡單?」圓香對玲沒阻撓她闖關感到不可思議。

「妳看不出來嗎?這很明顯是異形在搞鬼!」

玲一口咬定。

「哇嗚。我以為那只是個表現平平的銷售活動......」

「和它說說話吧。」

玲從背後拎出一隻活跳跳的鮮魚,銀白色的大頭左甩右甩,嘴不停地動。「小七!七先生!七先生!快過來......」

魚失控地狂叫著。

「噁!」圓香臉上頓現嫌棄模樣。

我早說過有異形了吧。玲趾高氣昂。

「覆盆子,覆盆子......」

「你也喜歡覆盆子?」圓香試探性地問。

「對啊!我還會吃桑葚、木莓、黑莓......」那魚抬起頭來,尾部擺了擺說道。

「噢,黑莓,你剛好提了個挺有意思的東西,我很久沒吃了......」

圓香雙掌平擺,邊說邊笑。

「還可以坐在檜木做的椅子上吃......」

「絕品!」圓香說。

「我另外推薦圓椅、高椅、搖搖椅......白樺木餐桌、桐木長桌,七百貨出品的家具,有品質保證.......嗚!」

玲突然將它舉高,它左右擺動,不肯服從,好像他手裡抓著麻布袋。「看來是幫七先生推銷產品的機器。」

「像錄音機那樣嗎?那是預錄嗎?」

「很有可能,它們一偵測到人就自動播放。喂,傳話魚,給我點有用的情報!」

玲對那魚吼叫。現在的他,耐性禁不起被消磨,只捉到個小嘍囉,對破案沒什麼幫助。

「誓死不從!嗚......」

他們一路向下,梯子速度如催了油門加快,圓香的髮梢劇烈的飛向身後,她自己亦止不住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花板逐漸變低,扶梯減慢,梯外一片灰白色的牆,一通到底。

他們踩出梯子,下到樸實的白磚地面,經過停放數列購物車的陣地,穿出來,往左通行。魚掙脫了玲的手,摔到地上,立刻長了兩隻黑色小腳,自己逃走了。老天啊,別再來了。圓香喃喃地說。商場的邊陲之處、黃金色巨型拱柱與巨牆內側,與柱子間的咖啡色置物木頭櫃們相對,米黃的平滑地面中心,聳立著一棵不太高的松樹。

兩人接近著樹根,玲走在前,簡單繞了一圈。

「他們為什麼在這裡種樹?」

圓香轉頭問玲。

「不知道,可能是為了美觀吧。我--」他無心回答,腳步往前細看著垂下來的枝條,葉子纖細如針,連帶頭上的大片樹林,顏色由淺入深,葉尖連成一環深青色的裙擺。「這是假的。妳看,這枚葉子的上緣有鐵絲裸露。」玲碰了碰針葉尖端的那截鐵絲,抬頭,又見林中繫著鮮紅色的圓形吊牌。

他伸手拉住紙牌,瞇起眼研究著上頭的字。

「啊!這是亞維西,我買包包的那家店......」圓香指認道。

真的。玲發出微小的聲音,看了一下牌子。

「這個是『樂布施』,」她揪住樹葉底下龍蝦形狀的塑膠殼,手又接著拉右側藍綠色底白色雀鳥的牌子。「這是『燕眉奶精』......噢!是『查特納』!」

「很有趣......這也不失為一個線索。妳幫我念這些品牌的名字,我把它們記下來。」

「好啊。」圓香看準吊牌,一片燙金的仙人掌牌子在圓環裡翻轉。「北方臥熊。迅猛閃電。里弗特家居。咆哮燈飾。巴巴利窗簾......」

玲邊瞄著它們,用筆在便條簿上記錄,順便畫下品牌圖徽大概的樣子。

「西印度旅行包。馬爾薩利。第倫香氛。華夫杯盤......及共同事業。斯威絲點心、龍捲風果露、薩克森雪地裝備......帕姆布料、科赫?唐廚具、莫里遜鮮物超市?......」

圓香的視線離開樹下,偶然發現樓上露臺外牆披著塊大紅色的布條。「至少四十個品牌參與這次活動......我們要找的物品會在裡面嗎,森永同學?」

「這樣有機會了。」玲動著筆。牌之於商品有何連結,就算都不消費,光靠在路上撿拾,也能毫無困難地集齊七張牌。兩個不相干的東西。芽羽寄來的幾份資料中,幾乎少有人提及遊戲攻略,人們只將這當作一般的周年慶活動,大多只收集了兩三張牌就走了。他們的目標、他看過的,僅此一種牌卡--藍色燙金外框、中間有個藍色「七」字樣的卡。

圓香欲找其他的掛牌,見到樹幹上突起的玻璃框,忽然驚叫起來。

「這裡頭有卡片!」

每個挖開的方形樹洞裡,正好夠收藏一張牌,牌面圖紋的風格迥異,有的是抽象的圖形與線條交錯,有的是靜物畫,例如可樂瓶,有的甚至襯著亮片綴飾的背景。

沒看過的花樣。她拍著樹皮,玻璃中的卡牌紛紛震動。「密封的。喂,給我掉出來啊......」

「這上頭有些刻痕。」玲貼近,摸著樹幹。越到高處,樹洞的數量越少,他並於樹皮上看見標示樓層的字符,金色的。「5F,三張,4F,五張,3F,八張......」玲踩上樹旁的椅子,靠近觀察最上一層。「7F,只有......一張。」他滿是驚惶地回頭。

圓香蹲下,細數著樹墩處的卡牌。「照你這麼講,最下面一層的卡牌一定最多。好,我們已經拿到了三張牌,我要在這一層把牌集齊!」她低頭盯著手中攤開的牌堆,會心一笑。

「這是件好事......在我認為啦。」

玲跨下了木椅,背對她平常地說了句。本來集齊卡片就是他們最主要的目的,自己在怕什麼呢......距離導出別的結論,他的分析大有問題。玲翻著筆記,往後倒向枝幹。

樹洞裡傳來金屬軸轉動的聲音。

他起身向後看。

吱拐。唰。

一張牌翻了面。

旋轉的是櫃子的內層!

他繼續留神,再來是第二排、第三排......翻面的牌增加著,那是甜瓜綠色的牌,綠色塗勻了整面牌,獨留中央的白色圖示。一排已然全滿,老舊的軸聲續續傳著,直到最後,所有的牌都換面,那機關才不再運轉。

玲的雙手推向枝幹,貼著樹皮。

雜物類。

零食類。生活用品類。家具類。

架上卡牌建構出更新穎的資訊。

食物類。床具類。家電類......

他的眼睛追著牌跑。白色的圖形解釋了牌上的文字,比如「食物類」就畫了塊乳酪,「家具類」就畫張沙發。

燈具類......

「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們走吧。」圓香拉走玲。

他回了幾次頭,雙眼還朝著樹上的牌冒火。「欸,等等......沒有,沒什麼。走了。」他決心不看了,臉轉得與圓香同一邊,額頭壓低。走快一點,便不會去想了,很快就忘記了。

「你真的很奇怪耶,森永同學。」

兩人回歸嫩黃色的廣場後,圓香告訴玲說。

「既然我們要找的是七先生,直接連絡他,向他問清楚豈不是更快?」

「他可是個大忙人。找卡片是最實惠的方法,我們得讓他不能拒絕接見。另外,如果那個消息為真......」

「什麼消息?」

玲正要向她開口。

「他在說我啦。哨兵回來了,不來探聽一下消息嗎?」

福本芽羽由右側交叉著步伐,走進他們的視野,手裡握著一支牛奶冰淇淋。「森永玲,你說你們搭手扶梯,我下樓梯,我三次都比你快!你要請吃飯!」芽羽走到玲的肩頭旁,指著他說。

「好好好,大家我一起請。」玲攤著兩手說。

沒誠意。芽羽吐了口氣。「還有,這支我要申請公款。」她伸出甜筒,向玲特別強調。

「拿去。」玲朝她張開的手心撒了幾枚銅板。就當給小孩零用錢花。他轉頭過去和圓香說。

「我聽到你的心聲囉,森永玲。」

「我什麼都沒說。」玲語氣轉急,眼珠子轉向別處。

「話說,你們不吃正餐嗎?」

芽羽側過身退開,長廊一端的美食街便露出,豬排店、洋食屋......黑色牆面與柱的店家雲集,人來人往。

「我們肚子裡的點心都還沒消化完呢,應該不用。對吧彩瀨......」

圓香瞪視著一列的餐廳,兩眼如流水閃了又閃。

玲沒辦法,只好轉了回來。

「喂,你不覺得美生奈怪怪的嗎?」

芽羽抓著他到一旁,問他。

「呼,還以為只有我這麼想。現在終於能跟人聊聊了。」玲說。「當時我就感到不尋常......她跟音羽聊天的時候,不斷強調七百貨的豐功偉績,而且旁若無人......光這點,我認為她要不是七百貨的擁護者,要不就是真的知道某些秘密。」

七百貨的秘密嗎。芽羽乾笑。「那傢伙的聲音有時粗有時細的......」

芽羽咳了一聲。

「她老是纏著音羽。而且,你們兩個之間絕對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早餐會的前夕,你倆就鬼鬼祟祟的了。說!你是不是投奔敵營?」

玲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被她摸透了?不行,得防止這小鬼亂傳謠言,先不要透漏正在查探的事。順著她的意思吧,她夠聰明的話,或能解讀出我的想法。

「對啦,對啦,對啦!她騙我,色誘我,威脅利誘我!她就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玲比著誇張的手勢,極其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兩行淚都快滴下來,求芽羽的原諒。

「我就知道!說!你背叛我們多久了?」

芽羽轉身,眼神果敢而堅決。

「一......一開始。她從一開始就佈局了!我不得不服從啊!否則她要對我不利,然後一一對付你們!她帶你們來這裡,就是準備陷你們於不義!我好言相勸,她卻不領情,我......我對不起天地良心,所以......我回來給你們忠告。」

「姊姊還跟她待在一起!」芽羽咬著指頭,踱步回來像悟了什麼緩慢舉頭,看他。「姊姊是被迷惑了啊!」

「對啊!我們快去救妳姊姊吧......」玲道,伸出一邊手臂擺著,讓芽羽先走。

「我們怎麼相信你?」

「上述的這些,都只是她邪惡計畫的一環。我從她的根據地偷出了這份機密檔案,裡面記載了破解卡牌遊戲的密碼!」玲悄悄地從剛才寫的筆記頁裡抽出另一份筆記,恭敬地上呈給芽羽。

圓香想,他在搬演什麼大戲。她望著傳遞的筆記。「你什麼時候又抄了一份?」

「喔,我手上的是複寫紙。記筆記的同時,墨水能夠轉錄到後面一頁。」他在圓香眼前翻著頁,向她確保這是真跡。

「拿給我看看。」芽羽奪去簿子,指尖快速撥著書頁,一頁一頁全是圖章與名字,有些圖像還著了色。「這些......都是品牌的名字啊,美生奈要這個幹什麼?」

「這些品牌和卡片活動相關聯。記不記得廣告詞說的,『這是四十多家品牌的聯合活動』。我們去這些店家,很大概率能問到相關訊息......我推測啦。」玲毫無保留地說。

芽羽關上筆記。

「很好。你向我證實了你的忠心。我決定封你為高級參謀,讓你協助負責討伐美生奈。」她眼光犀利,拿筆指著玲。

「鯛魚小隊!我命令你們即刻調頭,全數隨我聲討美生奈!且不得推辭!」芽羽回轉,站在了最前頭,威風凜凜,似乎好運都在她這邊,有十足的信心戰勝大風大浪。

話雖如此,隊裡才兩個人吧。圓香彎著身子跟上,不敢多看她。

「嘿嘿,主人,那......我的封賞呢?」玲又油嘴滑舌了。

「多了。」芽羽揮手。「好!這次誓要打跑美生奈,抓住七先生,把姊姊救到手!全部前進!」

三人整齊地走著,一如行軍,路過咖啡色裝著毛巾卷、雜物、食糧等的巨大櫃子,推著購物車的人目光奇特地注視著他們。

「她真的把這當作實境秀了。你演技不錯。」

圓香說著,與玲走得較近。頂上標示走道的小號碼牌過去了。圓香轉著頭巡視,三人附近出沒的,都是些正常的顧客。

卡片會要去哪裡找?

「妳不用擔心,真正重要的資訊還留在我這裡。」玲出示了幾枚紙片,對著圓香微笑。「我只是想請芽羽幫忙分析。」

還是先打聽各樓層有什麼會比較好吧。圓香整理著牌子。

「你們還不快找?睜大眼睛,一粒沙子都別放過!」芽羽喝令。

好啦,真是......。她收牌進包,雙瞳如掃描著地面,忽瞄到人陣之中,有一隻綠茶色的肥手擱在地上。

鱷魚的手。她腳步超過那兩個人,四處亂晃,單獨被那怪物吸引,沒人策動,玲和芽羽,或者是路人看來,她宛如遊魂,撥開人群的波浪,登陸磚塊平鋪的場地,眾屋柱底的灘岸。

稀疏的遊客裡,她正式領教了怪物的面貌。魚一般的身體,卻長著粗壯的四肢,趴在地板動也不動。抹茶綠的皮,大嘴開開,還朝著客人噴氣。她繞到它背後,那拱著的背脊裝了個投幣孔,一個小孩投了塊錢進去,便在怪獸嘴那兒等著。不久,它吐出一枚卡片,卡上是全新的烤漆。小孩拿了卡片,心滿意足地走了。

還可以直接買卡片。這下不就賺到了。圓香看孔旁小字,十塊錢一張。她帶著懷疑投了硬幣,卡卻遲遲不出來。

今日已售罄。怪物背上的指示燈閃現。

她猛力拍著怪物的背,它動了一下,錢才退還給她。

圓香不顧後方兩個夥伴,前行尋找著類似的「機台」。那果然是異形。異樣的外表,人們利用它製造卡片,令它聽命於人......把它們移來樓下,驅使它們的,不知是策劃者的用心,還是孩子的貪心。並排的另有兩隻水怪,顏色各異,也是都排了人,姿態一模一樣,魚尾昂揚。她走出售貨大廳,查找其他通道上有沒有相同的怪物。

沒有。

還是沒有。

唯獨黃色的屋牆與宮殿似的廊道包覆著環境,配合牆上純白的滅火箱,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一頭怪物。她低下頭,餘光忽見前面行人的外套下襬掉出一張灰色手帕。灰黑色絨毛的。她撿起來,急忙衝向那個人。

「嘿!這是你的東西嗎?」她鼓起勇氣問。

那個藍黑色長髮的男子回頭。他檢查了一會兒,把那收進衣服口袋。「噢,感謝妳,小姐。」

「不客氣。我是來收集卡片的,但......收穫有點慘烈。」

「啊,那個周年慶活動嘛!我也有參加。」他的聲音滿高興的。

「這麼說來,你知道哪裡有卡片?」

圓香感到曙光初露。

「全部的地點我不敢確定。因為我是隨便看了幾家店,逛過去,一邊找卡的。」他徐徐道出。

「這樣喔!哈哈......」

他倆甚是投緣,說到最後撫掌大笑,贊同彼此。

圓香想,那真是某種浪漫的口音,他連服裝亦很洋派。唯一特立獨行的是他的髮型,居然在頭頂紮了五條辮子。

「那,一起走嗎?」他問。

「不,我有朋友陪我來了。」圓香尷尬地笑著。「那就先......」

「絆!是你!」

芽羽指著藍髮男子,趕來,步伐如有萬鈞力道,響遏行雲。「彩瀨,別和他走得太近!他就是五年前差點害死我哥的兇手!」

她把圓香拉至與自己同一側,拍了拍圓香的肩膀,保護她。

喔,是絆前輩,異形界的翹楚,頭號壞人。後到的玲慢悠悠地,看他,絆的真人長得什麼樣子。

「你怎麼還沒遭報應呀?」芽羽劈頭就問。

「我今天是來慶祝自己恢復自由之身的,不與你們吵。」絆十分高調,臉上春風得意。

芽羽扯了扯圓香的領口,瞧瞧她頭髮凌亂的程度。「彩瀨,他有沒有對妳怎麼樣?」

「沒有啦,我們完全沒有肢體接觸,始終保持安全距離。妳看。」圓香比著他倆皮鞋相隔的距離。

「你這小人。給我小心一點!」芽羽開罵。

「狹路相逢啊,福本芽羽。妳姊姊沒把妳在後院鎖好,萬一異力太強,出來害人怎麼辦?」

「啊!你......你怎麼對我家的事情瞭若指掌?」

「去問妳爸媽吧,福本家的小妹。要尋仇待會兒,我先報恩。」

絆走過來。芽羽護圓香護得更緊,不讓他有空隙抓走。

「我還沒答謝妳撿到我的手帕。其實,我可以向妳透露拿到卡片的秘訣,但妳只能問一個問題。」

圓香深吸一口氣。

玲探出頭,注視著她。

「那,我不要最快的方法,我要的是『保證能見到七先生』的方式。」

她問對了。玲心裡輕鬆不少,讚嘆著她的反應與領悟力之高。

「去買東西就好啦!」絆爽快地回答。「不要懷疑,買就對了,一層樓買一樣!以及......」

「喂!臭阿絆,你根本有講等於沒講。彩瀨,我們不要危言聳聽!快走吧......」

「是不是空談,等看到這個,妳就會死心了。」絆從大衣裏側拿出一疊卡片,攤平,他們看到全都嚇傻了,那裡的每一張,都如寶石磨成粉鋪在紙上般閃亮,略細的外框,上頭沒有「七」字。卡面皆為未見過的圖紋,這令他們深深地折服。

「你怎麼拿到的?給我!」芽羽跳著想撈到他手上的牌,卻連手掌外圍都搆不到。他故意把手舉得更高,藉機激激芽羽。

「妳就自己想出解答吧,小崽子。」他將七枚卡片插進牆上的黑色讀卡機,忽然,空白的牆上浮現了門的框線,他一推,竟開啟了一道暗門。「你們不論如何一定會通過關卡。你們隊裡有個關鍵人物,靠他接濟,還需要怕什麼呢?我要去享受下班時間了,妳等著一輩子瞎子摸象吧!」他極其挑釁地將卡片堆架在右肩上方,給芽羽看個夠,掛著個魅人的笑容,轉身,進入密室。

門關住,不著痕跡,他們打也打不開。

「我以為他是好人。」圓香一臉抱歉地說。

騙人本來就是他的專長。芽羽使勁地推門,搞得滿頭大汗,手掌發疼。她喘著氣,緩和呼吸。

「他對妳頗有好感的。」玲一手插著腰。

「是嗎?也許是態度對了吧......」

先拍照存證。玲找了一台拍立得,沙士棕色帶點黃的復古相機,對那讀卡機按下快門。他取走洗好的相片,細盯著圖像,抬頭,對比牆上的實物。一些數字鈕,按鈕的上面有一個小螢幕,旁邊是卡片的插槽。

玲跟圓香要到卡片,整疊放入機器,那機器讀了卡,發出像是故障一樣的鎖定聲。

「數量不足。請確定您的卡片是否為七張,若強制開鎖可能導致機器鎖定,請注意。」

玲取回卡片,低頭瞥一瞥讀卡機。

「拿滿七張卡才能夠開門。或許這個入口能連接到七先生所在的地方。大家就多多注意,儘量找這個類型的機器。」

這個先收在我這邊。玲藏起了相片。

「那就趕快集齊卡片,讓卡送我們到七先生身邊!」

芽羽相當激動。萬眾一心,不怕找不到。

「先待在這層吧。來這裡,有一個原因,這兒是建築物的最下層,機房重地會設於此。我想調查出另外的秘密。」玲說。

「你是說......有機關?」芽羽問道。

「不一定。」

玲試著凝聚精神。

圓香轉頭回來,指著遠處。「喂!各位,那裡不知有什麼好看的,超多人的,我們過去吧......」她跑第一個,擠著溢出走道的零散身影,自己前去,她的背影被人群遮蔽住,人的叢林裡一個個身子蓋住,不見了。

「危險啊!彩瀨,快回來......」那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一些人被圓香以「借過」請走,人頭幾乎是對齊的,她鑽到了前頭,覺得燥熱非常。原來他們聚在一座舞台前面,矮台上的人對著台子施法,從手掌射出紅色的閃電,一下就被台子吸收了。

玲與芽羽也從旁進來人陣。

「這是在做什麼?」圓香問旁邊的人。

「七先生辦了一項挑戰賽。誰能在這舞台上施展異力,堅持二十分鐘而不力竭,就能抱走豐厚的獎金。因此這些人正努力地嘗試,卻未有一人能達到。」

喔。她微微點頭。

那包著頭巾的鬍子壯漢不斷發功,額頭上滿是汗珠,一陣子後雙手「滋」的一聲熄了火,他備受打擊,神色黯淡地走下台。一旁集合等待著地大概是他的親友團,也可能是試過後落敗的人,混雜著幾小團初試啼聲的人。

那人在台上時玲就緊皺著眉頭,他下去了,玲的雙眉突然一挑。「上去試試,彩瀨。」

「咦?可是我不是異形啊......」圓香驚愕不已。

「沒關係,妳站著就好,要怎麼做我等等教妳。」玲平舉著手說。

唔......。圓香只好一邊喊著,叫台前的人讓開,小心地踩上台。那台子僅有一個台階的高度,表面抹著淡紫色的金屬漆,明亮如鏡。

「現在呢?」圓香兩手舉高,非常緊張。

「先站著,繞一圈。」

她照做,全身僵硬,不停打顫。「可以嗎?」

「現在對著台子假裝發出氣功,手掌用力。」

「哦,哦,哦!」她點點頭,停頓了一秒。「喝--啊!」她的手臂伸直,五指向內扣成鷹爪手,推進了數次,仍然不見起色。她奮力跳著、踏步走,做各種動作,彷如嬉戲的兒童,模仿著一名武士,一位劍客。

唔喔。玲不由得專心了起來。她的身上像覆蓋了一層小紅莓色的瀑布,透過手掌直直地沖向下,之後竄滿台頂,紅色火焰的光張著觸手扭動,再被舞台地板吸走。

「彩瀨,異力在妳的身體上流動,並且藉著妳的手導進這個舞台。」玲握著的掌靠著下巴,觀察著變化。

「啊!那我不就變成異形了......」

圓香心一慌,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不見異力,只覺得手在擾動著空氣。

「身上有異力不等於是異形。帶著異能的物質接觸到人體後,會轉化成異力,形成像膜的東西吸附體表,它們只是被你吸引了而已,這是自然現象。因此,就算不是異形,也能傳遞異力。」玲連忙說。

你不早說。圓香喘了喘,又揮手邊跑步了。

芽羽走近與玲並肩。

「我也有看到。不過,你確定她並非異形嗎?這麼明顯又大量的異力流動......雖然方便觀察是很好啦。啊,吸進去了,被吸進舞台了!」

那團紅色的力量捲進台子,舞台如水溝團團吸入,還未吸乾。

「這座舞台會吸收人的異力,能盛裝異力的容量看起來不小,才叫人不斷去試。只是單純的異力吸取裝置,好像有點......」

玲低頭思索。

「請下來,我們要清場了。」一位工作人員道。

好了,回來吧,彩瀨,夠了。玲說。

「什麼,不給人挑戰了啊......」

場邊的傢伙們七嘴八舌,嘰嘰呱呱一陣後走得遠些,散去。

黑衣的工作人員趕著人。圓香跳回平地,見他們拿著地刷清潔舞台,生怕一絲灰塵。

一隊西裝人士經過,周圍有保鑣及抬著相機的人,隊伍裡一個穿黑色風衣的人看見圓香,欣喜地與她招手,還背著一把吉他。

「老、老爸?」圓香不自覺喊出。

他來這裡幹嘛?

中分頭髮的那人笑了一笑,長臉轉了過去,眼珠的碧藍光線亦也隱蔽至另一頭,他與隨行的朋友講話,沒再理圓香。

「有看到什麼嗎?」

後面的玲問圓香。

呃,大概是鬼魂之類的吧......。她心虛了,不太想明說。

好吧。玲輕輕回應。

「好的,我們『雲祭』第二天的慶祝大會就要開幕了。事不宜遲,我們有請第一位嘉賓出場致詞--」

身著金綢燕尾服的主持人退到舞台側翼。舞台的左後方,有面高高懸起的電子顯示幕,草莓果實與尤加利葉錯綜著排,盤成一圈花環,虹霓色彩在其後流淌、變換,是七百貨主辦這次活動的標誌。

這是私人公司辦理的慶祝會,與正式的祭典無關。玲偷偷說。

一片詫異聲中,有個光頭男子登台,身高不高,頭皮真不是一般的油亮,光滑得堪比玻璃球。他戴著無框眼鏡,有一雙大耳朵,厚厚的耳垂穿著兩枚金色圓環,在他靠向講台時不停晃動,停息了一陣後,還格外的亮眼,圓香仍注意著那黃銅般的純釀色澤。

「是聖露斯法諾的市長,寶生彌彥!他來了......」

「真的耶。」玲說。

他的長相斯文,身材有些圓滾滾的,人還算和藹。

「首先感謝大家的蒞臨。我北省自三年前以來,各項都有著卓越的成績......」

後面那個是什麼啊。圓香拍拍玲的肩膀,問道。

「什麼哪個?沒有吧。」芽羽提高聲音。

「就是最後面那個啊,我看到了......」

別像上次,又是虛驚一場。玲說,低頭看他的筆記。

「不然為什麼會有魚?」

圓香站在原地,用有些乾燥的喉嚨說。

魚。玲警覺性極高地回了頭,人潮之外,一些拱著的魚背互相移動,走走走,如草地上的牛、羊群一般遲緩地推著彼此,發出「嗡--」的低沉聲音。一隻長著六條短臂的藍魚,自人與人間的小徑蹣跚爬來,停在圓香他們的腳邊,對空打了個大嗝,又伸出折成愛心型的吸管似的黑絲長舌頭,吐舌散熱。

那隻魚對著圓香「嚇、嚇」地吐著氣,一旁的黨羽吹著泡泡。

「有異形啊!」

後方人群傳出一聲驚叫,隊伍與隊伍的間隙湧入一條條銀杏色的肥魚,拖著長如海龍的尾巴,邊爬邊掃,想盡辦法橫越廣場爬到前面。它們和鱷魚一樣大,肥大的腹部在動身時像一坨高湯球,或油球那樣抖動著,人們悄無聲息的往後退,空出走道,以免被魚撞飛。他們緊緊依著柱子,發顫。逃過一劫的圓香小口喘著氣,玲則是盯著魚群。

肥似巨龍的魚大批擠向台前,撞倒補光的燈架,還有的用嘴撕著旅客落下的布包,一面狂吼。那數尺廣場,盡數淪為魚的巢穴。

「各位不要慌,保持原來位置就好,魚會繞道而行--」台上的寶生彌彥看見如此亂況,對著麥克風說。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講,觀眾早就撤到廣場以外了,排成一圈的,全都是驚嚇過度的民眾,倚著希臘式圓柱呼嚇呼嚇地喘息。「已經通報異形警察了,他們待會就來。」一個侍衛說。

「偏偏選擇在這時候爆發,是要讓我難堪嗎......」寶生彌彥轉回舞台,手撐著講桌沉思。啊,總理。他嚇得手都鬆了。

一隊暗色衣服的年輕人獨自行進,獨步入廣場中間,被兩名警衛攔住。「我趕時間,先讓我們表演吧。」黑色斗篷的領隊提著一只皮箱,對左邊的警衛說。

「不行!現在發出任何一點音樂聲,都會使異形暴動。非常時期,你們也待著不動吧......」寶生彌彥警告道。

聽市長的話吧,你們......。警衛說。

「真可惜啊,不歡迎我們。」那人露出斗篷帽下的紅眼睛,往右一看,手搭上警衛的肩,突然猛力一推,帽子滑落,一頭墨綠色長髮披散下來。那警衛一邊身體倒向地上,忽感半邊身子被禁錮,仔細一瞧,體外碰觸地板的縫隙,全都結出了紅蓮花顏色的結晶,將他鎖在了地面。結晶周遭還纏著閃電,魚們全離他遠遠的。

剎那,一張冷豔的面容無情地向他掃射。

是個女人。他勉強轉頭才看出推他的人的面貌。旁邊一個警衛腿都軟了,讓人攙扶著退下。女人撥著長長的單辮,鑽過眾魚,踩上台轉身正面對著觀眾,忽把斗篷脫下反穿,居然是酒漬櫻桃一般的紅色,罩在了外頭,帽沿與袖口鑲著純白優格色的絨毛,竟似聖人降臨。

「抓住她!她是弱水三千的人,首藤摩耶!是很兇惡的異形!」衝進來的一名討伐者舉著槍,憑斗篷就認出摩耶。摩耶的手朝他一推,這個先鋒馬上向後倒,腳掌好不容易掉回來時,卻發現雙腿膝蓋以下已被石榴色的結晶凍在原地,進退不得。

接連來的一群討伐者提槍預備攻堅,摩耶手掌畫出一道防線,該處瞬間就節節升起粉色透明的梯形厚牆,表面泛著水波的光彩,他們穿不過去,被逼得與一些遊客擠著發楞。她一手打出幾道城牆,把某幾個出口、通道、走廊中心割了一半的地方......都封閉了。

「這裡是搖滾區,想進來的,先把武器放下!」

觀眾們的情緒高漲。

「搖滾不死!」

「搖滾萬歲!」

電話響了,她接起來。

「喂?又是你!這禮拜打了第幾次啦?」

「這樣對大家都不好,請妳配合作業。」電話另一頭的男人說。

「我是來解決問題的!討伐者第二守則......阿光,阿光!」

「反正,妳不能再胡作非為,乖乖配合,我們會考慮將妳納入體系......」

她掛斷了。

淨是說教,他不讓我說話,不如不要和他溝通。

她的夥伴將音箱插了電,電貝斯、吉他與爵士鼓就位,前奏響起,但主唱不是她。紅色的燈光一閃一閃,側邊的寶生彌彥心生不滿。「首藤......摩耶......」

女孩子的歌聲加入。

「過慣了這平凡又規律的生活

孤身站在市區廣場的正中心

初夏的戀音櫻桃果實成熟落下『啵』的一聲

成為大人後吹的第一陣薰風

這是平民風情粗俗的風雅」

「各位,這是科學與藝術的結合,請看--」她打開一瓶罐裝的綠茶,橫著拿瓶子傾倒下去,水柱隨即拉直,在台子上方折成大型的鋸齒,上下還有各兩道的雄厚水泉陪同,如蛟龍上天,團團累積實力,夾著浪花一邊輾過去。

光線變色。

弦音鳴響,吉他的前端浮出一枚枚光彈,再分裂得整個台上都是,如漫天飛雪,伴著水柱衝向台前的怪物。茶水縮成幾條細索,繞進怪物體側,把其中一頭肥魚如珊瑚印花般撒出水的鎖鏈,花型的水柱連成一圈困住魚,上上下下的水沖來做了柵欄,光彈打進,魚立刻被轟作一塊海綿。鼓手疾疾敲著鼓皮,光彈發射的勁道更加毫不留情,集中轟炸,一連擊潰三隻魚。

「我呢不是個得體的人

拋開成見自然就會上癮

瘋狂炫富的、奢華的日出特基拉心在某座棕櫚小島上」

那女孩子握著鐵製麥克風架,漸漸地下腰,聲音魅惑勾人。

茶水似狂浪前衝,拆做兩支輪番迎擊,穿透魚的心房,補進的,如蜘蛛細絲往下輕灑,由一枚光彈領著繞圈圈,把水繩繞上去,這使它纏成了一個蒙布朗塔,大大的螺旋飄浮在空中,把魚包緊,勒死。那水學習了煙絲的移動路徑,一根主幹,生出嫩苗,牽了條水柱將數隻魚一次捆住,光彈射來,又打下幾條在地上爬的魚。

「倒下一匙油

第二藍莓

其三玫瑰果攪拌攪拌

拉開窗簾吧我要與你接吻

迎接他們進場」

還有多少。摩耶冒著汗,魚怪物淌著唾液橫身而過,水柱如電、如迅雷的割刀,一把射進怪物胸膛,雷電狀的泉水拐了幾圈,反射回來背後對魚行刺,昂首爬起、試圖以尾鰭站立的魚,皆中了水的快鏢,肚子朝上倒地。

摩耶清掉舞台邊上的魚,走下台子,喚那水來掃除那不知是魚還是石龍子的可怖怪物。

隨著樂曲進入副歌,樂團演奏得也更激昂,電吉他的主旋律帶動光彈連發,貝斯、小鼓附和,於是彈狂亂地出擊,拉著黃棕色的綠茶之泉,衝入怪獸的心臟。

「我想要華麗麗地登場

與你去樂園、花房、海上、甚至是宇宙!

相同的背影卻已是不同的人

只喚不回呀只喚不回呀

讓我一直任性下去

成就豪華的、欣悅的、巔峰狀態的我們

情人擊潰我吧

輕聲吟唱你的名字 Maison」

吉他的獨奏響徹舞台,飛馳的電音席捲著廣場,表演者變動著指頭,音符迷幻而充滿魔性。跳躍如疾風的聲音中,摩耶靠手指彈出光彈,佐以水流前後截斷,水再度繞圈而上,架成一座似雞蛋的囚籠堵住魚,冰藍色的光彈前來,打擊著它們的鱗。

碰撞後濺開的水另流成一朵立體的梔子花,迎風擺動著花蕊,水滴不一會兒掉落,改為衝擊剩餘的魚。水沖倒了一條魚,它撞上地面後,又立刻用側身彈起。摩耶向那東西打了一拳,它的嘴裡噴出米糠色黏稠的唾液,斜著摔向下方。隨後她張腿踢走蠕動著的肥魚,魚的唾液於地磚上牽成細流,怪物們滑過去,無力反抗。

以愛的名義起舞、以愛的名義起舞。

背景的和聲唱著這句歌詞,迴盪在大廳之中。

肥魚撲上摩耶的斗篷,她一個肘擊,那大肚腩被撞開,肚皮一面振動,狠摔。她前方打走兩隻,後方高抬腿又是一踢,獨力與虎視眈眈的魚作戰。

水如子彈打進魚鰭,天上飛的魚,中途著地。光彈穿梭著,形成更多在魚身旁回返往復的刺客,有的彈融入了水球,化為長長尾巴的小彗星,邊轉,擊向眾魚,「百萬金鈴旋玉盤」。樂隊連環快奏,光彈挾帶著摩耶的思緒,一捲一發,變身金黃雷電彈射成群,能多捲一條魚就捲入。變幻的樂音,疾馳的琴弦,將樂曲帶往最後的高潮。

「奢華前夜的大進場

你卻對我視而不見視而不見

還不是合格的大人所以訣別吧

想先盡情感受這虛華的最後一夜吶為什麼我的眼眶濕透了呢?」

女歌手的聲音依舊迷人,但唱到後頭像是哽咽著,沉浸情緒之中,無法稀釋。樂團慢了琴聲,輕輕打著鼓點,保持飄渺的狀態,讓她唱完重複的一段歌詞。他們重彈音符,回溯歌曲的途中,心也逐漸得到平靜。觀眾不再吵鬧,一個個隨著拍子起舞,有的說著自己「聽過這首歌」。

「我想要華麗麗地登場

與你去樂園、花房、海上、甚至是宇宙!

相同的背影卻已是不同的人

我倆的身分差距可能......啊啊--」

水柱彈著改向,亂繞,俯衝,由根本強攻著魚,水滴引水盤成極限的圓,流出一條穿刺著魚肩。吉他激烈的聲響再次爆發,摩耶背對舞台,跨馬步空手彈指尖喚出成堆的甜櫻桃,空中旋轉,一次大約有幾十顆,朝向肆虐的魚們射擊,果實後方還夾著粉色的噴射雲,砸得魚抱頭捲舖子。可這些怪物怎麼都殺不完,舊的去了,新的還一直接上來,摩耶只得照打。

「你們這些傢伙......」

她忍不住了,手上的異力如泡泡糖,黏成一把大槌子,她一手握回,雙手將搗亂的魚敲出局。樂隊引領主唱,唱起新一段的副歌。

「一直偽裝著不也挺好

卻造就了孤獨、冷酷、落寞的你

沉醉在寶石堆與尊榮當中(被反鎖起來逃脫不出)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會愛上我嗎 Maison Uhh...」

尾奏淡去。觀眾席響起巨雷般的歡呼聲,直叫安可。

討伐者們被關在一道圍牆裡,和玲他們所在的區域互不相通。鯛魚小隊的那塊地仍然對外開放,一行人等待著時機突圍。在側邊的玲拿著手機,心裡很是焦急。

摩耶把槌子揮了出去,痛擊著魚,槌頭繞出一個傾斜的圈子,轉回來,左邊打一個,右腳踢一個。片刻,魚怪物們開始互咬、搏鬥,暫時無心力攻擊她。緩不下來了。摩耶鬆手將槌頭抵在地上,轉頭對脖子上的耳麥講話。

「喂?」

廣場彼端的玲撐著話筒,心情激動。

「喂?聽到的話就說一聲,玲......」

「摩耶前輩!需不需要增派人手啊?想說這局還沒有結果,我就帶傢伙衝進去了......」玲笑著說。

前面的是摩耶小姐。聽了她說話的聲音,圓香很興奮。

「不用了,玲。舞台左側現在空了一條小徑出來,那裡的怪物最少,你們趕快往那邊逃難!」

「好,好。掌握了勝利的契機?不愧是摩耶前輩,不打擾妳了,我先掛囉。」

「玲,我不能確定你們逃過去的那個角落是否有怪物,那裡是邊緣地帶,只恐怕我的異力清除不到。總之,你們要小心注意......」

要跑囉。玲對著圓香與芽羽說。三人便一個接一個,偷偷的從摩耶指示的那條路溜了。他們彼此離得很近,逃著。

光夫等人身處的表演廣場,位置關係上是與摩耶的舞台背靠著背,只不過中間隔了一道牆,因此也看不出那一頭混亂的狀況,全賴隨扈轉告。今天光夫應邀來慶祝大會,而自己剛好又有彈奏吉他的長才,便順道自彈自唱,高歌一曲。

他的表演由於對面爆發的異形危機,被迫中斷,光夫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忙著下達指揮。與會的人接到了他的口諭,全部待在這個場地,寸步不敢移動,等風波過去再走。

「談判的不是很成功啊。」他說。

「要派兵來嗎,總理閣下?」隨扈問他。

「先不要抓她,就讓她一個人清理掉異形。」

光夫移了一下台上的麥克風。

「那麼我們回來。接下來帶來這首『雪花飄落』......」

深藍色背景右上方的雪花結晶閃了一閃,他彈下第一個音的瞬間,該樓層的顯示屏幕,包括休息長椅旁打廣告的長螢幕,或提供資訊的小方格,全都改為即時轉播台上的實況。路過的行人停了下來,抬頭仰望大電視裡的活動,一個男人輕鬆歡樂地彈著吉他,彷彿他親自對著螢幕前的那人彈奏,只彈給他,或駐足的他們。那給人一種交朋友的媒介之感,就算只是單純的休閒活動,也說得過去。心靈的橋樑上,全無障礙。

摩耶猶在殺著怪物魚,那邊的電視也播出了光夫彈唱的錄像,琴音一下,魚們竟不自覺地飄起,由尾部分解,尾巴分離出一片片像紙屑的物體,猶如灰燼消散。凶暴的、在地上橫爬的魚,此刻全身轉白,被石化一般全軍停止攻佔台前,未受到這股神秘力量影響的,見了前線的隊友,亦不再動作,有的躺著就一點點散成灰,那份衝勁,漸漸地不見。

「他們下令停止進攻。」一名小卒向討伐者大隊長匯報道。

「什麼!那豈不是讓那女人撿了便宜?算她走運!」可憐的隊長,腳還被摩耶凍在地上,等著咒語解開。

摩耶發現不用再動手,舉頭一望,光夫彈著吉他的面孔就在電視框裡。她的雙肩一垂,感到自己能稍稍喘一會兒。

然後又繼續搥打殘兵敗將。

圓香一行人逃往樓層邊邊,接近電梯的小路,幾乎已看不到那廣場了。賣著菸、酒與巧克力的店舖佔據一側,他們從白色走廊跑過來,匍匐著的魚張開大嘴,一咬,沒咬到,再來。廊上頭接尾、尾接頭的魚怪少說還有五隻,仰天吼叫,吵得直叫人指頭塞進耳朵。

突然間,圓香頭頂上的小電視出現了光夫的臉,他抱著吉他,滿懷信心地彈著。

不僅如此,周圍牆上裝著的螢幕們,均播映著那座藍色背景的舞台。光夫依然年輕,用他淳樸的歌聲輕聲和著,手在指板上靈巧地滑動。聲音重疊了,於他們所處的小空間環繞著播放,十個光夫同時刷著琴弦變奏,這群小孩頓時呆了,不走了。

「是父親。」圓香小聲地說。

「什麼!妳爸?本人嗎,真的......」

芽羽嚇得跑了整圈,跑回來確認,又衝出去,不能克制。

她發現後邊的魚,正一點一滴地消失,魚肚分裂出細屑,往上飄動,一如薄紙,而且是同時好幾隻魚。那像是海面下生物的碎屑,順著海水一一浮起,片片純白雪花懸浮,浪漫唯美。

一些魚停住身子,裝成石雕,再沒有殘忍的舉動,還有的,從另一邊慌亂地爬了出去,已不把圓香他們當作敵人。

「走了啊......」

魚怪們沉痛地嘶鳴著,隊伍分成兩半,由走道兩側撤離。長腳的黑魚緩緩地踏步,無一隻回頭,圓香與它們走反方向,跟另外兩人會合。

把異力灌注進聲音裡嗎。玲端詳著螢幕,若有所思。

黑色的房間只開了兩扇窗,窗外穿過風鈴木葉梢的綠色陽光灑進屋內,樹葉搖了搖擺,音羽蹲下,玩弄著窗底長進黑色窗框上的小苗。

這裡有個無人的咖啡座,連店員也不在,一排紅絨布似虞美人花形狀的座位空在那兒。

「要吃蛋糕嗎?」

美生奈來到那滿得驚人的甜點玻璃櫃,弧形的幕後面,某層放著一盤黑森林蛋糕,頂上滿是酒紅色的櫻桃餡,要幾個人分才吃得完。「喂,音羽......別板著一張臉的嘛。」

「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美生奈?」音羽站起,向後走去。

「咦?我有什麼特別的嗎?」

美生奈向她裝了傻,咯咯地笑道。

「妳為什麼會使用異力?」

「我會用異力......那不就是因為我是異形嗎?」

她笑得露出牙齒縫。

「不是!記憶中妳只會變出蘋果,為什麼連魚都變得出來了?這力量已經不是增長數倍的問題了,這是......」

「魚不是我變的啊。」美生奈說。

「妳......算了。」

音羽聽著水流聲,孤身走到房間中心綠蔭濃密之處。路的盡頭是一方豐沛的水池,翡翠色的一環環水波不停飄動,水中倒影總是模糊。碧波蕩漾處,像是涵養著植物的靈精,或長了寶玉的晶簇,綠得宛如仙境。仰頭,地面上的巨樹向高處彎著生長,正好合成一座圓穹,樹幹生長的水岸,或可通往密林的更深處......。

她爬上池子的黑色磚牆,蹲著,手掌伸進池水攪動。唔,水挺冰的。那片晃動的水域,池底似乎放著什麼物品,她試著撈,卻只抓到一團水。

紅色一顆顆串珠編成一條鍊,繞起來像玉米穗的樣子。小飾品?不對,要更像天然的寶石點兒,紅點點浮上浮下,散發著酸溜溜的紅光。

在水裡紛亂飄動的樣子好像......。

「快好了,音羽!妳看,像這樣,等形狀全部融化成一團,就可以起鍋了。」

陶鍋裡加熱著的紅色果餡冒出陣陣香氣,晶瑩剔透,像寶石碎塊一樣被廚師的大手攪拌著。雖然近乎要化成泥,音羽還是看得出那果實的原形,是簇擁著如葡萄串的漿果。緋紅色的,一粒一粒。

池水裡的紅色彩豆......還是什麼的首飾看起來若有似無,一下在透進水面的黃綠色光束裡漂浮,等會兒形體又藏入暗處,浮浮沉沉,音羽眨個眼,整座池子內竟都是紅色彈珠串鍊團塊,沉進水底。

「不行,不行......」她兩手浸入池子偏激地撈著,但一個也沒握著,兩手滿是清水,滴在池邊。等了一下,團塊又從暗影裡浮出,水中離池面相當近的地方,上,下,上,下。

陽光森林裡採收的小紅莓糖漿甜心。廣告詞會幫它這麼寫,旁邊加上一串花式捲體的字,還是發棗紅色的玻璃光的那種。她想抓卻抓不到。

「拿木勺慢慢地攪拌,手要握著柄才不會燙到。動作要慢慢的,避免餡料濺出來......」阿七穿著圍裙,嫻熟地拌著那一鍋果醬。糊狀的碎果子上浮著一層砂糖,格外地晶亮透徹,面如鑽石。

音羽拿土黃色的木椅子墊著腳,頻頻瞄著鍋中的餡料,問「好了沒、好了沒」,阿七讓她再等等,木勺在紅色果醬糊裡繞圈。好大的圓喔。音羽充滿童趣地說。「要燉煮到砂糖全部溶化。之後邊攪拌邊試味道,不夠甜的話,再加糖。」他笑著將木勺遞給她。「要試看看嗎?」

「當然要!」音羽興奮地搶走勺子,放進果醬裡攪著,可惜勺子太大,導致她拿得不甚穩。看見果醬表面被劃出清楚的弧線,她更確信自己成功了。

有時七先生來他們家,會幫忙做一些點心或是煮果醬之類的工作,每次都受到音羽她媽雲時的盛讚。

那是她還小的時候。

「媽媽!快來看嘛,這是我做的果醬!我做好了,很好吃喔!」

音羽站在椅子上回頭,大喊著。

端著甜糕的雲時進來廚房,不禁莞爾。「什麼妳做的,是人家小七做的吧!」

一旁的小七笑了。

音羽嘟起小嘴。

「我......幫忙做的。媽媽,不公平,妳只教小七做果醬!」

「等妳大一點我就教妳做啦。」

雲時叫小音羽借過,自己向鍋子灑了點香料,又走向另一側,在七先生的耳邊提供一點小建議。

抓著木勺的音羽肩膀都鬆了,看著融洽的兩人,她的雙眼顯露出孤單。

現實中,福本音羽還是沒撈到紅色果實。

岸邊的美生奈坐在草綠色的椅上,手壓著耳機講話。

音羽站了起來,人在堤岸原地轉了一整圈,還想問美生奈水裡的紅色珠珠是什麼,但她在打電話,音羽決定閉嘴,自己找著。

紅粉色的、一點一點的。

它們變得生動,聚過來了。在腳邊浮著舞蹈。水裡的果實,那個形狀,一瘤瘤好像倒置的佛頭,水中的珠子,鍋中的......

佈滿細毛,光滑可親,嬌嫩的果實。

倒過來的木盆。簡直就像碗架上待晾乾的碗盤。小小的音羽老是盯著碗上未乾的水珠。

這時,媽媽拿著一個方盤子到客廳,盤上承載著滿滿紅色的香甜果實。剛洗乾淨的,還帶著水滴呢。

覆盆子,是覆盆子沒錯。

音羽狂翻著池水。

我的......我的小七,小七呢?去哪裡了?

手掌在冰冷的水裡攪了又攪,總算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撿起來,竟然是覆盆子的珠飾,通體閃亮亮,中心發著夕陽般的霞紅光芒。

她再一次起立。

音羽感到精神恍惚。

等她真的「大了」的時候,母親教過她怎麼煮覆盆子果醬,但她每一次的成品,不是顆粒感太重,就是味道太酸。期間,七先生雖然時常來他們家拜訪,出手搶救她的果醬,也是於事無補。

音羽年約八、九歲的時候,他們倆還會共用一個火爐,一人一個爐子,把陶鍋放在上頭熬煮,有較勁的意味。雲時老拍著手,說著太棒了,這樣她就能吃到兩罐果醬了,鼓勵音羽精進。

但是,端出來的果醬,總是七先生的比較接近母親的原味。

自己能為了一鍋果醬,無數次燙到手,不敢向雲時表明,只能等待她嘗到時,綻放出的笑容。

可是......為什麼母親笑得勉勉強強?

母親一定是見她笨手笨腳的,才把食譜傳給了七先生。一個外人!這讓她日夜無法理解,心裡牽掛,折磨不已。一次晚餐聚會後結束,那些聒噪的女人們還特別拉住雲時,在廚房準備室前談論他們家小孩的事。

「那個叫什麼阿七的,手藝可真好耶!應該可以繼承妳的衣缽了。」

「看不出來他這麼能幹。相比之下,妳家女兒看起來好像不是親生的......」胖大嬸舉起手臂調侃道。

「哈,怎麼會呢?就算再笨拙,也是我的小孩呀。」

「妳呀,就是太寵她了。她對妳哪像對我?欸!我說她兩句,她就臉紅脖子粗,還頂嘴!」大嬸一說就有氣。

「就是。家事做得亂七八糟,這點我們還沒跟她計較呢......」瘦如排骨的另一名阿姨推了推眼鏡。

牆外偷聽的音羽,心如刀割。

難道我真的不如阿七?

她們對他寬容,對我卻......

每一天每一夜,她都在與自己的意識戰鬥著,比較的場合、慶典的場合......她們的對話是如此的毒,又是如此血淋淋的刺進她的心。她把這份猜疑藏好,不敢告訴七先生。他們倆仍會一起做吃的,只是次數少了。前一秒音羽可能和七先生講了個話題,笑得很開心,看到母親滿臉笑意地來拿她的果醬,臉上頓轉為面無表情。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沒關係啦,音羽或許真的沒有烹飪的才能。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啊!」七先生開朗地說著。

音羽雙唇緊閉。

有問題的是七先生!

我沒有事,是他才不正常。

失敗了許多次以後,這天七先生又在做著果醬,技術已很熟練。

「過來呀,音羽,妳不是喜歡幫我攪拌這個?」

他欲將木勺拿給音羽,音羽接了過去。現在的她,不必墊椅子就能烹調鍋中物了。她握著勺子,卻遲遲不讓它下鍋,七先生約略感覺她的神情不對勁,便開口關心。

「喝點水吧,音羽。還是妳要休息?沒事的啦,有我在......」

「我不要你那虛假的關心!我受夠你了,阿七,你還想這樣到什麼時候?」

音羽突然變臉,嚇壞了七先生。

「我、我是好意。妳不想弄的話,交給我來弄就好了......」

「然後呢?連你也覺得我笨嗎?我比不上你,你才這樣說的吧!」

音羽手掌拍上流理臺。

「妳不笨,音羽。」

「住口!你懂了一點技術就不停吹噓,在我媽面前賣乖!你只會瑟縮在廚房裡,你還會什麼?」

「我是在幫忙......」

木勺子掉到地上。

雲時連忙趕進來,那兩人都站著。

「你......你那麼閒,為什麼不乾脆去當女生算了!」

音羽不顧一切吼了出來。

她自己沒意識到這有多大聲,直到她驚覺七先生的臉,和雲時的臉都是一片呆愣,才意會到事情的嚴重性。

七先生離開之前對她說了一段話。

對不起,我會努力。

丟下她走了。

不,是她先推開他的。

了解到真相的音羽,舉止和精神俱變得怪異。

「覆盆子耶!美生奈,有覆盆子......」她捏著那個珠飾,揮了揮向美生奈呈報。

美生奈沒聽到。包裡的手機正在震動,她拿出來。

音羽在池邊跳來跳去,一不小心踩到臺子上的水漬,遂整個人翻進池子裡,掉進碧波之中。

手機殼砸到了地上,還響著音樂。

「輕聲吟唱你的名字 Maison...」

見到這一幕的美生奈,什麼也不管了,衝去救人。

身體接觸到了水,被水沖刷、湧上並包覆背脊,緊接著抱住全身。

輕靈柔軟。

只覺得周圍好清涼,水面上的聲音在嚝嚝地動著,好像海草。

要是池子還算淺的話,應該很快就會撞到地吧。

直線落入水波的時候,她有這樣的想法。

「好痛!」

她的幼兒時期。

音羽失足跌落高椅,向後重摔,倒在木地板鋪著的圓形竹蓆上。「好痛啊!哇哇哇哇......」她的身體因劇痛起不來,倒在地上用小手搥打著地面,雙腿不停歇地踢著。

羽衣子不斷狂吠,頸上的項圈「鈴、鈴」地響著。

「羽衣子!怎麼了......」

房間裡的七先生跑過木製的走廊,背起她,通知了福本家的人,帶她去找大夫看治。

「她就是去你家才會發生意外!我福本家的命真苦啊,才得了一個傻福本若里志,音羽的腦袋又撞壞......」

大嬸一邊唱著哭調。

「你為什麼不好好看著她?」福本大聲質問院子前罰站的七先生。

「我說了,我去替她拿蚊子藥膏,不曉得她要搬椅子碰家裡的水晶燈。對不起,我......」

「你每次都有理由!你這個懦夫!......」福本一拳就想打過去,但被表兄弟們架住,拳頭才放下。

「真不知道你的手是幹什麼用的!」

他氣得走回家門,不屑與七先生理論。

「小七沒有錯喔。」她的嘴型輕柔地講著。

自己好似沉進更深的海域裡,水面越發遙遠而像是處在雲端,唯有透過薄如紗翼的海水表面射入的微光,才能碰到她的手。水聲嗚嗚,鳴響雙耳,一切看起來平靜而幽遠,全身陷進無盡的湛藍,抓不到任何救生裝備,靜靜地往下掉。

直到意識全失。

沉到世界最深最深比海溝還要深的地方。

啊啊、已經感受不到海水了。大洋之底,地域之初。

黑暗之下轉變成一條潔白乾淨的走廊,日光灑落,在地上拍打成虹彩的波紋。

一名少年迎頭邁進,前往陰暗之處男人所在的地方。他踏上半圓形的低矮階梯,不疾不徐地走向中庭。

是她嗎?不,該說是他。

那是他,美生奈七海作為七集團長子的事。

「爸爸明天就要出海了。外海有一座小島,我要和團隊去那兒開發地熱資源。別擔心,我馬上就會回來。」

鏡頭移轉,他的母親背對著床掩面哭泣,蚊帳裡是空了一半的床。

「別哭啊,媽媽,妳這樣我也......」

他拿了一張手帕給她,眼裡流露著悲情。

時光飛逝。

床上端坐著的母親握著他的手,滿懷欣喜地說著。

「小七,我要再婚了!我有預感,他能帶給我幸福。所以......」

不對,媽媽。連妳也要離開我嗎?

你們一個個離我而去,而我,只能目送。

場景再換。

魟坐在吧檯的桌前,手指握著圓圓的酒杯,晃了晃內中那琥珀色的液體。他右手的無名指上,婚戒閃閃發光。

「你啊,還是看開一點吧。一艘船進了太多水,可是會沉沒的。你應該從自己的生活著手,一步步做出改變。」

「但是我......」

魟笑了。

「你差不多......該回到現實了吧?」

刺眼的光溢出。

一座午後的長廊。

林影打上石造的板磚,一個十歲帶著洋帽的小女孩往前直直地走著,白色的長洋裝,短髮靜靜擺動。她回過頭,笑瞇了眼,嘴角白得多燦爛,風吹著她的裙擺,那似波浪起伏不止。

我最親愛的。

真正的「美生奈」。

他想一直看顧著她。

現實當中。

美生奈在一張床墊上坐著,手撐著頭,思考未來。

剛剛的畫面,全是出自於她的腦海。

全身溼透了的音羽倒在床上,躺成「大」字形,怕無聊似的揮動著雙手雙腳。

這是百貨裡的某座寢具間,美生奈把音羽打撈上來後,就將她帶進此處,等她醒來,等她的衣服乾。房間並不大,白棕色四方的屋牆,裡頭就是展示用的床墊。

「哈哈......哈哈......」

聽到聲音的美生奈臉轉向她,臥著的她不時發出神秘兮兮的笑聲,引得美生奈不得不問。

「我說妳啊,再亂動,小心著涼喔。」美生奈說。「什麼事這樣好笑?」

「哈哈哈......如果我們的身體對調過來的話,會比較好吧。」

筋疲力盡的音羽邊喘邊笑著說。

「那樣子衣服都會不合身喔。」美生奈隨口應了話。

「那--再買過就好啦!」

音羽突然拿起床頭的金色抱枕,往美生奈身上砸去,逼得美生奈也拿一個枕頭,兩人互砸,床上砸到床下,床頭砸到床尾。

「嘿!」單膝跪在床上的音羽一丟,正中美生奈胸懷,她抱著,馬上反推回去,音羽沿著床邊跑,被扔了三個麻布枕,又射了一個給她。一下是美生奈爬起要抓音羽,一下又是音羽站著而美生奈跌下,兩個人打打鬧鬧,又回到了孩提時代。

等到她倆都累得攤平在床墊中間,靜了一陣子後,兩個側過身來相視躺著。「喂,我們這樣會不會把人家的枕頭砸壞啊?」音羽問,問完了又竊笑。

「誰叫妳要先砸。」美生奈賞了她一眼。

「我運動是讓衣服快點乾!都不活動,難道讓我溼答答的一整天嗎?」

「妳真是......」

「啊!」音羽指著她。「妳的背壓到枕頭啦!」

真的耶。美生奈的手彎到背後把枕頭抽出來,拎著它的一角長達數秒。

兩人「噗」的一聲迸發出狂笑,笑得花枝亂顫,轟轟烈烈。那笑聲足夠跳一支森巴舞,她們胸口不停振著,快要斷氣,持續了很久很久,才緩和下來。

音羽擺出的一條手臂牽住美生奈,十指緊扣,臉看向她,然後安心地閉上眼睛。

太好了,那我也......。

美生奈不再看她,遂凝視床前,背影更像一座雕像了。

靜謐。

她鬆懈了。

音羽悄悄地坐起來,身子靠近著美生奈的背,將手伸至肩頭上方,脖子側面。顫抖的手貼上頸側,一遍又一遍的摸著。

得要往前。音羽的心說。

快啊!往前順著摸過去,到脖子的中心。妳只要確認一件事就好了。

摸、摸......

會是一片平滑。

會是一片平滑的。她給予自己勇氣。

但她遲遲不敢下手。

「是」與「不是」的問題,就這般容易,妳怎就不肯認清呢,我的小音羽。

心跳狂催。

話雖如此,她還是......還是......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是我害他的。

音羽無法停下恐懼。

她的撫觸使美生奈回過了神,一手摸上她的手背。

被注意到了。音羽的一顆心跳得厲害,身子僵硬無比。

「怎麼了?音羽......」

「喂,美生奈,」音羽眼睛向下。「妳為何不再叫我『姊姊』了?」

美生奈擺出了微笑。

「妳早就夠強悍了,我沒必要再向妳示弱。」

「妳說,我們兩個到底誰比較大?」

「問妳啊,小霸王。」

美生奈無預警地一連串笑著,靜謐的房裡都是她的笑聲,聽久了,卻顯得那不自然。

聽出了奇怪之處的音羽,眼神裡盡是惶恐。

「美生奈還是那個『美生奈』嗎?」

音羽逼問道。

「那得看妳要找的是哪一個美生奈......」

住口!你還想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嗎......

誰在跟我說話。美生奈一陣疑惑。

不行,不能被其他的擾亂思緒。

你為什麼就不能正視你心裡的缺口?

不要,不可以。

你愛的是她,而你卻......

女服務員的話猶似在耳邊響著。

「帶她去找真正的七先生......」

美生奈兩手握拳放在裙子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音羽,妳玩過真正的卡片遊戲嗎?」

「卡片?呃......所以妳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去拿第五張卡片了?」

音羽完全拋開剛才的疑問了。

「對,我知道玩法。」美生奈說。

她站起,向音羽伸出了手。

「我們離開吧。」

「好。」音羽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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